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你希望她死嗎
第34章 你希望她死嗎
這對周青先來說,是一個煩悶又忙碌的早晨。
十月份的天氣不該有這麽悶熱,空氣潮濕粘稠,天際線邊烏壓壓堆積的雲是風雨欲來的前兆。
周青先靠在老板椅上,輕微松了松領帶好讓自己能喘口氣,鼻尖挂着的金絲眼鏡反射出精致的光,擋住他徹夜未眠的倦态。
昨天紀沉自覺丢了大人,一晚上發給周青先求和的消息也沒見得回,便直接鬧了脾氣惱羞成怒地不給合作了,又咬定是周青先毀約在先不肯讓利。
周青先無奈緊急将其約到公司聊了聊,雙方談判時間在下午十點。
他在早上就先去做了藥檢,現在報告還沒出來,自己先回來和董事會周旋,又命令陳森去做別的事情:“你随時注意着藥檢報告有沒有出來,這段時間去昨天喝酒的地方看能不能找到紀沉給我的那杯酒。”
“我記得好像有讓耿旭留着。”他眯了眯眼睛,在腦中回想模糊聽到林北生對耿旭說的話,“去的時候态度好點。”
陳森低着頭老實去做了,周青先便頂着壓力與紀沉周旋,不光是紀沉面露不快,連自己企業這邊高管心中也有不爽,堅持認為是周青先玩得太花讓小情兒舞到了正主面前去,早早地在會議室吵了一架。
所以這一上午氣壓都比較低,直到周青先藥檢報告出來才讓局勢有了翻轉。
“你怎麽說是我給你下的藥?你有證據嗎?”紀沉死咬着不放,“我們那麽多人都喝了酒,怎麽就你檢查出事了,你确定不是你故意設計要害我?”
他冷哼一聲:“說不定你就是和你那姘頭商量好的演我呢。”
周青先漫不經心地看他:“紀先生說話也有趣,那我也好奇,你怎麽就認定了那是我的姘頭。”
他念最後兩個字的時候慢吞吞的,明明是上不得臺面的兩個字,從他嘴裏出來便好像順耳了許多。
他狐貍眼睛眯着:“紀先生叫了三個alpha來逼我喝酒,我總得叫一個靠得住的朋友來帶我回家吧。”
紀沉很低地笑了一聲,啼笑道:“什麽朋友,我看就是炮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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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先生說話也得拿證據出來啊。”周青先也不惱,始終漫不經心地笑着,“你有任何證據能說明我們有親密關系嗎?”
紀沉便一時沒了話說,周青先耐心等了他兩分鐘,随後重重嘆了口氣,做出一副失望表情:“現在造謠成本可真低呀,長嘴到底是用來吃飯還是用來噴髒東西的還是要想清楚,你說是吧紀先生。”
正好手機屏幕亮起來,陳森說他已經在酒吧見到耿旭了,周青先便笑笑朝紀沉說道:“我們的證據證人倒是都有了。”
“紀先生不肯認罪那我們就法庭上見。”周青先取下眼鏡,“設計下藥強奸自己未婚夫,我想這不光是對貴公司,對你也是不太好的影響。”
“您可以接着鬧,我随時奉陪。”他說完之後便解散了會。
這樣忙完大上午已經過去,陳森匆匆來遲,只解釋說是耿旭有些難纏,不肯把酒給他,廢了很大的工夫才說服他,檢查結果要下午才能拿到了。
周青先雖心中有疑,但也不奇怪,耿旭一向不太喜歡他,只囑咐讓陳森下午早點去把報告拿到。
随後就是連軸的幾個董事會議,下午時陳森又主動提出去催一催酒的化驗報告,一小時後先一步把電子版報告發給他,裏面确實是有一些致幻物質和精神亢奮類成分在的。
周青先便把報告發給紀沉,對方便有些坐不住了,急着想與他私下談一談。
周青先不同意,要求必須要雙方董事會一起參加,并約在了下午兩點再做讨論。
此時陳森還沒有回來,向他解釋是路況太糟,還需半個小時抵達公司。
周青先查了公司到醫院的路,也确實如此,殊不知此時陳森正在療養院與醫護人員周旋。
當年周淮是以董事會的身份強行關押的,陳森拿着這個名號,搬出公司動蕩的股市情況和周青先與紀沉合作失敗即将決裂的關系,聲稱董事會急需将周淮帶去作證管理,拿出早就p好的圖,宣稱是周青先要求他這個貼身助理來接周淮的。
工作人員半信半疑,欲與周青先聯系時他與紀沉的第二場會議正在開始,幾個電話沒打通,又看着陳森着急的神色,只好拿出免責書,讓陳森簽了臨時帶她走。
而周青先對這些一無所知。
他以一人之力在與紀沉那一大堆董事交鋒,又半個小時後才終于從唇槍舌戰中喘口氣,這時候翻開手機才看到滿屏的電話和消息。
周青先驀地生出一些不安情緒。
室內明明開着空調,但他卻依然口幹舌燥,心口莫名地發燙。
第十三通來自療養院的電話終于被接通,對面傳來客氣的聲音:“周先生您好,請問你對陳森先生帶領您母親暫時出院的請求是否知情……”
與此同時另一通電話接入,周青先拿下手機,看見屏幕裏明晃晃地“林北生”三個大字。
天際線的烏雲不知何時壓到了市中心,周青先有些恍神,夢游般按下了接聽。
林北生的聲音全然不如平日般沉穩,幾乎是在沖着聽筒吼:“周青先!你媽被車撞了!”
轟隆一聲。
雷砸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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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血、鮮血。
像攀援的蛇一樣淌到了腳邊,鮮紅的、刺眼的。
林北生覺得自己可能在夢裏,但是一切又出現的那麽真實。
他感覺自己在恍神,但是身體又在下意識地動作,好似分裂成了兩部分。
一部分的他在地面,像只訓練有素的工蟻,迅速撥打120、聯系周青先、疏散人群、留出救護車來的通道。
他比以前熟練太多了,大概是因為後來反複想了很多次十年前的那場事故,想了很多次曾經應該做但是沒有做到的事,再次發生時他才會這麽冷靜。
而另一部分的他飄在空中,成為麻木的觀測器。
他無意識地把周圍一切都記下來了,嘈雜慌亂的人群、茫然無措的助理、慌張局促的司機、不斷提示報警的卡車、倒在血泊裏的女人、還有不知道什麽時候飄來的雨,将血色暈開,周圍彌漫着刺鼻的腥味。
從很遠的地方傳來鳴笛的聲音,紅藍交錯的燈光打過來,林北生側過臉時顯得有幾分冷酷也有幾分迷茫,恍然間帶上點十五歲時的模樣。
後來的記憶便有些模糊了,都是片段式碎片,夢一般漂浮。
真正回過神來時,他才發現自己已經坐在了急診室門口,那位助理陳森在對面站着,合着手不住地顫抖。
林北生垂眼望去,發現自己衣擺不知什麽時候沾到了幾團血,他低下頭去摳了摳,發現血跡快要幹掉,已經弄不幹淨了。
一陣腳步聲傳來,皮鞋踩上地板聽來很急躁,在板凳面前停住了。
林北生頓了一會兒,仰頭看去,周青先逆着光站在那裏,胸口不斷起伏,肩膀被雨淋濕了一小片。
他的發尾也是濕潤的,貼在頸側,臉被燈光襯得蒼白,面色實在稱不上好。
林北生看到他這副模樣,心裏第一個念頭竟然是在想:這人還是和以前一樣,很不喜歡打傘。
周青先應該是疾步趕來的,他望着林北生,不知是在調整呼吸,還是不知道怎麽開口。
“周淮……我媽她——”他說得很艱難,“她是怎麽……”
“她過來找我,和我起了點争執,攔她的時候她抵抗得比較厲害,蹿到馬路上被車撞了。”林北生簡短和他解釋,“我報警了,卡車司機的聯系方式也留了,耿旭留在那邊看需不需要錄口供協助調查,完事後他應該也會幫忙把現場清理幹淨。”
在這麽多內容中,周青先卻只關心了其中一條:“她來找你……?”
“她和你說了什麽嗎?”他臉上閃過一絲急躁,眼睛也不敢眨,仔細地盯着林北生的表情。
“說了。”林北生沒有隐瞞,平靜地看着他,“但沒事。”
周青先心中一沉,像被螞蟻啃咬的滾燙疼意又傳來,他感到煩躁,又很惶恐,林北生這樣的視線無疑又加重了他的憂慮,他覺得自己的行端有些不成熟,但依然略帶急切地想要解釋:“不是我讓她來的——”
“我知道。”林北生很快接話,站起來為他騰了座位,“你別考慮太多。”
周青先的身體也在抖,林北生一時分不清是自己的視線在動搖,還是世界因為這一場雨要毀滅了,所以所有人都在害怕、所有人都在顫抖。
周青先沒有坐,他站在原地長而緩慢地低下頭,疲憊至極地捏了捏眉心。
對面的陳森嗫嚅地喚:“周總……”
“你給我閉嘴。”周青先毫不留情地打斷,冰冷的視線朝他打去,像看一具屍體一般看他,“誰給你的膽子去策劃這件事情?你的腦子裏到底是裝的什麽垃圾?”
“她給你的指令只有讓你監視我吧,你既沒能力也沒權利做別的事情你自己不清楚嗎?”他的太陽穴直跳,怒火讓他完全維持不了平日的體面。
“她到底是給你約定了什麽啊?是錢還是地位?”他譏諷地笑了,“你做這麽多,不會就只是在等她一句表揚吧?”
陳森臉色蒼白,顫着唇,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空氣陷入詭異的沉默,“手術中”的紅燈亮着滲人的光。
林北生本無意聽到這些,杵在一旁做木頭,只聽到其中一兩個字眼才輕飄飄地掃了周青先一眼。
他的情緒平複得很快,幾個呼吸的時間便又能平下氣來,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你回去吧。”
陳森梗着脖子收拾東西準備滾蛋,剛起身便被叫停。
“沒說你。”周青先聲音冷冷的,卻點了點林北生,“你先回去。”
“剩下的事情我會處理,今天給你添了不少麻煩,很感謝你。”他說着一些聽起來有些客套的內容,“也很對不起你。”
不知是出于疲憊還是出于逃避,他的視線始終垂着,蕩在林北生的手側。
林北生也落下視線,望着他蜷縮的發尖,喉間滑了又滑,出口的話便只成了一句嗯。
“有什麽其他需要我幫忙的嗎?”他問。
周青先很長時間沒有回答。
林北生就站在他身邊,耐心地等着答案。
“林北生。”不知是五分鐘十分鐘或者更久,周青先終于叫他,聲音輕得像一陣風。
他只問林北生:“你希望她死嗎?”
在這一瞬間,林北生覺得自己的身體像氣球一樣鼓起來,鼓鼓囊囊地堆滿了不知道是什麽情緒,又很快地漏氣幹癟下去。
空氣大概沉默了兩三秒,林北生眨了眨幹澀的眼睛,只回答:“那是你的媽媽,我怎麽想的不重要。”
周青先對這個回答不做太多反應,半晌後提了提嘴角,說:“……那就沒有了。”
他伸手去,很輕地碰了碰林北生的小指:“你等我回來。”
他阖上眼睛,不知是約定還是在許願:“你能等着我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