第9章 蓄謀已久

第9章 蓄謀已久

五年前的夏天,燥熱得沒有新意。

林北生坐在游泳池邊上的高凳上,百無聊賴地打了個哈欠。

耿旭給他找了個好差事,最近他認識了一群富二代,隔三差五去幫忙開車拎包賺點外快,今天這群纨绔們包了個游泳池玩水,怕出事專門請了個救生員,耿旭不會水,便把這活兒丢在了林北生身上。

“喝水嗎?”正想着,耿旭拿了瓶飲料過來,往高凳上扔。

“謝了。”林北生牢牢接住,遠遠望了一眼尖叫的人群,“你是從哪兒認識的這群少爺。”

“槐安灣出去那一段兒不是開發成景區了嗎,他們最近來那兒避暑吧應該,前段時間上戚姐店裏喝酒,我聊了兩句就認識了。”耿旭停頓一下,悶悶地嘆了口氣,“我感覺我們那塊兒住不了多久了,得在被趕走之前多掙點兒錢才行啊。”

林北生沒繼續問了,擰開水喝了一口。

這群少爺小姐們也都還是大學生,難得安全意識倒還都挺足的,還知道要花錢請倆救生員。

正想着,又瞧見有人從高臺上跳了下去。

林北生已經是第六次看見這個人了。

這人總是懶洋洋地爬上跳水臺,落拓地笑着,渾身透露着一種風流勁兒,但跳水時動作又很利落。

或者可以說是優雅,腳尖一提便朝水面奔去,身體呈優美的曲線,像一頭下墜的人魚。

林北生本不會這麽在意他,只是在重複兩次之後,他意外看見了他的表情。

他閉着眼,眉宇間很放松,嘴角勾着笑,卻讓人感覺到詭異的……祥和。

随後林北生才察覺到這個人的所有肢體都是放松的,沒有一塊肌肉在緊繃,仿佛這十米的高臺對他造不成任何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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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如此重複地跳水,好像也并不是因為喜歡這項運動,而是享受這一過程。

這種自由落體,從高層墜落的過程。

砰。

林北生盯着他掉落的方向炸開的水花,啧了一聲,心道:這個人應該就是最大的安全隐患。

随後水花散去,綿密的小氣泡密集地湧上水面,周圍的嬉鬧聲起伏過後又很快安靜下去,很快也有其他人發現了不對。

……他沒有從水裏出來。

林北生反應很快,察覺到狀況後立即帶着救生衣往水裏紮去。

他的動作迅速,再加上一直在注意這個方向,很快便找到了對方。

但這人看起來比他還鎮定,明明溺在了五米深的水裏,卻一點不掙紮,支着四肢安靜地沉在池底。

林北生抓着他往自己身邊帶,三兩秒便蹿上水面,對方乖順地伏在他肩上,一直到空氣中才咳嗽起來。

多半是嗆得不輕,咳得頸項都在泛粉,林北生一低頭便看見對方蔓延後頸的山茶紋身,覆蓋了整個腺體的位置,水珠順着發尖從圖案上滑過,看着妖冶得緊。

林北生及時錯開視線,将他往岸邊拖去。

“周青先!”他的同伴朝這邊湧來,急切地問,“你怎麽樣了!”

周青先仍在不停咳嗽,一只手下意識地抱住林北生,另一只手握着自己的小腿。

于是林北生将他放平,抵着腳掌幫他拉伸:“多半是抽筋了。”

周青先細長的眉蹙着,連眼周都被咳紅,沒一會兒緩過來勁,第一件事情是讓周圍的人別擔心:“……沒什麽事了,你們玩兒去吧。”

耿旭連忙拿了電解質水過來,同伴停留片刻,見他沒什麽大礙之後又前後離開,岸邊便僅留林北生一人照顧他。

林北生垂着眼睛沒去看他,很認真地幫他拉伸,問:“這樣的勁兒能行嗎?疼不疼?”

話音剛落便聽到一陣很低的笑聲,像盛夏淌過的一汪泉。

随後一只赤裸白皙的腳便落在了林北生腿上,順着他的大腿肌肉滑上去。

“不疼。”周青先尾音帶着笑,調侃道,“可以再用力一點,林哥。”

林北生吓一大跳,反手抓住周青先的腳踝,擰眉望過去。

周青先的腳很冰,與林北生的體溫差異很大,方才大腿被碰過的地方觸感冰涼,一滴一滴的水花留下來,像存了一小片融化的雪。

周青先雙手向後撐,保持着一個暧昧的姿勢,笑盈盈地看他。

“這不是你的名字嗎,林北生?”他偏偏頭,笑容拉大,“我聽見耿旭是這麽叫你的。”

沒等林北生回答,他又動了動腳踝,将腳掌落在了對方的膝蓋上:“你剛才,一直在盯着我看吧。”

他的聲音很好聽,明明是很清澈的聲線,卻故意要壓得很暧昧:“我有那麽好看嗎?”

周青先眼睛生得媚,眼角向下勾,留着及肩的狼尾,慢條斯理地将額前濕發捋到頭上去,擡手時牽扯着鎖骨一側的山茶花也在動,一舉一動都像狐貍成了精似的。

林北生毫不避諱地與他對視,忽地輕笑一聲,提着後跟将他的腳掌擡起來放回地面:“好看啊,跳水的姿勢很獨特。”

他說得很客氣:“但也得注意安全是吧,周少。”

周青先抿着唇眨眼:“有林哥在,又不會有意外。”

林北生沒接他的話,點了點他的腿:“還疼不疼?”

“不疼。”周青先晃晃腳,滿不在乎地講,“我壓根沒抽筋。”

他很無謂地笑,眼中盡是得逞:“我只是想看看你多久能撈起我。”

周青先本來更期待看到林北生生氣或者氣急敗壞的樣子,然而對方臉上卻一點怒氣都沒有,完全不把這點惡作劇放在心上。

他聽了這話還挑眉笑了一下,甚至還幫周青先擰開了那瓶水:“成,沒受傷是好事兒。”

林北生将水放在周青先手邊,站起身:“周少歇會兒再玩吧,有事再叫我。”

他話雖是這麽說,卻一點想與周青先繼續交流的意思都沒有,轉背就走了。

這便讓周青先感受到有些無趣,他聳聳肩,目送着林北生走回原來的高凳。

林北生直覺上能判斷周青先是個危險分子,他本質上并不是很喜歡與這種極端的人接觸,但今天還挂着救生員的身份,出于責任,他還是多留了個心眼,朝周青先的方向觑去。

對方保持着胳膊支在身後的姿勢,坐在原地出了回神,休息了近十分鐘,又重新站爬上跳臺。

不過這一次在跳水之前,他轉向了林北生的方向。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彙,隔着人群和吵鬧,嬉笑和水花掀起的聲音此起彼伏。

這一年的夏天漫長得沒有新意,被暴曬後的游泳池像蚯蚓死掉的味道,對視的這一秒,好像蟬鳴都靜止掉。

随後是周青先先給出回應,笑眯眯地朝他揮了揮手。

在等林北生做出反應之前,他又已經利落地墜落了。

像在進行一場蓄謀已久的死亡,又自由得好像一尾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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