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裝乖

第42章 裝乖

林北生五味雜陳,心裏彌漫起一股說不上疼、但也稱得上酸的惆悵情緒。

他将周青先松開,對方便像沒骨頭一樣滑回了被窩裏,大概是認定自己的小把戲失效了,林北生多半就會生氣要轉背就走。

他這時候才終于悄無聲息地哭了,将被子兩團洇出深深兩小團,十分悲傷地在被窩裏消化情緒。

冬天、漫長的冬天,周青先的冬天提前一點,在随着他的眼淚一起降臨。

“……你哭什麽。”林北生便沒脾氣了,在他身邊躺下,隔着被子将他攬進懷裏。

他這時候才總算是完成了周青先的一個願望,抱着他悶悶地講:“別哭了。”

他到現在都還是有點兇,将周青先那低垂的腦袋按在自己肩上,手臂繞過肩膀,手掌挨着背,不太有耐心地哄:“快點睡吧。”

周青先一言不發,只是身體悄悄地往他那邊蹭了蹭,視線落在他胸口處許久,終于肯閉上眼。

只是這一晚上林北生沒怎麽睡。

周青先狀态實在不是很好,這時候雖然安分了,但晚上莫名又發起高燒,臉色卻還白得滲人,豆大的汗珠一直往額前掉,斷斷續續地說一些呓語。

林北生不得已帶他去醫院挂了吊針,他在期間也朦胧醒來幾次,失焦的視線落在林北生臉上,有時候意識到面前的人是誰了,便驀地安靜下來。

然後就縮着脖子很緊張地眨眼,臉上又彷徨,又不敢相信,但總覺得更多的是害怕。

林北生最開始還不知道該拿他怎麽辦,與他說話也沒應,便大眼瞪小眼地望着,直到周青先累了,會自己再安靜地阖上眼。

後來發現,只要在這時候摸摸他的腦袋,或者是拍一拍他的背,就這麽簡單的肢體接觸,周青先就能很快很局促地放松,再眷戀地進入夢鄉。

這好像就成了什麽游戲,他總是要在驚醒的第一瞬間看林北生是不是在,嘴裏念念叨叨的,唇像魚一樣張合。

Advertisement

林北生說不好奇是假的,有次靠近了,耳朵都要貼上他的唇心,這才總算聽清他是在說:“你不要走喔。”

你不要走喔。

他到頭來還是只有這一個笨笨的願望,笨笨地講給林北生聽。

誰能狠得下心把他放在這兒,誰能對這樣的周青先說半句狠話,周青先本來是多麽恣意驕縱、精致又狡黠的人,現在成了只會流淚和許願的笨蛋,是一株越不了冬的病恹恹的植物,誰還能對他棄之不顧。

就算林北生的心真是石頭做的,這一晚過去也被風化成一灘蒼白細碎的沫,随着周青先的呼吸,高高的揚起,又落下。

林北生只好真就不走了。

他便莫名地擔下了這個責任,滿足了他小小的要求,自己陪了他整晚。

隔日清晨,周青先的燒才退下來,就是一直不見的醒。

林北生拜托戚環去接送林忍冬,對方問怎麽了,他也沒多大避諱地提了周青先莫名昏倒在住院這事。

熱心市民戚女士吓一大跳,說什麽也要過來看看,林北生觑了一眼周青先蒼白的臉,極力婉拒了。

平日裏這麽在乎形象,連約在家裏見面也要裏三層外三層打扮得精精致致的一個人,多半也不想被熟人看到這麽憔悴的模樣。

戚環也理解,但是早上送完林忍冬之後自己提了大果盆和飯來,就在病房門口站了一會,讓林北生有什麽事及時聯系。

林北生應下,轉身回到病房時望着周青先蒼白的臉,思忖許久,拜托隔壁床的大爺幫忙留意着,自己不知去了哪裏。

一小時後他回來,除去面色沉重了一些,看不出有什麽不對,坐在陪床盯着周青先的發尖,目光沉寂得好似一潭湖。

再隔日時,林北生出門買了個早飯,回來一看,周青先總算醒了。

小周總在醫院裏躺了兩天一夜,醒來一見到是完全陌生的環境,面色難看得很,簡直就把“不高興”幾個字寫在了臉上,誰給他說話都不理,就低着頭正在研究手上吊針該怎麽拔。

聽到病房的門響,他立即露出戒備且抗拒的表情,頗為不耐煩地皺着眉,見到來人是林北生之後才一怔,欲蓋彌彰地把手往身後藏去。

“醒了啊。”林北生倒比他自然很多,放下早餐向他走近,“燒退沒?”

周青先眨了眨眼睛,似乎是精神還游離着,視線不動聲色地往旁邊看。

——他腦袋還有些暈,恍惚記得自己這兩天一直在斷斷續續做夢,夢裏的林北生也亦真亦假的,一時分不清眼前這個還是不是現實。

直到注意到隔壁病床的人也在朝着他們倆張望之後,他才慢吞吞地放松下來,說:“退了。”

林北生多半是沒相信他,過來貼了下他的額心。

“是差不多了,是想再吊一瓶水還是回家?”他用手背手心都試了試,确認他确實沒燒了之後才又問,“手上吊針摘了嗎?拿過來我看看呢?”

林北生的手暖烘烘的,周青先愣在原點緩了緩神,随後不情不願地把手伸出來,舉到胸口的位置,老實地任他看。

他剛自己折騰一通,針管裏有回血,蹿上去挺長一卷。

周青先耷拉着眼皮,眉心蹙了又送,有些別扭地告訴他:“想回家。”

“那就回家。”林北生看到了他自己作出來的傷口,也沒多說什麽,就按了鈴讓工作人員過來,“休息得好嗎?”

“……挺好的。”周青先臉上呈現出一絲不自在,頓了頓又問,“我怎麽在這裏?”

林北生簡短地向他解釋:“你在家暈倒了,半夜一直高燒不退只好送醫院,醫生說是受涼了。”

周青先臉色變了又變,仔細揣摩了林北生的表情,輕咳一聲挺直了背,裝腔作勢地講:“原來是這樣,謝謝你。”

“我中途有給你添什麽麻煩嗎。”他若無其事地說,小心地試探他,“我只記得我在沙發上睡着了。”

林北生視線落下來,直直地撞進周青先的眼裏。

他的眉毛濃而密,眼窩深,面部也很硬朗,如此自上而下看人時只叫人有壓迫感。

周青先有些緊張,一顆心都懸在空中,但面上還是很好地微笑着,做出冠冕堂皇的模樣對峙。

林北生就望着這樣的他,視線一直落到周青先鼻尖,眼裏不知蘊藏着什麽情緒,忽地很輕地笑了一聲,說:“你覺得呢。”

周青先一時間不知作何反應,林北生這番說辭反而讓他心中彷徨更甚,正準備細致地觀測他臉上的微表情,卻有護士過來詢問狀況,只好不得而終。

林北生站在一邊去騰地兒,一旁病床的大爺便和他搭話:“那你朋友啊,可不愛搭理人了,我見他醒了問問他身體感覺怎麽樣呢,人也木着張臉杵着,我說一句他瞪我一眼。”

“兇得很。”大爺笑呵呵地說,“你一來就不一樣了,跟耗子遇見貓似的,一下就乖了。”

他形容得也不太對,林北生倒也沒反駁,笑了笑順着他的話接:“不見得,這都裝乖呢。”

周青先表面上在看護士幫他拔針,實際上把這對話聽得一清二楚,也不知林北生是故意這麽說的還是不知道他能聽見,總之先垂着視線裝聾作啞。

不過等着真要拔針時他就無暇關心這些了,眉下意識地蹙起來,背上的肌肉都繃緊了,死死地盯着護士的動作。

下一刻一雙幹燥的手停在他的眼前,林北生那熟悉的、帶着太陽烘曬衣服的舒适氣味将他蓋住,周青先心中一松,手上的針便在這恍神間拔掉了。

林北生松開手,若無其事地退開,把那巨大的果盤和早餐拎在手裏,對他說:“回家吧。”

周青先僵硬地按住手上的傷口,麻木點點頭。

回家一路上氣氛都有些微妙,他察覺到林北生對他的态度似乎有所不同,但也具體說不出來哪裏不對,心中還開始惴惴林北生那一聲笑是什麽意思。

他不動聲色地觑了一眼身側的林北生,斟酌之後選擇一個容錯率較高的話題開始:“感謝你這幾天照顧我。”

他禮貌地沖林北生笑:“住院和其他的費用我一并打你卡上吧。”

林北生坐在他旁邊挑了挑眉,視線幽幽轉過來,說了一句:“哦。”

他望着周青先,平靜地問道:“你怎麽有我卡號的。”

周青先:……

“……不經意看到的。”他在心中暗自罵自己兩句,慌忙間找了個漏洞百出的借口,林北生都被他逗樂了,靠着窗哼笑一聲。

周青先頭皮發麻,輕咳一聲把話題挑開,端正态度嚴肅講:“之前我的母親對你造成了不好的影響,我對此深表歉意,那次她出逃并非我本意,我接下來會更嚴格地看守她,這種事情絕對不會再發生。”

林北生聽完也沒見得有任何松口氣的跡象,只問:“她清醒了嗎。”

“沒有。”周青先說,又不自覺地用食指指甲去磨拇指的指腹,末了補充,“應該活不了多長時間了。”

車裏的氛圍便沉寂下來,一時間都沒人說話,汽車暖氣開得有些足,此刻倒是顯得有些沉悶了。

一直到下了車,林北生才忽然又問到:“你的那位未婚夫呢。”

“那已經不是我的未婚夫了。”周青先立即駁回,義正言辭地把自己以前就已經講過的內容再講一次,“我和他只是出于商業上的聯系,并沒有任何肢體接觸,這一次事件之後已經沒有任何聯系,以後也不會再有。”

林北生答了句哦,腳步逐漸地停了。

周青先猛地警覺起來,回頭來看他,視線緊緊地盯着他的一舉一動,指甲就要嵌進肉裏。

“你緊張什麽。”林北生抱着臂,視線一如既往地平靜,忽地發出一聲輕笑,“這不是你的家嗎?”

周青先冥冥中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敏銳地察覺到林北生對他的态度有點不對勁,卻說不出是什麽原因。

他調整表情,努力做出一副游刃有餘地姿态,問他:“你不進來坐坐嗎?”

“不了。”林北生将那果盤和早餐都遞到他手裏,簡潔地告訴他,“我有別的事。”

十二月後的天氣逐漸冷下來,C市的冬天通常不見太陽,周青先本就穿得單薄,現在更是被風吹得頭暈。

他現在很想要回到家裏理一理思緒,但是又不肯這麽輕易地放過林北生,心下再三抉擇後,梗着脖子告訴他:“那等你那邊空下來,我們一會再見。”

他又這麽強硬地做了約定,也不管身後的林北生是什麽表情什麽狀态,逃一樣鑽進自己的安全圈裏。

結果剛一進門就看到了那件寶貴的紅色外套,被人洗了之後晾起來,被風吹得鼓鼓的。

周青先心下一驚,心中霎時因為強烈的不安而産生灼燒感,一顆心頓時也被高高挂起,想立刻查明自己失去意識的這兩天到底發生了什麽、到底有沒有做什麽不應該做的事情。

他無從下手,慌張地點開與林北生的對話框,首先想知道到底是什麽才導致林北生兩天前突然出現在自己家裏的。

——只見最新一條消息裏,什麽都沒發,什麽都沒寫。

他那天晚上暈倒之前無意識發給林北生的,只有一個毫無意義的空格。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