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媽媽
第11章 媽媽
周青先所謂的“約會”,是這樣悶熱的夜晚慌忙收尾的。
他在那之後沒有說過其他話,林北生松開他時,他的雙頰已經被捏得發紅,卻也沒有叫一聲痛,只是垂下眼睛,将扣子又一粒一粒扣好了。
他轉身就走了,哪怕顯得有些落魄,但背還是挺得很直。
後來很長一段時間,林北生都沒有在槐安灣見到他。
周青先家裏的企業基本都在另一個省,為了一個分公司來到這裏已經是很不合常理的事情,比起槐安灣,他有着更輝煌的去處。
周一時小趙帶着正式的補償文件,挨家挨戶說明了情況簽合同,到林北生家裏時多呆了一會兒。
他提着大袋小袋出現在林北生家門前,讪笑道:“哥,這是我給鄭姨和忍冬帶的一點心意……”
“你這搞得就有點沒意思了。”林北生沒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不是希望得到這樣的結果嗎,怎麽看起來還不怎麽開心。”
“我知道,哥,我心裏實在過意不去。”小趙臉漲得通紅,有些不敢看他,“我那天被旭子哥罵清醒了,覺得自己實在是太自私了。”
“我回去又想了幾天,越想越覺得自己混賬,怎麽能對你說那些話呢。”他說,“哥,不管你原不原諒吧,我必須上門來道個歉。”
“明明你和鄭姨都這麽照顧我,我腦子裏只想着自己的事兒,還拿大家當借口。”他吸吸鼻子,“對不起啊林哥,我以後絕對不幹糊塗事,也不會說那種話了,給你添不少麻煩吧。”
小趙說着說着就哽咽了,林北生對着他這副樣子哪裏還能說得出半句狠話來,半晌後只是無聲地嘆一口氣,三兩句話把這事兒給翻過去:“就這樣吧,那晚的事咱就都當沒發生過。”
小趙又哭又喜,執意要把手裏的東西遞給林北生:“哥,真的……我都不知道怎麽辦才好了,我都做好了讓你打我兩巴掌解氣的準備了,我……我下來一定跟大家說這是你的功勞——”
“不,什麽都別提。”林北生打斷他,“這都是托你的福,是你讓你那位大老板發的善心。”
小趙一怔,沒怎麽明白他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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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什麽都沒發生。”林北生便重申一次,臉上沒有半點笑意,“記好了,我和周青先沒有任何關系,也別在這裏提周青先的名字。”
小趙連連點頭:“哥我明白,我一定守口如瓶。”
林北生便揮揮手讓他回去了,那一大堆東西他就要了一個哄林忍冬開心的小玩具,剩下的補品讓小趙能退的退,不能退的拿回去給他媽媽好好補補。
随後又過了幾天,他收到周青先助理的消息,要求他簽一個關系協議。
林北生也不奇怪助理那兒會有自己的電話,只是默道這一回周青先倒是正式很多,挑個床伴都要簽正式的協議了。
心裏是這麽想,他倒還是挑了時間,為了避免對方直接殺到槐安灣來又将地點直接選到對方公司樓下,到地方時發現只有對方的助理在,端正坐在角落,已然恭候多時。
這份協議也簡單,就是規定了林北生需要對周青先做到随叫随到,且雙方在協議規定的期間不能找別人。
協議的時間倒也不長,也就兩年。
林北生見助理似乎也比較忙,便利索地簽了字,寫字時順嘴問了一句:“周青先今天沒來?”
坐在對面的助理公事公辦地回答:“周總今天有其他事情。”
林北生便沒接着問了。
而這頭的周青先,正在一家高級的療養院裏。
他的母親在這裏治療,周淮換了很多地方,兜兜轉轉,最終決定還是在這個她待得最久的地方度過晚年。
周青先趕到時周淮還在休息,他坐在床邊用筆記本辦公,沒多時手腕便一只瘦弱的手抓住了。
周青先阖上眼,再望向她時已經挂上了體貼的笑容,輕聲詢問:“睡得好嗎?”
周淮怔怔地看着他,眼裏湧過一絲喜悅:“你來了。”
“我和陳助說了很多次了,他總說你忙沒有時間。”她想要坐起來,剛起身便劇烈地咳嗽起來,斷斷續續地接着講,“有多重要的事情能比我更重要呢,我可是媽媽呀。”
周青先臉色不變,推了推平光眼鏡擋住視線:“您別起身了,躺下歇息吧。”
他雖這麽說,卻一點搭把手的意思都沒有,還是護工攙扶着她再次躺下。
“我睡了多久?”周淮止住咳嗽之後,偏過頭問護工。
“有四個小時呢。”護工小心翼翼地望了周青先一眼,補充道,“夫人這段時間睡眠質量都不怎麽好。”
病房裏陷入一陣沉默,周淮沒等到周青先說話,便唉聲嘆氣地接着講:“是了,我多半是活不長了。”
周青先挂着一張完美的笑臉,依然沒有接話。
護工都有些受不了這樣的氛圍,張口圓場道:“不會的夫人,您好好配合治療,會慢慢好起來的。”
周青先這時候才慢騰騰地擡眼觑了她一眼,輕飄飄地配合:“您要樂觀。”
“你都多久沒叫我媽媽了。”周淮眼中含淚,手扣上周青先的,“你還在怨我嗎?”
“可是媽媽沒有做錯什麽,媽媽對你這麽嚴格,獨家更新文在要務爾耳起舞二爸已都是想要你成為更好的人啊。”她為自己辯解,“你本來就是個beta,得比別人更努力才行啊。”
“媽媽教你教的最多的是忠孝,可現在呢,媽媽在這裏住了幾個月都等不到你一句問候,想要見你還要三番兩次托人聯系。”她說着,伸手抹了眼角的淚,“你這樣,媽媽多寒心啊。”
她哭得多凄慘,周青先卻不為所動,連護工都看不下去,用責備的眼神注視着他,又搬出一些熟悉的套話安慰周淮。
周淮哭了好一會兒才歇口氣,不斷用指腹摩挲周青先的手背:“罷了,罷了,媽媽時日無多了,只是想在最後的時間多見見你,以前的事情都過去了。”
“青先……你原諒媽媽好嗎?”
周淮的面相很好,即使已經枯槁得不成人形,卻還是能看出年輕時的風韻。
她看着多可憐,久卧病榻,蒼老蠟黃,兩眼含淚,用如此低的姿态祈求自己無情無義的兒子回心轉意,誰瞧了都會為她心碎,連一旁的護工都感動了在偷偷擦眼淚。
但是周青先卻只覺得惡心。
一種熟悉的溺水感奔湧而來,周淮的眼淚、周淮故意放低的嗓音、周淮悲傷的表情、周淮濕潤的掌心、一切一切,都像海浪般沖刷他的胸口,留下潮濕黏膩的觸感。
一切一切,都讓周青先想吐。
周青先自始至終帶着笑容,用一種近乎是憐憫的視線,安靜地注視着周淮。
終于,他從鼻腔裏輕輕哼出一聲笑,将自己的手從周淮的掌心中抽離出來,輕聲道:“當然,我一直都聽您的話。”
周淮神色複雜,還想和他說點什麽,但唇起了又閉,最終只是發出一聲嘆息,吩咐護工回避一下,給他們母子倆一點空間。
病房便驟地陷入沉默,蟬鳴沖不破厚玻璃,只剩下儀器重複滴答作響。
護工離開之後,周淮便沒再提任何一點祈求原諒的話,似乎也不準備好好談一次心。
她只是長久地盯着周青先,突然問道:“你怎麽把頭發接長了。”
“這樣好看嗎?”她語氣不悅,伸手想去碰他的發尾,“你這樣進公司成什麽樣子,董事會對你沒意見嗎?”
沒等到周青先回答,她便古怪地又問了一句:“你是想故意這樣去給我丢人嗎》”
周青先挑眉,側身躲開她的手,與她對視片刻,忽然噗嗤笑了。
周淮的眸色很淺,眼裏總是不帶什麽情緒,總會給人留下薄情寡義的印象。
小時候的周青先怕她,周淮哪怕對他不罵不打,光是用這樣的視線看着他,再配合一聲沉重的嘆息,便足以讓周青先崩潰。
可是現在,周青先只覺得她諷刺又可笑。
因為這才是周淮真正關心的東西呀。
她關心自己的利益,關心自己的體面,關心自己的公司,她甚至關心一個毫無關系的護工對自己的看法,她不關心周青先。
她剛才那些對話只是試圖用道德來束縛自己的兒子,直到這時候了還想上演一出母慈子孝的深情戲碼,生怕讓別人誤以為自己落得個凄慘晚年,又擔心自己沒人看望、會孤零零的死在病房裏。
周青先對這些清楚得不得了。
所以從某種程度上他很佩服周淮,她剛才沒對周青先說一句道歉,連逢場作戲也要宣稱自己沒錯,卻還妄想能單方面地将過往仇恨一筆勾銷,一邊說着大言不慚的話一邊又一如既往地對自己兒子的人生指手畫腳。
太經典了,這個病房裏在重複上演周淮的過往五十年。
周青先笑得肩膀都在抖,是真的有被這樣的好媽媽逗笑。
“你笑什麽?!”周淮厲聲呵斥,帶着幾分惱羞成怒,“我覺得你這樣很醜,我建議你找個時間去剪了。”
“那就輪不到您操心了。”周青先起身,朝她微微笑道,“您的好眼光留着給自己選個漂亮棺材吧。”
周淮氣得要罵他,一開口便猛烈地咳嗽起來,心髒檢測器驟地響起,醫生很快趕到。
病房內一片混亂,周青先便趁亂離開,走到門口時看到了那位照顧周淮的護工。
護工臉上憂心忡忡,見到周青先時還打算客套一番,卻見這位一直笑着的漂亮男人,以一種刻薄至極的聲線告訴她:
“以後她不睡覺就多加藥量,別總因為這點小事讓我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