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上門
第14章 上門
溫虞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睡着的,也不知道周沅什麽時候關的燈。記憶中自己一直都保留有,晚上不關燈就睡不着的習慣。
甚至在這個狹小擁擠的屋子裏,只要周沅發出任何動靜,他都會從淺眠中被吵醒。包括對方每晚起床上廁所的時間,他也都摸得一清二楚。
可是這個晚上,他沒有聽到周沅起床的任何聲音。早上意識在昏昏沉沉間,是周沅将他從床上搖醒了。
對方那張戴黑框眼鏡的臉,模糊晃動着在他的視野裏放大,“溫虞,”周沅叫他的聲音像是從遠方傳來,“我不知道你幾點上班,你昨晚睡覺前沒告訴我。”
聽到“上班”兩個字,溫虞的意識驟然清醒。他掙紮着從床上坐起來,後腰卻在發力的一瞬間,清晰地傳來酸軟疼痛的感覺。一晚上的休息過後,他的腰非但沒有得到放松,反而還愈發加劇了疼痛感。
溫虞立馬痛得變了臉色,扶着腰在床上呆坐片刻,才記起來自己昨天找了份工作。
周沅上班急着出門,将他叫醒以後,就匆忙帶上飯盒走了。屋內很快恢複漫長的沉寂,溫虞拿起手機看了一眼時間。
此時距離他上班打卡,還有半個多小時,可他還坐在床上起不來。時間的流逝讓他內心焦灼,身體與四肢傳來的疲憊酸痛,以及眼前望不到未來的生活,同時又沉沉壓着他喘不過氣來。
迫使自己不去想生活的意義,他咬牙穿鞋下床去刷牙洗臉。周沅在鍋裏給他留了粥,但時間已經明顯趕不及,溫虞只好空着肚子出門。
即便是從來沒工作過,他也知道上班不能遲到,更何況還是上班第二天。他急急忙忙趕到西餐廳,卻還是比打卡時間晚了十分鐘。
店內員工剛剛開完早會,後廚同事看見他氣喘籲籲地進來,捧着水杯聲音不高不低地嘲弄:“什麽來體驗生活的大少爺,第二天上班就遲到。”
溫虞神色漠然地看他一眼,什麽都沒說轉身去拿圍裙穿。值班經理進來将他訓斥一頓,直接扣掉了他昨天晚上的工資。
他全程抿着嘴唇保持沉默,垂在身側的手卻緊緊握了起來。昨晚辛辛苦苦幹的幾小時,卻因為今天早上遲到被扣掉,他心中說不憤怒埋怨是假的。
可是溫虞卻無處去說理争辯,也無處去哭訴發洩,畢竟他上班遲到是事實。他第一次真正意識到,原來為了生計奔波的自己,可以活得這樣忍氣吞聲沒有自尊。
無論是生活還是他遇到的人,都像是脫下面具露出真實面目,變得尖銳苛刻和不留情面。假如是放在幾個月以前,又哪裏會有人敢像這樣罵他,抑或是趾高氣昂地使喚他做事。
溫虞面無表情地聽經理訓話。
經理訓完話離開以後,後廚只剩下他與那名同事。昨天帶他的老員工休假沒來,同事仗着入職時間比他長,屁股一坐就開始指使他做事。
溫虞原本就因為餓肚子不高興,來上班又挨了罵還被扣工資,心中更是堵着火無處可宣洩。他甚至都沒正眼看說話那人,就越過他去牆上看自己的排班表。
對方直接擡腳踩住他鞋尖,語氣惡劣又輕蔑地強調:“叫你去洗菜呢,沒長耳朵嗎?”
溫虞皺着眉頭将鞋尖抽出,瞥見印在鞋面上的黑色腳印時,看向他的眼眸裏蓄滿了怒火。
“這樣看我幹嘛?”同事幸災樂禍地咧開嘴唇,“喲,看不出來還是雙牌子貨,衣服褲子也都是名牌。穿名牌的少爺也會來西餐廳洗碗?”
頂着男人意味不明的打量目光,溫虞擡起頭沖他冷笑反擊道:“洗碗怎麽了?我不僅能洗碗,還能洗你的嘴巴。沒想到你鞋底髒,嘴巴也髒。”
“說誰嘴巴髒?”男人的臉色立刻陰沉下來,傾身向前揪住他衣領往下拽,“別以為你穿一身盜版貨,就真把自己當大少爺看了。要真是有錢人家的少爺,還會在乎洗碗的這點工資?”他一只手抓着溫虞沒有放,另一只手端起旁邊的面粉,對準他撲頭蓋面地倒下來,“明天上班可別穿盜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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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不爽。”男人松開他的衣領道。
面粉落滿了溫虞的頭和臉,瞬間染白了他的頭發和睫毛。細碎粉末嗆進他的鼻子和嘴巴裏,溫虞閉着眼睛顫抖着打起噴嚏來。
粉末從頭頂紛紛揚揚灑落,迅速沾滿他的衣服和褲子。身體仍在憤怒中止不住的顫抖,溫虞擦掉臉上的面粉睜眼,盯着男人的眼眸裏似含冰錐和尖刀。
男人卻毫無懼意地笑了起來,轉頭将值班經理叫進來告狀,說溫虞笨手笨腳打翻了面粉。經理輕輕掃了溫虞一眼,毫無情緒波動地開口:“打翻的面粉從你工資裏扣,今天後廚的衛生你來做,做不好晚上就不要下班了。”
“我做?”溫虞難以置信地睜大眼睛,“難道不是他的錯?”
經理沒有理會他,轉身離開了後廚。見他站在原地沒有動,男人伸出腳來踢了踢他,“還不趕緊把地掃幹淨?”
“行,我掃。”溫虞咬着後槽牙出聲。
他面容冰冷地拿了掃把過來,走近毫無防備的男人時,狠狠舉起掃把拍向對方的臉,将他從凳子上拍了下去。
溫虞揮動掃把的動作依舊沒停,瞄準他的頭與臉用力扇起來,将地上的面粉扇進了他眼睛裏。男人大叫着閉上眼睛威脅他:“你他媽還想不想要工資了?這家店的老板是我親戚!”
“工資?”溫虞冷笑着丢開掃把,擡腳踹在他的肩膀上,“就那麽點工資,愛誰要就誰要去。”
他低頭脫下身上的圍裙,轉身推開門朝外跑出去。
趕在其他人過來以前,溫虞從後門跑到了大街上。唯恐被店內人追上來找麻煩,他沿着街道跑了很久,才在紅燈的斑馬線前停下來。
他雙手撐着膝蓋站在陽光下喘氣,焦烤的日光與急升的心跳将他包裹,汗珠不斷順着他的額角往下流,洇濕在汗水中的面粉化開,在他臉上留下長長的白色痕漬。
一張臉很快就變得面目全非,四周行人目光各異地盯着他看。
從未像此時此刻在公共場合,有過這樣狼狽不堪的時候,羞辱的情緒自心底濃濃湧上來,他低着頭轉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溫虞最後在商場裏洗幹淨了臉,從洗手間裏出來以後,他找了條空長凳坐下。早上起就什麽都沒有吃,再經過剛才的體力消耗,他愈發覺得饑腸辘辘起來。
工作才剛找到就又丢了,昨天幹了那麽久的活,累得他腰酸背痛苦不堪言,到頭來卻一分錢也沒拿到。如果可以,他再也不想頂着火辣太陽去找工作,再也不想去幹那些又苦又累的活,可巨額債務早已将他逼得無路可退。
他早已在一次次的碰壁中,逐漸清晰而又絕望地認知到,原來人一旦沒有了錢,生活就會這樣舉步維艱。從前那些舒坦日子全都成了奢望,久而久之就會成為他記憶中遙遠的夢。
仿佛從一開始,自己就是掙紮在底層的蝼蟻,被債務這座大山壓得翻不過身來。
有關舅舅的判決還沒下來,還債這件事是律師提前告訴他的。賬戶上的錢都是舅舅打給他的,所以他只能逃過法律上的責罰,卻逃不過替公司歸還欠債這件事。
而自從賬戶被凍結開始,他已經許久沒聯系上過律師。溫虞盯着商場光滑的地磚出神,口袋裏響起的提示音将他拉回現實。
溫虞摸出手機打開看,發現是周沅發來的信息,問他上班的事是否還适應。他心中再次變得焦灼不安起來,帶着點軟弱的逃避心理,删掉了對方那條信息。
目睹周沅的信息從視野內消失,下方一條新的未讀信息,又重新回到了列表頂部。視線掃過那行陌生號碼,溫虞心中已經隐隐有預感,知道發信息來的人是誰。
他本該堅定不移地删掉,手指按住短信滑動時,卻又猛地停頓了下來,繼而鬼使神差地點開了它——
方越将江耀今晚的詳細行程發給了他。
說來巧合的是,江耀今晚去的地方,竟是兩年前他去過的俱樂部。方越昨晚發來的短信內容,再次異常清晰地浮現在腦內。
溫虞卻不再像昨晚那樣堅定。
經歷過漫長和煎熬的這兩天,吃到了比前二十幾年還多的苦頭。如果只要低頭認錯,就可以不用幹體力活,如果只要委曲求全,就可以不用再受刁難。
他不想再回昏暗潮濕的地方洗碗,也不想再睡小出租房裏的硬床板。可是前二十多年裏,除了貪圖享樂,他什麽都不會。如果有人願意幫他,如果江耀能借錢給他——
有些念頭一旦長出芽來,就再也無法将它掐斷按回土裏。注視着手機上的時間與地址,他的心開始變得蠢蠢欲動起來。
中午溫虞回了出租房一趟,将周沅留在鍋裏的冷粥喝掉了。他花了一個下午的時間,在整個出租房裏翻箱倒櫃,終于找到了兩年前沒還回去的手表。
從家裏離開的那天,他的行李箱裏除了衣服與日用品,就只剩下江耀這塊價格昂貴的手表,其他什麽奢侈品都沒能帶出來。
臨近傍晚日暮時分,溫虞帶上手表出了門。
俱樂部是管理嚴格的會員制,他現在已經沒了富家少爺的身份,俱樂部的人不會輕易放他進去。所以溫虞帶上了這塊手表,打算借還手表的意圖見江耀。
他在天黑後到了俱樂部門口,事情發展與他想的出入不大。保安拿走手表找人傳話,他被攔在門外等消息。
但是他卻沒有算到,會在這裏遇見——
“這是溫虞嗎?”天色逐漸濃黑,似乎看不太清楚,陳星粥湊近前來,“是溫少爺對吧?”
溫虞在他的聲音裏僵硬轉身。
“還真是我們許久不見的溫少爺——”陳星粥驚訝又愉快地問候他,“哦對了,我都差點忘了,”他近乎殘忍地吐出後半句話,“你現在已經不是少爺了。”
“不過普通人來這裏幹嘛?”陳星粥語氣轉為明顯疑惑,“該不會是來找江耀的吧?”
江耀的名字一出口,四周進出的人紛紛停下,齊齊朝溫虞投去異樣目光。即便身處黑夜看不到那些人的臉,但溫虞還是能感覺到視線落下來時,停留在自己皮膚上的尖銳與灼燒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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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神經繃得更緊了,像是喪失了語言功能,窘迫感在衆人面前無處遁形。他甚至想立馬轉身離開這裏,可雙腿卻如同定在了原地,連擡起腿來的力起都沒有。
陳星粥與他針鋒相對許久,抓住機會就不會輕易再放過,“你該不會以為江耀還喜歡你吧?”他伸手去擡溫虞那張漂亮卻狼狽的臉,想要将他隐藏在夜色中的情緒顯露出來,“當年你說的話大家可是都知道——”
手指即将觸碰到他的時候,有人從門裏走出來開口打斷,“抱歉打擾兩位敘舊,”傳話人的視線轉向溫虞,“江先生請您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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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章小改~主要原因後面會寫,雖然很多人都已經猜到了(很好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