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我想你抱我一下

第41章 我想你抱我一下

林北生在夜裏十點時收到周青先沒頭沒尾的消息。

十二月份的天氣已經冷了下來,口腔裏哈出的氣會很快地在窗上凝結成水霧。

林北生收到消息時愣了一會兒,向他回了個問號過去,半小時後也沒得到回複,思忖片刻,又給他撥了個電話。

通話等待的提示音有點長,他對着森森夜色,最後還是決定起身換上衣服準備出門。

在這時候發來一條奇怪的消息,電話也打不通,加上周青先還有上次在酒吧的前車之鑒,林北生很難不往深處去猜想。

夜晚的寒意順着衣襟鑽進來,林北生其實也不清楚自己要往哪裏走,總之先向着周青先的家走去。

這屋他有近兩月沒來,門口本來種着的月季開敗了,看着也很沒有精神氣。

敲門沒得到任何回應後,他便擅作主張地掏出鑰匙進了屋。

屋裏的陳設沒有變化,就是落了灰,空氣也悶悶的。

燈沒開,也沒太有人生活的痕跡,林北生便想是不是自己會錯了意,畢竟周青先的消息也沒有什麽指代性的意思,是他實在多操心才來的這裏。

就在他這麽想着準備離開時,視線一轉,猛地望見了在灰沙發上縮成一團的物體。

這一團物體并不能被很好地形容為“人類”,因為實在是太小太可憐的一小堆,直到林北生走進了,才能看清周青先埋在衣領下面的那張臉。

他看着比之前又瘦了不少,臉上已經見不到多少肉,睡着時感覺也不太安分,睫毛時不時地顫動數次,懷裏還很緊地裹住了一件舊外套。

林北生很錯愕地望着這樣的周青先,心裏又覺得怪不是滋味的。

這是剛回到家,什麽都沒來得及換,便就這麽草率睡着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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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北生這樣想着,一邊又覺得這件外套莫名的熟悉,正欲把周青先叫醒讓他回床上睡,可手指才隔着外套碰到他肩膀,周青先便猛地驚醒了。

周青先睜開眼睛,漆黑的眸子失焦地落在空中,意識還是混沌的,十分警惕地對着他,将外套又往自己懷裏貼了貼,很寶貴似的。

他多半是很冷,但是又執着于這點粗糙的布料,手指搭在衣服上,以為自己使了多大力,其實也就是虛虛攥住了,像一只炸毛的小貓。

林北生就笑了,也不和他争,到沙發跟前蹲下,趁着月色把周青先都打量一遍,輕聲問他:“什麽時候回來的?”

周青先也不回答,他的視線有些渾濁,來回地在林北生臉上擺動,捏着衣服的手背泛青,嘴裏嗫嚅着,不知在說些什麽。

林北生只好靠近去聽,聽見周青先反複地在念:“你怎麽來了?你怎麽來了……”

林北生這時候還沒發現周青先有什麽不對,只覺好笑,與他平視着對上眼:“我不應該來?”

周青先就不知道是害怕還是怎樣,把臉都縮進了衣服裏,就很沮喪地說了一句:“你不該來的。”

屋裏靜悄悄的,夜晚像一個冰冷的容器,将周青先罩在裏面,要很仔細去聽才能注意到他微不可查的呼吸。

林北生看着周青先沒有血色的唇,心平氣和地問他:“那你想誰來。”

周青先便不說話了,縮在衣服裏閉上眼睛,好似很痛苦一般。

他實在是太瘦了,成年男性怎麽會這麽瘦,這樣藏在校服外套裏,好像誰都能随便兜住把他偷走。

林北生望着他,很輕很長地嘆了口氣,再問了一次:“你想誰來?”

周青先不做聲,林北生沉默了一會,又問:“你媽媽呢。”

周青先還是不回答,嘴裏又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說什麽了。

林北生便把他抱着的衣服拉開一點,結果剛一碰,他又立即警覺,眼睛像貓兒一樣睜得溜圓,緊緊地退到沙發縫隙裏去,頸側的肌肉都在抽動,聲音很小,但很固執:“這是我的。”

“這才不是你的。”林北生便把那個校服的內層翻出來,果不其然在标簽那兒看到自己的名字,指給周青先看,“這是林北生的。”

周青先就不說話了,嘴不自覺地撅着,對着那潦草的幾個字看了好一會,然後又把衣服搶到懷裏去:“……這是林北生給我的。”

“林北生沒有給你。”林北生就和他說,“這是你偷的。”

他也不知道怎麽了,明明只是一件無關緊要的衣服,他卻在這種地方鑽起了牛角尖,好像硬要看周青先出糗一般,就是要和他對着來。

周青先果不其然說不出話了,失焦的眼神停在空中,聽到他說話後渾身一顫,很羞愧地低下了頭。

他那漂亮的、天鵝一樣的頸項暴露在空氣中,凸起的骨塊像藏在血肉之下的寶石,美麗得不像話,又脆弱得不像話。

他蒙在衣服裏,狼狽得好似被遺忘在紙盒裏的小狗,就剩了這一件破破爛爛的衣服取暖,半天才憋出一句話,沒頭沒尾地講了之前沒回答得問題:

“我想林北生來。”

他很小聲又很難過地說,聲音斷斷續續的,總感覺在哽咽:“我想見林北生。”

林北生蹲在原地緩了緩。

夜晚好似沒有盡頭,涼意從窗縫隙滲進客廳,手腳都是涼的,唯獨心口那塊兒,又燙、又說不清是個什名堂。

他把周青先的腦袋從那件衣服中扒拉出來,确認他沒有哭之後,這才不太客氣地問他:“我不是林北生?”

周青先很遲鈍地接收了這句話,眯起眼睛看他,又垂下眼,只盯着他的手,咕咕哝哝地說:“……你不是,你太兇了。”

“你太兇了。”他腦子像軸住了一樣,什麽話都要翻來覆去地說兩遍,也不敢看人,就吸吸鼻子講,“你肯定很讨厭我。”

“林北生肯定也很讨厭我。”他說着又自顧自地難過起來了,整個人很痛苦地,捂着肚子蜷縮成一團。

林北生覺得他說不定要難過死了,明明沒有哭,但是卻悲傷得快要融化掉。

“還是不要見了。”他怪矛盾的,又想又不想,最後自己還委屈上了,皺皺眉頭,說,“他見到我這樣,肯定又要生氣了。”

林北生屏氣凝神,心說生不生氣的到不一定,現在就是挺無奈的。

這人想一出是一出的,矛盾又可憐,說的話也牛頭不對馬嘴的,林北生看得出他狀态不對勁,想着不要再招惹他了,讓這人好好休息,卻見周青先在原地躺了一會後,忽然撐起身。

他沒多少勁,剛一坐起來便搖搖晃晃地往前傾,林北生趕緊将他扶住,問:“你幹嘛?”

“我要去喂我的小狗。”周青先意識混沌的,被問了什麽,都只知道慢吞吞地答複,“林北生肯定覺得我養不好小狗。”

他很固執地說:“我要悄悄把小狗養大,驚豔死他。”

林北生簡直是拿他沒辦法。

這周青先好似也不知道自己說的是什麽話,反正嚷嚷完了就不記事了,挂在林北生身上也很恍惚,手摸摸他的臉又蹭蹭脖子,然後便軟了身子,安靜地伏在他身上不動彈了,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他的體溫比平常高了不少,林北生尋思估計是有點低燒,便把周青先放回沙發上,尋思給他找點藥吃。

結果剛一抽手,他便又被周青先抓住了。

這人動作顯得有多急,表情有多慌,用兩只手來拉住他,巴巴地盯着人瞧。

他那掌心燙得要命,烙鐵一樣,抓住人之後愣了一會兒,又急急地空出一只手去撈那件外套,怯生生地望他一眼,生怕林北生跟他搶似的。

林北生給他摸得要沒脾氣了,與周青先目光膠着片刻之後敗下陣來,主動服軟:“我去給你找點藥。”

周青先眼睛濕漉漉的,皺了皺眉頭,也不知是沒相信這番言辭還是不想吃藥,然後別開了視線,很不情願地問他:“有糖水嗎?”

林北生說:“你想要就有。”

他這才不情不願地答應了,眼神追随着林北生的背影,他稍有動作便會一驚,生怕他消失。

林北生都不知道他怎麽這麽沒安全感,像個小孩兒一樣,不哭也不鬧,就是黏人。

他索性單手把人抱起來,另一只手去給他沖糖水,周青先還抱着那件舊外套不肯放呢,林北生一并帶着去了卧室。

他怎麽會這麽瘦?這兩個月是沒有吃飯嗎?抱在手裏感覺只剩下了一把骨頭,稍微用點力就能折斷。

周青先并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但很清楚該怎麽在這個時候扮乖,且非常有病號的自覺,也不用哄,給了藥就吃,遞了糖水就喝,問他能不能自己換衣服他也換了,一聲不吭地躺在床上,就是拉着林北生的手不肯睡。

感冒藥藥勁兒還挺住的,他很快犯了困,眼皮下意識地打架,但剛一阖上便猛地警覺,又努力睜大了眼睛看他。

林北生被他瞧得心口發麻,翻出他手一看,周青先一條胳膊都快給自己掐青了,以非常暴力的手段打消睡意。

被發現之後他就垂下眼睛,一副乖乖認錯的模樣,又顯得自己多可憐。

他這人真是蔫壞兒的,得了便宜還總想賣乖,讓人林北生數落也數落不下去,叉着腰憋不出半句話。

最後被逼急了也就狠狠嘆了口氣,拿厚被子給他蓋得嚴嚴實實地,氣急敗壞地問:“你能不能好好睡。”

周青先便奮起抵抗,他将這認定為林北生為他最後做的一件事情,以為他蓋好被子之後就此要離開,努力掙紮地露出兩個胳膊出來拉住他,脫口而出:“來做吧。”

林北生眼皮一跳:“做什麽?”

周青先仰視着他,很誠懇地說:“做愛。”

于是便此刻就要做,現在就要做,動作有多急切,表情有多慌亂,也不管現在是什麽時分什麽狀态,總之就是總算找到了個合理的理由,現在就要黏到林北生身上。

林北生被他吓一大跳,簡直是手忙腳亂地按住他的動作,将周青先的手挾持在了頭頂,晃了晃逼問他:“你幹嘛?”

周青先抿着唇,眼睑處泛着紅,頰邊也因不正常的體溫而泛粉,明明自己想行不軌之事,被林北生抓住還顯得多委屈了,小心翼翼地望他一眼,又低下頭眨眨眼睛。

林北生耐着性子問他:“你在想些什麽,你好好說。”

周青先頭更低了,被林北生攥住的手不安地扭動兩下,紅着眼睛用視線祈求他別這樣。

沉默了約有兩分鐘,他才終于放棄,低着頭小聲地回答,聲音就要哭出來。

他說:“……我想你抱我一下。”

林北生一頓,這時候才總算兜兜轉轉地明白了。

哦,是這樣的。

是因為平時的林北生不會這樣對他,也沒有其他人會這樣對他,擁抱是一場奢飾品,是一場性愛後掉落的産物,周青先只有這樣,才能得到與林北生相擁而眠的機會。

冷漠的蛇,狡猾的狐貍,虛僞的騙子,終于在摘下面具之後透露出真心,林北生要與他緊緊地貼着、把耳朵靠在他胸口,才終于能聽見周青先在用微弱的聲音說:

我很害怕、我很害怕、別離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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