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咒術回戰10
咒術回戰10
一色業首次從湖中冒頭,招呼宿傩玩填字游戲;宿傩瞪了他半天,似乎覺得這不符合綁架者和囚犯應有的關系,果斷拒絕了。
他就自己玩點什麽,漫無目的地游一會兒,然後沉入湖底長睡,以不變應萬變。
宿傩根本不在乎粉身碎骨,為了修改讓自己不愉快的東西,激怒他、馴化他,宿傩無所不用其極,發揮盡了想象力。
然而無論多有趣邪惡的點子,用在他身上都會變得無聊。
即使不放棄,也沒什麽意思,幾個月時間,宿傩悟到自己是耗不過他了。
凍成紅玉的湖水逐漸解凍,一色業感到溫度的變化,從深眠中醒來,破除細碎的冰晶浮上湖面,抻了個懶腰。
“別不高興了。”
宿傩面無表情地盯着那個翻騰游動的身影。他的長發絞繞在身上,像一條輕靈的銀色大魚。
“人們總是錯把快樂想象成欲望的滿足。”
一色業再次邀請。
“填字游戲玩不?”
結果變得與往日無異了。
一色業趴在木制棋盤的寬沿上,宿傩坐在對面,偶爾側躺,棋盤穩固的凍在他跟前的一塊湖面上。
啪嗒一聲,黑子從宿傩兩指間掉入棋簍。
“沒有賭注,提不起興趣争輸贏。”
Advertisement
一色業窩在自己臂彎裏,僅露出一只眼睛,瞥他一眼又收回:“設什麽賭注?”
宿傩一時不語;如果他之前因眼型有着天然的妩媚,如今變換的瞳色則讓他怪異的聖潔。血紅的湖色、黑白的棋局均無法侵入那藍色分毫,好似他在某種維度上處于不同的時空。
“輸者說一個秘密。”
一色業和以往一樣漫不經心,走一步看一步。對上有了鬥志的宿傩,就連輸了三把。
“你想知道什麽?”
一色業撐着棋盤起身,撿回那邊流落敵陣的無助的白子。
“所謂的因果具體是什麽?”
“宇宙耍的一個小把戲。我的終焉就被藏在你這個因果線圈的中心。”
“我此前從未見過你,何況助你成神,為你因果。”
“你可以當成是前世今生。”
宿傩滿臉厭惡。
“那不就是妖怪追着一個不再的人報恩的老套故事?”
“怎麽都好。”一色業自認沒志怪奇譚裏的鬼神那麽情深義重。“還上因果就成。”
“還完因果你會如何?”
“變得完全。”
“是完全的自私自利麽。”
“哈哈……”
一色業為他的機敏拍手,笑過後,還是解釋了。
“凡物皆有盡頭,我沒有。這是我的不完全。”
“總之就是你活夠了,跟我還完因果就能去死了?”
對其簡單粗暴又缺乏敬意的歸納總結,一色業點頭。
“永生難道不是莫大恩賜嗎?”
“你喜歡就拿去。”他在水中自如地浮沉,飄忽不定,“讓我做條命數有頭的魚,在這湖底一睡不醒。”
宿傩眉頭皺得不能再皺:“你至高的目标呢?”
“完全了,說不定就知道了,知道了我就不會結束。”他說。“如果怎麽都不能知道,至少還可以結束。”
他不為貪喜而久住人世,亦不是為避苦而自弑。
他是從人中誕生的,無人信仰的神。
他始終不能把某個存在看成獨一無二的,包括他自己;沒什麽值得目不轉睛的注視萬年,包括真理。
他被虛無包圍,意欲化為虛無。
宿傩感到某種仿佛不屬于自己的惆悵。
“這不能算三個。”
“再一個,”一色業游回他對面,撐身坐上棋盤。“術式困不住神明,即使是神明的軀殼。”
不知為何,宿傩竟不很意外。
他出離于水面的部分未濕分毫,水珠如雨露淋漓滑過荷葉,落到木色的棋盤上。
他一早就看出宿傩要做什麽,不僅将計就計,還推波助瀾。
宿傩撿起他垂下棋盤的發梢,攥在手裏,沒有重量,但觸感實在,拿出的瞬間由濕變幹也屬實,沒法辨別這是否是神明的絲線編織出的幻影。
“走吧。”宿傩松手,将棋盤推遠,“別在我眼前晃蕩。”
一色業觀察他;他的思維活動覆蓋了直接的情緒反應。
大概連他自己也未察覺,有些不屬于這個世界的東西在困擾他。
曾經的性格逐漸從人格中浮出,而記憶仍深潛于靈魂之海。這是因為他殘骸未齊、靈魂不全。
前世——如果是那麽簡單的東西就好了。
一色業出了領域,選擇了在這世界最開始的落腳點。
萬聖節夜晚的車站,人潮洶湧,無風的空氣幹冷、混濁。一色業繞過潛伏在人群中的咒靈,爬到車站臨近一個不高不低的建築的樓頂。
正當此時,咒術的帳壁層層疊疊的籠罩下來,把方圓幾公裏的空間包得像粽子一樣。騷亂從車站和壁障同步擴散。
人群一會兒像緊實的米粒擁在一處,一會兒像被撥散的湯圓一般亂撞,先前躁動的喜氣一并化為恐慌和驚懼。
一色業所在的天臺并不開放,沒有人會來,視野也不開闊,饒是如此,仍有咒靈撞上來。他消失了一陣子,再度出現,世界可能有點應激了。
他坐在樓邊,任咒靈在身後張牙舞爪。
“消失前還轉告我什麽都不幹涉。”
伴随着恐吓式的巨響,咒靈已被祓除,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獨樹一幟的強大氣息。
“現在是發什麽癫?”
不知何時,在車站制造騷亂的咒靈提出了條件,要五條悟來。于是他就來了。
“關我啥事。”
“不是你撺掇的?”
“不是。”
五條悟看了看天,一無所有的灰沉夜空。站到旁邊,偏頭打量他,仍是那雙如冬日夜空的圓月般稍許陰冷,然而顯不出半點奸詐的眼睛。
“這是哪夥敵對勢力?”
“在友校交流會時,偷走宿傩手指和九相國的那夥。”
“該說不愧是神嗎?真的什麽都知道。”
“你們連修理草坪都做不好。”
“還不是因為政府對詛咒造成傷亡的事件沒有一個正規機構處理,一股腦甩給我們。”五條悟說。“管控機構光是修複毀損建築,編造非自然死亡者的正常死因就精力交瘁了,哪有人員和功夫追查線索,主動出擊圍剿。”
“不是政府不願管,”一色業糾正,“是咒術界上層為了攬權撈錢,執意不要插手。”
又到了聽前不知道、聽後又來氣的環節,五條悟選擇無視。
“我記得上次你牽頭聯合多方勢力早早剿滅了這夥咒靈,明明你跟他們是一個目的。”
“他們要封印你造成人世的失衡,諸如此類的行動方針阻礙我完成目标。詛咒橫行的關鍵不在殺光人類,而是要人類互相傾軋仇恨。”
“所以你是為了維持人類社會穩定,以源源不斷的産生詛咒,才阻止他們封印我?”
“也因為再找不到像你這麽好利用的傻大個了。”
“是不是我承認我是笨蛋你就能少嘲諷幾句?”
“我無意嘲諷,僅闡述事實。”
“……”
他怎麽能把話說得既刻薄又親切的?
“如果待會兒場面失控,怎麽才能讓你幫忙。”
“幫哪方的忙?”
“普通人。”
“不要。”
“你要幫咒靈集齊宿傩殘骸?”
“不。”
既然都不幫,一開始就別問哪方啊。
五條悟本來也不想指望他。
“你還說我強但是不頂用,那你呢?不也什麽都不做,百無一用。”
“無用即大用。”一色業回答,“大用即無用。”
五條悟撇嘴。
靜默一時;無形的帳似乎擴大了人們呼喊尖叫的回音,遠處朦胧的霓虹燈光為之伴奏一般閃爍着。
“每個生命的誕生,都伴随着最美的祝願。”
五條悟望着傳來人聲的建築阻隔的方向。
“這種說辭是用以面對艱難現實的自我安慰。真要說起來,伴随着每個生命誕生的是詛咒,無窮無盡、至死方休的詛咒。”
說罷一步步朝樓下走去。
即使一色業不洩天機,五條悟大概也知道自己将面對什麽,或許他不頂聰明,不能洞悉世事、未雨綢缪,但他足夠強大,足夠幸運,也足夠冷酷。
遠處劇烈活動的人群和無端重新啓動的列車,送來一陣陣含有穢氣的腥風。
一色業伸出一只手,握緊,張開,拿到眼前。一條細銀鏈纏于指間,鏈當中墜着一枚幽藍的寶石,形如滴露,蘊着神秘的微光。
“什麽時候回去?”
他問這顆不會回答的石頭。
“等虎杖吞下第十五根手指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