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章

第 39 章

早上十點，開完會的公社革委會主任騎着單車溜達着來到小豆所在的生産隊。

“你，過來一下，”主任沖一位叫不出名字的社員招手，“有話問你。”

“主任您好。”那扛着鋤頭的社員點頭哈腰，生怕自己哪裏做得不好被主任訓話。

“我問你，小豆那小店的生意好不好？”主任從單車上下來，給人家遞了個煙。

拘謹地從主任手裏拿過煙，社員想也不想地說道：“應該還行吧，反正比我們下地掙工分要輕松。”

主任琢磨了幾秒，給對方點上煙，又問，“不管怎樣，你們還是要優先照顧自己大隊的生意，是不是這個理？”

“.………那當然，總歸是自己大隊的人要關系近一點。”社員有些心虛，他們家現在要買東西都是直接去三大隊買，并沒有照顧小豆家的生意。

見主任沉默着不說話，社員又繼續扯謊道：“主任您放心，小豆那孩子可憐見的，爺爺奶奶都死了，現在還有一對吃軟飯的父母，我們肯定照顧小豆生意，自己大隊的人不照顧那不是給人看笑話嘛。”

其實一開始大家也确實見小豆有些可憐才在她這裏買東西，可是同情心也有耗盡的那一天，大多人看不慣小豆她爸媽。

主任拍拍社員的肩，“行吧，就不耽誤你上工了。”

主任推着單車去到老寒家，從院子小門外看過去，只見堂屋裏只有小豆一人在緊緊盯着櫃臺把它當個寶貝似的看着。

把單車腳撐放下，主任背着手走進老寒家的院子，“小豆，就你一個人吶。”

“主任爺爺，”小豆從櫃臺後面的椅子上站起來，上半身都趴在了櫃臺上，揮舞着小手沖主任打招呼，“我爸爸去碼頭了。”

至于安青兒，則是去送了送楊五谷，所以現在只有小豆一個人在家裏。

“小豆，爺爺今天是過來買瓜子的。”主任掏出錢票來，揚了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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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終于有了第一單生意，小豆亮晶晶的眼睛綻放出光彩，拿起腰間的小鑰匙打開櫃臺玻璃門，從裏面拿出了兩包瓜子。

從主任爺爺手裏接過錢票，小豆拿着錢票和媽媽留下的圖畫紀錄對比了下，咬着小手指頭認真地看，确定這是一角的紙幣後将錢票鎖進了櫃臺右下角的小抽屜裏。

“喲，小豆已經認識這是多少錢了？”主任豎起大拇指。

被人誇獎的小豆開心地揚起小頭顱，給主任爺爺炫耀自己的小本子，“媽媽在上面畫了圖，我只要看圖就認識哪個是一角錢的紙幣哪個是瓜子票。”

“你媽做事倒是周到，”主任湊過來看那娟秀的字跡，嘆道，“想當初那一批下鄉的知青中，就屬你爸媽高中成績最優秀。”

沒想到成績最優秀的兩個知青卻是返城後所有知青裏混得最差的，還成了勞改監獄犯。

小豆聽不太懂主任爺爺的話，仍舊是仰着小腦袋看着他。

主任摸了摸小豆的頭，“告訴主任爺爺，你這裏生意好嗎？有多少人來你這裏買東西？”

“你呀，”小豆拍拍自己的小胸膛，“主任爺爺，你來買東西了呀。”

“除了我，這幾天就沒別人了？”主任又問。

小豆歪着小腦袋思考了下，沒什麽想法，仍舊說着童言童語，“主任爺爺，你買了呀。”

主任理解了這小孩兒的話，看來這兩天小豆這裏沒生意。

“小豆，今天我來是想告訴你兩個好消息的。”

“2個？”小豆伸出三根手指頭。

想了想，小豆又彎下去一根小手指頭，伸出了食指和中指。

“诶，真聰明，這就是兩個，”主任笑，“第一個好消息，是你虎子叔叔要結婚了，後天來爺爺這裏吃喜宴，記得和你爸爸媽媽說。”

小豆重複了一遍，發出了稚嫩的聲音，“虎子叔叔要結婚，告訴爸爸媽媽。”

“聰明，”主任誇她，“記住，是後天周天。”

“後天周天，”小豆再次重複着主任爺爺的話，又閃着可愛的葡萄眼問，“主任爺爺，那第二個好消息是什麽？”

“第二個好消息，是我這邊有個工作介紹給你媽媽，後天吃喜宴的時候我再和她說，”主任直起身來準備走了，“也不知道你媽什麽時候回來，爺爺公社裏還有事不能久待。小豆，記得和你媽媽說。”

小豆從椅子上爬下來，跟着主任爺爺走到了院子門口，還不停重複着，“後天吃好吃的，虎子叔叔結婚。”

“诶，對咯。”主任摸摸小豆的頭，嘆了口氣騎着單車走遠。

主任騎了一段距離回頭一看，小豆已經不在大門口，應該是回堂屋裏守着櫃臺去了。

回到櫃臺，小豆又費勁爬上高高的大椅子，眼睛一動不動地盯着院子門口，看有沒有人要進來買東西。

小豆玩着自己頭上的小麻花辮，在椅子上漸漸坐得不安穩了，賀小棗姐姐他們都放學回家了，她好想出去玩呀。

就在小豆急得在椅子上團團轉時，安青兒終于回來。

“耶~”小豆高興地笑着，眉眼彎彎十分可愛。

安青兒激動地快步朝女兒走過去，“小豆，想我了嗎？”

她還以為女兒是想自己了才這麽高興。

不成想，下一秒小豆就像一陣風似的從她身邊跑過，看孩子跑的方向，明顯是去賀家了。

“.………”略顯失落的安青兒尴尬地扯了扯自己衣擺，還好這裏沒別人，沒有人看到自己剛才尴尬的一面。

小豆在賀家玩瘋了，中飯也不回來吃，就在賀隊長家和賀柴他們一起吃了餅子。

下午賀家孩子要上學去了，小豆這才慢吞吞地回到自己家。

安青兒正看着剛才送楊五谷時買下的一本期刊青年文學，小豆湊過去趴在媽媽腿上，也不認識這些字。

“媽媽，”小豆突然想起了上午主任爺爺的話，“主任爺爺說虎子叔叔結婚了，我們可以去吃好吃的。”

安青兒的視線從期刊上離開，問着女兒，“什麽時候去吃席？”

“嗯………”小豆‘嗯’了好一會兒，眨巴眨巴着眼睛，歡歡喜喜地說道，“明天呀~”

這小孩兒，早就把主任爺爺說的話記混了。

安青兒第二天穿着幹淨，帶着小豆去公社，路過賀家的時候被蓮花叫住。

“這是去哪呀？”

“去主任家吃席。”

“啊？”蓮花有些懵，“不是明天周天才開席嗎？”

蓮花一時搞不懂，又大聲吆喝着屋內的丈夫，“老賀，主任家什麽時候開席？”

“明天啊。”賀隊長頭也不擡地回。

“是明天，”蓮花對小路上的安青兒笑，“你記錯時間了吧。”

安青兒不好意思地紅了臉，彈了彈女兒的小臉蛋，“小豆，你弄錯了，是周天辦席。”

小豆沒有做錯事的自覺，離開了媽媽跑去和賀柴玩。賀柴賀小棗正掃着地，小豆看了看他們，立馬跑回自己家拿起小掃把。

看着跟在賀柴兩兄妹身後打掃的小豆，安青兒心都被萌化了，自己這小閨女真好，是個好孩子。

“安知青，現在還沒對象吧，”蓮花邊疊被套邊走了過來問，“我給你介紹個好的，就在我娘家大隊，那人是獨生子，爸媽早年掙了很多錢，家底至少大幾千，你嫁過去肯定過好日子。”

“獨生子？”安青兒問。

“是啊，雖然他只是個普通社員，但是他爸媽的遲早都是他的，也就是你的，你嫁過去能享福。”蓮花笑。

“多少歲了？”安青兒又問。

“這個……”蓮花聲音突然變小，“也就比你大個幾歲吧，三十出頭了。”

安青兒自己才24，她猜想蓮花姐說的三十出頭估計也有三十好幾了。

見安青兒不出聲，蓮花聲音大了些，勸道：“男人嘛，能掙錢就行，長相年紀都是虛的。”

“你不是說他只是個普通社員嗎，公社下地掙工分也只能勉強養活自己，這樣的人不算有錢。”安青兒回道。

“他現在沒錢，但是他爸媽有錢呀。你嫁過去兩口子過日子，倆人一起努力，慢慢地日子只會越過越好。”蓮花拍拍她的背。

安青兒笑得勉強，她其實和楊五谷一樣，都是心比天高的人。所以蓮花介紹的這個對象，安青兒還真看不上。

蓮花心裏暗罵安青兒眼光高，一個勞改犯還眼光這麽高，也不想想自己配不配。

心裏嘀咕了一番，蓮花繼續勸，“我也是為了你好，你成個家，也能給小豆更穩定的生活。”

安青兒搖頭，“目前沒有再婚的打算。”

“這怎麽行，你結婚了才能給小豆找個後爸有個穩定的生活來源。”

安青兒沉默不語，目光放在院子裏的幾個孩子身上。月兒此時正在玩賀隊長自制的小木頭玩具，星兒趴在椅子上寫作業，只有賀柴賀小棗，正掃着偌大的院子清理着垃圾。

賀柴賀小棗出生時安青兒還抱過，當時的她怎麽也不會想到這倆孩子會過上現在這樣的生活。有了後媽，後媽一碗水不可能端平，親爸肯定也向着後媽。

如果自己給小豆找了後爸，小豆多半會是賀柴賀小棗現在的下場。

安青兒搖頭笑了笑，“姐，我不急着結婚，現在主要是想着掙錢的事。”

“成家立業，先成家再立業，每個時間段有每個時間段的任務，”蓮花苦口婆心道，“你也不小了，咱們女人，越往後越難找。”

“.…………”安青兒已經在心裏翻了好幾個白眼。

正當她煩躁怎麽才能擺脫蓮花的糾纏時，小豆那邊出了亂子，安青兒正好趁機扔下喋喋不休的蓮花，跑去女兒那邊。

“小豆，不能和月兒妹妹打架，”安青兒摸摸孩子的頭，“月兒比你小，你是姐姐，要顧着月兒妹妹。”

小豆三歲半，月兒三歲，比小豆小好幾個月呢。

“她搶我的小掃把！”小豆不肯讓步，“這是我的。”

“我要！我就要！”月兒拽着小掃把的另一端不松手，嚎啕大哭。

蓮花走了過來讓月兒松手，月兒不肯，哭得更大聲了。

不就是一個掃把嘛，在場的幾個大人都覺得小豆有點不懂事。

“小豆，讓月兒妹妹玩一下，就一個掃把而已。”安青兒有些不耐煩了，催促着女兒松手。

“不要，這是我的，”小豆聲音音調都委屈得轉了幾個彎，“我爺爺給我做的小掃把，是我的。”

“就是個掃把，不會弄壞的，”蓮花來勸小豆，“小豆你是姐姐了，要聽話。”

旁邊觀戰的賀柴和賀小棗把手上的大掃把遞過去，“那我的給月兒妹妹玩。”

月兒不肯，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她就想要小豆姐姐手上的小掃帚，那個小掃帚可好看了，像個可愛的小玩具。

“小豆，別這麽小氣，”安青兒輕輕去掰女兒的手，“你小棗姐姐不也經常讓着你嗎，你讓月兒妹妹玩一會兒，馬上就還你。”

“是啊，月兒這孩子玩一會兒就膩了。”蓮花在旁邊搭腔道。

屋子裏正在幹活的賀隊長始終沒出來看過一眼，小孩子嘛，打鬧很是正常。

小豆雙拳難敵四手，面對兩個大人的勸說，很快松開了手，“不能弄壞了。”

月兒有了想玩的東西立馬停止了哭泣，拿着小掃帚愛不釋手。一旁的小豆緊緊盯着月兒妹妹，月兒走到哪她就跟到哪，生怕月兒妹妹弄壞自己的小掃帚。

小豆亦步亦趨地跟在月兒妹妹身後，那可愛的小模樣看得幾個大人笑出聲，“小豆這孩子有心，還是記得她爺爺的好的。”

“家裏還有把定制的小火鉗呢，”安青兒回，“也是寒叔生前給小豆做的小玩意兒，寒叔寒嬸對小豆很好，可惜我和楊五谷沒能見他們倆最後一面。”

“小豆這幾年可是寒叔家的開心果，雖然你們當年抛下孩子不對，但是這孩子确實讓老兩口在人生的最後幾年過得很是開心滿足，”賀隊長走了出來欣慰道，“從這方面來看，你們也算是做了件好事了。”

“.…………”安青兒沒搭腔，不知道賀隊長是在罵自己還是誇自己。

幾個大人正聊着，那邊又爆出嚎啕大哭聲，這次哭的不是月兒，而是小豆。

“月兒妹妹弄髒了小豆妹妹的小掃帚。”賀小棗跑過來和大人告狀。

小豆平常拿着小掃帚只掃落葉玩，可月兒拿着小掃帚去撥弄地上的雞屎。

小豆握着髒兮兮臭烘烘的小掃帚仰着頭放聲痛哭，蓮花作勢打了月兒幾下，安青兒抱着女兒去水溝裏清洗小掃帚。

“媽媽幫你洗幹淨，啊。”安青兒心裏很亂，女兒哭得這麽大聲她有些慌。

香噴噴的皂莢全用上了，安青兒洗了一個小時的小掃帚才終于讓小豆滿意。

小豆握着幹淨的小掃帚拿去自家院子裏晾曬，嘴裏哼哼唧唧地念叨着什麽。

安青兒湊過去摸她的頭，“小豆，在嘀咕什麽呢，中午想吃什麽媽媽幫你做。”

“你不是媽媽，你是阿姨，”小豆冷哼，睫毛上還挂着剛才留下的小淚珠兒，“我要去主任爺爺家吃好吃的，才不和你一起吃。”

小豆抛下媽媽就要走路去公社，她想找主任爺爺和梅奶奶告狀。

安青兒不放心孩子一個人走去公社，所以在後頭亦步亦趨地跟着，并不停地道歉，“小豆，我真不知道月兒會把掃帚弄髒，媽媽錯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而且主任家今天不辦席啊，小豆這麽跑去主任家也不太合适吧，安青兒不懂小豆怎麽和主任家這麽親。

大日頭底下，小豆走一會兒停下玩一會兒路邊的野花野草，還哼着以前從收音機裏聽過的童歌兒。

漸漸的太陽越爬越高，蹲下扯野花玩的小豆熱得昏昏欲睡，直接兩眼一閉身子一歪就要栽倒在地。

身後安青兒及時把女兒給扶住，背着女兒繼續往公社走去。

小豆趴在媽媽背上呼呼大睡，夢中，有人敢搶自己的東西都會被兇悍護短的奶奶給罵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