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姓林的是怎麽死的
第38章 姓林的是怎麽死的
就是因為被林北生這樣一打岔,周青先洗完澡時已經六點四十一分。
他有些懊惱,與周淮見面的時間在九點,這樣下去可能會有點來不及。
雖然看起來很充裕,但正常情況下他需要在六點鐘起床,洗漱四十分鐘,小心整理發型和修理眉毛;用四十分鐘挑選衣物再調整儀表,選好統一配色的領帶和小物,根據今天要見的人選擇合适的香水;用三十分鐘吃早餐,一定要用純白的盤子配上刀叉,即使是只有煎蛋也要吃出高級感;最後花費十分鐘等待家裏的其他人出現,要一一說完再見之後才能出門。
這項時間表是周淮在周青先六歲就要求做的,他已經很久沒按照其上規定時間作息了,拖拖拉拉地做了很久。
他應該會被周女士罵了,周淮對他這些事情要求得嚴格,連從這裏到她療養所的車程都計算得清清楚楚,如果八點三十沒有在窗處看見去接周青先的轎車,那迎接的必定是一番冷嘲熱諷——她一向要求周青先要提前到。
最後出發的時間在八點零一分,司機剛好發來消息問他有沒有準備好,周青先觑了眼鏡子,再三确認自己發型衣領是否一絲不茍。
今日小雨,周青先心情也跟着陰郁,連續沒進食的胃部傳來一陣抽痛,他恹恹地拉開門,表情有一瞬地呆愣。
只見門把手上挂了一份早餐,還墜着一把傘,随着他的動作搖搖晃晃的。
早餐不知是什麽時候送來的,塑料口袋上已經結了水霧;傘是綠色的,上面點綴了白色的小花,看着很讨喜,但并不是适合周青先的顏色。
他對着莫名其妙出現在這裏的物件,臉色不太好看,問司機:“這是你拿過來的?”
“不是啊少爺,我來的時候就在這裏了。”司機搖頭否認,說完觑了眼他的表情,又提醒,“少爺,咱們該出發了。”
周青先壓去心中的情緒,說了句知道了,垂眸對着這把精致的小傘沉思片刻。
他很輕地發出一聲啧,忽地大步回到屋裏,七七八八連傘帶林北生不知什麽時候放進來的沐浴露一起,胡亂塞進了垃圾桶裏。
這樣一折騰之後,周青先果不其然遲到了。
淅淅瀝瀝的雨,路況本就不好,他到達療養院時九點十三分,周淮站在門前不讓他進,一句話也不說,只用淩厲的視線責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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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機站在打哈哈,努力想讓場合別這麽難堪:“夫人,這不怪少爺,是我開太慢了,路上太堵就……”
“老劉你別給他找借口,他是什麽情況他心裏清楚。”周淮打斷他,不耐煩道,“既然約定好了時間就要準時到達,連這點自覺都沒有嗎?路上堵了就不知道早點出發嗎?你自己完全沒有一點規劃嗎?”
司機幹巴巴地笑一聲,自知自己沒什麽話語權,接下來的內容再聽不太合适,便借故離開了。
周淮目送着他離開,将周青先晾在門外有近二十分鐘,最後才免為其難地朝他仰仰下巴,捏着嗓子說:“你進來吧。”
周青先臉上沒什麽表情,跨進病房的時候周淮還在唠叨。
“你什麽表情,我既沒有罰你也沒有罵你,你做這副樣子給誰看。”她不滿地指出,“難道還要像小時候那樣罰你站牆根你才知道要改?”
周青先聞言挑了挑眉。
周淮以前有一間空房間,牆和地磚都是雪白,只有角落有個攝像頭,她懲罰周青先的時候便要他進去,對着牆根站一整天。
那屋安靜極了,周圍空空蕩蕩,什麽聲音都沒有,白得像被暴雪淹沒的土地,周青先站得久了會逐漸失去知覺,對着白漆留下來的紋路感到眩暈。
這種懲罰通常半年一次,一點也不敢松懈,有次周青先餓得頭暈眼花差點暈倒在房間裏面,周淮通過攝像頭看到了只以為他在偷懶,勒令全家從他爸到傭人那一個月都不許和他說話。
她現在說“小時候”,也未免有點太蒙混過關。明明兩年前周青先剛開始亂混的時候她就再次要求過,只不過當時周青先轉背就走了,周淮是知道用這招管不住他了才停止這種手段,但總是見面時就提一嘴想要膈應他。
周青先對着咄咄逼人的周淮,心裏煩躁至極,面上卻還是很淺地沖她笑了一下。
周淮這才不再糾纏這個事情,視線上下将他從頭發到皮鞋依次打量,然後伸手去将他領帶重新系了一遍。
她動作很幹練,重新打的領帶讓周青先有些呼吸困難:“下次領帶按照這種标準打。”
周淮并無察覺,嚴肅表情退遠去凝視他,左右看都還不順眼,最終得到一個結論:“你的頭發太不像回事了。”
這樣的話周淮已經說過無數次了,兩人也就此起過無數争執,好在今天周淮似乎不準備刁難他,點了一句之後便不再延伸,在床前坐下。
“昨天你說的話我都聽見了。”她直入主題,鼻腔很輕地發出一聲哼,“想不到你長這張嘴還挺會說的。”
對于周淮來說,這已經算是誇獎了。
不過周青先不覺得高興,麻木地聽着她講。
周淮抱着臂做出一副很強勢的态度:“來說吧,昨天都是些什麽人去了,你爸是想幹什麽。”
這其實沒有什麽好說的,周淮眼線那麽多,周青先嘴裏也說不出什麽更新奇的內容,簡單的兩句話帶過去:“我爸慶祝他大兒子滿二十,在銀鼎酒樓設的宴,就董事會那些人。”
周淮淺色的眸子就盯着他,等了很久不見他有更多話說之後,臉色便又變得不太好看了,語氣跟着尖酸起來:“你要和我說的就是這些?”
“你是第一次參加這種宴席嗎?”她很失望地望了他一眼,“有哪些人在、哪些人走動密切、哪些人關系比較近、中心團體主要在聊什麽事情、有沒有比較特殊的人參加、宴會上面會有多少潛在的合作産生,這些你不該詳細給我說說嗎?我以前沒教過你這麽做嗎?”
她沒有明示讓周青先坐下,于是她唯一的兒子就只能站着,微笑着看她的表情從嚴厲到不耐,最後變成很深的遺憾,咬牙切齒地說了一句:“你真是太不如你以前了。”
她一說這便停不下來,連着以前的帳一起算:“我看你最近位置都沒有變,怎麽回事,又不愛帶你手機出門了?”
“你不會還在喜歡去那些個烏煙瘴氣的地方吧?”她的聲音也跟着變得尖銳,越說越刺耳,“你信不信我真能搞個鎖給你戴在身上?”
“拿出點當家人的樣子來,你看看你自己這幅樣子像話嗎?我花了這麽多精力在你身上,你覺得你現在這幅樣子對得起我嗎?”
周淮說到這裏時戛然而止,眼睛瞪得很圓,猛地伸手去端臺面上不知是什麽的液體,猛灌一大口,抵着腦袋緩了緩神。
她的眼神忽然變得很沉寂,像死去一樣。
這時的周淮身體還沒有那麽差,除了定時定量的精神穩定類藥品外,她從不需要往身上插各種各樣的管子。
她這時需要時刻帶在身上的,就是手腕上鑒定為精神病的手環。
這個用于醫護人員照顧與确認患者身份的手環,被周淮看做是一生的恥辱,即便她已經三番五令聲明自己沒病,卻屢屢鬥争失敗。
她采取的措施是閉門不出、除了醫護人員誰也不認,加以外套擋住手上的環,以自欺欺人的方式認定自己是一個正常人。
周淮的嘴唇蠕動數次,終于依靠藥物強硬使自己穩定下來了,沉重地嘆氣:“我不知道你是真的不懂還是在裝無辜……你要想清楚,你爸想害死我,下一個就會是你。”
周青先眨了眨眼,站在原地沒有動作,冷漠地聽着她講。
“今天他敢把他兒子帶去宴會,明天就能為他那小情兒大擺宴席,後天就能把那娘倆都塞進董事會。”她冷笑一聲,說,“周青先,你覺得你在這其中扮演一個怎樣的角色,你覺得他會怎麽處置你。”
她輕飄飄地說:“他那個兒子,窩囊廢一個,還是個alpha呢。”
周青先心中的煩躁感驟地升起來,快将他整個人給點着。
他不知道周淮說這個是想表達什麽、想暗示什麽,這種老生常談的內容讓他郁悶得不得了,光是聽周淮提及都已經到了想吐的地步。
幹嘛又要提第二性別的事情、幹嘛又要逼他去見自己父親、幹嘛又要讓他在這種毫不相關的宴會上制造話題、幹嘛又得到這裏來聽這些陳詞濫調、極端又扭曲的論題——
他的視線猛地從周淮的手環上移開,在空中飄蕩屢次後落在地面,一塵不染的白色瓷磚上,大理石特殊的紋路好像沒刷開的牆灰,在周青先的視網膜上留下觸目驚心的痕跡。
……或者說周青先其實很清楚,他知道昨天那個酒會裏去了多少董事會的人,他昨天喝酒時一根一根手指地在數,他知道他爸爸在帶着陳森聊接下來一個核心的合辦景區項目,那個項目基本已經建成了,最後把這個功落在誰頭上,誰就基本拿定了公司的話語權;他知道昨天有哪些特別的人參加,彭修竹他們一家就是,為這個景區項目的合作專門來獻殷勤的。
周青先其實什麽都清楚,他就是不想說,周淮從他出生起就在對他失望,所以周青先總是逃避着給自己找更合适的借口。
他忽然就安靜了,空曠的病房濃縮重塑,成了空曠的白房間,身體、靈魂、思想都停留在逼仄的牆縫裏,他好像被禁锢、又好像很自由,在那一刻什麽都不用想,什麽都不要愁。
想不通自己為什麽又被周淮關進來,那就不要想;不知道這種沒完沒了的控制、混亂又惡心的家庭關系到底會持續到什麽時候,那就不去愁。
什麽都不要想,什麽都不要愁。
周青先再擡眼時,臉上已經重新挂上了微笑。
他溫和禮貌、輕言細語地詢問他的母親:“您累嗎,需要我陪您出去走走嗎。”
周淮看着她挂着完美笑臉的兒子,不知想到了什麽,眼神越來越渾濁,也越來越複雜。
“……我知道你在和誰見面。”她忽然聊起了毫不相關的話題,聲音像喪鐘一樣砸響,“你抱着什麽心态去接觸他,這個我不深究。”
“可是你不好奇嗎?你怎麽會在那天發高燒,車又怎麽會在那天出問題。”她幽幽張口。
“你敢說你爸在其中沒做什麽手腳嗎?”她說,“那個姓林的到底是怎麽死的,你難道不想查清楚嗎。”
“你難道不想還他個公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