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咒術回戰8
咒術回戰8
藥棉扔進垃圾桶,負傷得以正當早退的七海原本心情不錯,出門撞見五條悟。他第一反應是退回去把門關上,但是忍住了這股沖動,只希望不是加班。
“一色業如何了?”
“把他放你家吧。”
“不要。”
看到他就會回想起上一次的世界,早知道就讓他把那些記憶拿走了。
“他有沒有什麽反常舉動?”
“你問的是,”七海聽出他話裏一絲不同于以往的敵意,“弱點?”
“嗯。”
五條悟難得的認真,但七海毫無頭緒。
“他有威脅?”
“目前沒有。但将來,”五條悟猜想,“他會阻止我們祓除宿傩。”
七海在玄關的鞋櫃上放下公文包。
一色業在廚房備菜,每次份量剛好是七海一個人。
不穿圍裙,衣服卻從來不會髒;不進食,身體狀态從未改變。他固然會說會笑有表情,但這些情緒波動,如果不是浮于表面,那麽就是浸在邃靜的海中。
看不懂他,分段術式對他不起作用,更別提找到他的弱點除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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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海用餐時,他常坐在對面,支着下巴看七海之前工作留下的書。
伴着耳邊紙張翻動的聲音,七海低着頭默默進食,忽然覺得一空。
擡頭看過去,他仍在原處,目光浏覽着“金融市場的蝴蝶效應”篇章。七海一陣戰栗。因為他分明活動着,卻沒有活氣。
但不同于屍體死靈,那是一種難以形容的,似乎是獨屬于宇宙和自然的古老冷寂。書頁仿佛被清風翻動,而他像石頭草木或一片虛空,遙遠得無可丈量。
……
收拾空盤時,七海沒頭沒尾地問:“你會保下宿傩?”
“不會。”
七海停下動作。
“真的?”
“嗯。”
“即使他死在你面前。”
他的手指在書頁間滑動。
“嗯。”
季節遷移,天漸漸長了。
一色業買菜回來,沿着疏影搖晃的林蔭路向前走。
正午陽光很好,小區公園的兒童設施多樣,不少孩子在玩。家長在公園另一頭有椅子的地方談天。
一分鐘後,那個在滑梯架上的孩子會摔下去,落下殘疾。
他看了眼手中水靈的蔬菜,如果這時候有人路過……一名穿着高中制服的少年迎面走來。
“幫我拿一下。”
一色業把菜兜子塞進他手裏,小跑向滑梯,正趕上孩子腳滑,摔了下來。
孩子驚恐的尖叫和劫後餘生的哭喊引來了孩子母親。被千恩萬謝之後,一色業回去。
黑發擋了半邊臉的少年一言不發,神情陰沉。他把提着的菜交還給一色業:“那孩子住在我家附近。我不止一次見到他欺淩別的孩子。”
一色業瞥了那被母親抱着的孩子一眼,微笑着說:“是。他将霸淩同學,長大後壓榨家人,到社會上也作風不改,讓許多人的人生變得艱辛。我也是被欺負過來的,這類人的人生軌跡我知道。”
“那你為什麽還救他?”他驟然失控,“為什麽掂量不清生命的價值?!”
他的手指神經性的顫動,咒力彙聚,散發出的氣息,與七海傷口殘留的詛咒氣息相同。一色業與那夥咒靈在世界重置前打過照面,沒見過他。
“如果我面前的你就是一名受害者,現在你可以決定施暴者生命,要我掂量是非,我也只有一個問題,你喜歡自己的善良嗎?”
答案是肯定的。然而他搖頭。
“這份善良不會帶來任何正面結果。”他咒念愈盛。“人根本沒有心;沒有那個被人賦予諸多意義的心。心髒只是在左胸腔中跳動着,僅僅如此存在着……人活着沒有意義和價值,何妨随意對待他人……”
“你若這麽想,當你重視的人被他人惡劣對待,也不該記仇了,你親近的人又何以被你放在心上?”
“有心,有心也是一樣!放在心上的美好的東西,被詛咒了,因那些敗類逝去了,只有讓他們——”這人只是個毫無瓜葛的路人,耽誤了太多時間。
他與一色業擦肩而過。
“我報複了欺負我的人。”
他駐足,沒被頭發擋住的眼睛轉過來,又垂下去。
“我當時發現,他們會說對不起,會求我原諒,會想盡辦法活下去,會為做過火了、惹錯了人引火燒身而後悔,唯獨不會為傷害了我、踐踏了我的尊嚴而後悔。
“讓他們經歷和我一樣的事,說不定他們會有一樣的感受,但也無法讓他們品嘗到贖罪的痛苦。死亡于他們是太好的結局了。
“他們是施暴者,因為他們殘缺,這種殘缺于人類社會是永恒的。”
“是……這樣的麽……”
“于我,殺了他們,複仇的快感稍縱即逝,我引以為豪的善良卻永不複存在了。他們傷害我的軀體踐踏我的人格,還葬送了我最後的善良。前者是他們的錯;然而後者是我的選擇,因在他們,果在我。我往後應當如何面對自己?”
不在乎就好了,沒有心就好了。他想。對方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麽一樣,接着說:
“一個在社群中成長起來的人,如果不是天生殘缺,那麽無論他如何決心抛卻善心和無謂的感情,也會被社會規訓入骨的潛意識緊咬不放,承受本該讓施暴者承受的良心煎熬,受害者和加害者雙倍體驗。總的來說,這仇報的血虧。”
平實地講述,沒有一句溫暖的廢話,只有對自身和事件的冰冷剖析和利弊分析,卻讓他混亂不堪的心緒徹底清空了。
清清楚楚的現實,有時會用一種中立的絕望給人以莫大的安慰。就像用浸滿消毒水的粗布,擦去污血和細菌,露出鮮血淋漓的傷口,讓人劇痛的同時明白過來,無論深淺,它終不過是個傷口。
淚珠連串砸在人行道的磚地上。他背過頭去,将臉迅速的一抹,聲音有些啞。
“那我……那你最終怎麽辦了?”
久久沒有回音,他猶豫地回頭,正對上淺色眉睫下寧靜恒定的雙眼,像雪中的兩粒冰晶,牛奶河中的兩條銀魚。
“你好像我弟弟。”
“诶?”
“我做菜超好吃,嘗嘗吧。”
“不了!真的不用——”
吉野順平坐在陌生客廳的沙發裏,忽然無比冷靜。
母親因為不知誰放在她面前的咒物,被咒靈攻擊死了。真人先生說是他們幹的。可是他們連咒靈都看不見,如何有咒物,又怎麽進到他家,警方調取的監控裏沒有他們的身影。也許是他們雇人做的,可自己對他們只是好欺負的同學,就沒重要到讓他們如此設計……真人先生在撒謊。
真人先生不是人類,而是咒靈。他要自己接近咒術高專的人——他的敵人——為的就是拿自己當誘餌。
自己受痛苦和仇恨蒙蔽,找錯了仇人,被利用死都不知道。
“可以吃了。”
道過謝後順平開動。可口飯菜下肚的幸福感提醒了他,母親去世後自己有多久沒有好好吃東西……智商掉線跟這也有關吧。
他發現一色業裝好了一份便當,自己卻不吃,也不說話。
其實他跟自己聊了那麽多,是察覺了自己正要去複仇吧。
他救霸淩者,也救被霸淩者,對生命一視同仁,也是對生命價值的無視。但順平沒法讨厭他,也實在好奇,他最後到底做了什麽選擇。
“你說報複了那些人,是指……”
“殺死。”
筷子脫手而出,順平手忙腳亂地撿起來,顧左右而言他:“你自己住?家裏人呢?”
一色業這個時間該去宿傩那做客了。
“我被這家的主人撿回來,做家務回報他的收留。”
“你沒有……可是你說我像你弟弟。”
反正都遲到了,幹脆曠一天。
“我姑且有過半個母親。她詛咒我的存在。那不怪她。”
雖然不清楚具體是怎麽回事,聽只言片語,就已經讓順平說不出的揪心,可他渾不在意……順平隐隐感到這人的不對勁。
一色業合上書,看向他,他立即挪開視線。
“你可能想知道,那孩子受了點傷。”
很難說這其中沒有他救的不那麽盡心的原因。
“他為人所救,也知道了疼,在養傷期間體會被欺淩的感覺,會變成一個有同情心的人。而要是終生殘疾,則會讓他變成一個敏感易怒、害人傷己的人。命運的蝴蝶效應多有趣啊。”
“你怎麽——”
門傳來鑰匙開鎖的聲音,顯然是七海。
他少有提前這麽早回來。衣服淩亂的像剛經歷過一場戰鬥,一進門便匆忙收拾,拿上電腦,最後覓食。
一色業把提前裝好的便當遞給他:“發生什麽事了?”
七海困惑地看了他一眼。
“我之前交戰過的特級咒靈襲擊了學校,當時學校在召開什麽大會,那個咒靈将禮堂的人轉化成了怪物,全部死了……虎杖也在,受傷了但無大礙。”
原本安靜坐在角落的順平忽地站起來。
七海注意到他,和他身上事發學校的制服,皺了下眉。
“我要協助警方處理這件事,今晚沒法回來了。”
順平望着緊閉的門,久久沒能回神。
他隐約意識到如果他去了,極可能只死他一個,而他沒去,全校數千師生……
他之所以沒去報仇,是因為一色業救那個孩子。
并且他不知道的是,一色業之所以去救那孩子,是因為他路過幫忙提菜。
他,孩子,數千師生的生命,是由一兜喪失了生命的蔬菜決定的。
一色業察覺到順平的目光,對他眨了下眼,仿佛在說:
“真的很有趣不是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