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咒術回戰完
咒術回戰完
一色業有點客氣了,五條悟不是不頂聰明,他就是不聰明;都知道敵人想封印他,還是被封印了。
外圍的帳解除了幾個。咒術師突入帳中,各處傳來戰鬥和殺戮的動靜。
虎杖被喂下十五根手指時,一色業正往那邊溜達。
好像排演既定的劇本一樣。所以宿傩不是被他的神格魅力征服的,而是被厭倦和無聊擊敗了。
到達場地,遠遠能看到幾個有高度智慧的特級咒靈中間,虎杖昏迷着。
咒靈們面面相觑,滿腹疑慮。
那個靈魂已基本完整,應當占據虎杖身體,蘇醒過來,然而他沒有。
一色業來到領域中,宿傩高坐于白骨王座,狀若沉睡。
直到他開口,一色業都未有動作。
“上來。”
他走上骨山,停在半山腰;他最高只到過這。
宿傩微掀眼簾,勾了勾手,示意再近些。
他繼續上前。三步遠的時候停下;踩在低于王座邊緣的獸骨上,矮坐着的宿傩半頭。
宿傩穩坐不動,僅瞳仁随他的移動而動。忽然他前傾身體,握住他的肩,将他拽過去。
一色業順着他的拉扯跪坐于他腳邊,手臂挨着他的袍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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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傩捏着他肩膀把他往上提。他擡頭,遍布着奇異咒紋的臉盡在咫尺。
他的手握緊又松開,似乎在定奪,又似乎在平複。
忽然他垂頭,前額抵住一色業的,喟出一聲悠長又略帶顫抖的嘆息。
“你現在比你是人的時候還像人。”
“我聽了你的勸告。”一色業微笑,“該開心的時候開心,該難過的時候難過。”
“它居然真的把信送到你手上了。”
他亦微笑,然而笑容漸淡,手掌由他的肩順着袖子下落。
一色業退到下方一點坐着,手指仍被他抓着。
“那時你耳朵出了問題,沒有聽見。我說,”他松開了最後一點,“如果分別,互相都不必惦記。”
這斷絕的話他說得很平靜。
“我至今都不知道這是親情、友情還是什麽愛情,總之,割舍起來雖然有些困難,也不是不能。”
“可你是我的感性。”一色業毫無笑影地望着他。“第二世的我在行使天命時,本源為了扶助那個我前行,把抽離的感性放到了你當中。”
“本源是指茵陳?”
“那不重要。關鍵在于,人死如燈滅,無有輪回,你可以在各個人世輪回不滅,是因為融合了我的感性。”
“那就從我當中剝離。”
一色業搖頭。
“它已經是你絕無可能分割的一部分了,除非整個粉碎你。”
“無妨。我不願再記得你。”
“只是不願記得我,不必如此。我可以封印你關于我的記憶。”一色業提議。“你我還會在三千世界間回轉,你不會認出我,即使我認出你,也盡量不去打擾。”
“就是你這樣我才不願意記得。”他合上眼。“世上沒有不需要回應的愛這回事。我無法停止自己的感情,那麽就忘記吧。”
“知道了。”
“還好你沒道歉。不然只會讓我變得可憐。何況本來你也沒錯。整件事跟我的自尊也沒關系。如果求你有用的話,我大概會做的。可是沒有用。”
他睜開眼,目光卻是望向別處,像是回憶與此無關的事。
“在你沒有神性時,你剝離了感性;在你感性回歸時,又與你的神性同在。你對我來說一直是個死結……”
或許有些不恰當——他像一束沒有溫度的光,照在無盡的黑暗中,看見它的人心中微亮;而被黑暗包含的它無意為任何人照明。
“你還是整個粉碎了我的好。不過真如此,你可能就永遠還不上因果了吧。我還是挺确定,一旦我們彼此放過,因果便會解開……你便完全了。”
“那你呢?”
“記得一切,完全醒悟,未必就是自由。我就這樣成為別人,活的也是自己,未嘗不是道。執迷不悟未嘗不好。”他用指節敲了敲腦袋,“我在這個世界遇見你之前非常空,別提多愉快了。”
現在他唯有盡力忍住嘆息,卻止不住仿佛即将被剜去什麽的未知而可怖的空無感。
“別難過。”
一色業起身,來到他身前。
“會過去的。”
貼近他額頭的溫熱的手掌上纏着冰涼的銀鏈,藍石随移動暈出潋滟光紋。
“這都是因為融合了我的感性。”
一色業寬慰的目光和話語,只讓他心涼。
他明白他說意思,那縷感性是起因,是他們之間頑固的牽絆。
但沒有的那個意思卻牽動着他的神經:好像這一切從始至終都變成了神明的自戀。而自己被否定了人格和存在、視而不見。
“你比我清楚,你的那縷感性的神念不具備意志——是我,主宰我整個靈魂,決定愛你。”
言畢他有些後悔。
不是後悔生命中有他,而是後悔讓這麽肉麻又當斷不斷的話脫口。
一色業把裝有記憶的藍石墜子系在脖子上,再一擡頭,有冰涼的東西滑下臉頰。
是雪。
他伸出手。落到手心的東西,比雨輕,比雪實。既是人間這一年這一處的初雪,也是無聲的雨,整個空間變得濕淋淋。
他不辨路,徑往北走。
穿過屍骸鋪地的地鐵站,越過不成人樣的扭曲人體,以及有過幾面之緣的人的殘軀,只是向着北;
城市,鄉村,平原,山區……
沿途下的雪越來越大,他踏過萬人踐踏過的雪殼,也曾在一眼望不見邊際的雪地印下腳印,見證雪的生滅;
雪被污染、被驅逐、被祈願,受新雪覆蓋,或自然消融。
氣溫回升,冰河初融,然而連日來雪仍在下,沒有一片雪花安分于自己的命運。
他行在風疾雪厲的山林中,避過深雪窠和捕獸的陷阱,忽然聽到一聲好似山石崩塌,又好似冰層開裂的響動,在山谷間回蕩不息。
穿過蘊着陰冷寒氣的樹木,寂靜的雪幕對面,漂滿了碎冰的瘦長的湖中心,一只羽毛烏亮的雕枭在垂死掙紮。
他走過去,冰寒刺骨的水漫到他腰間,他把雙臂伸到那毫無章法胡亂起落踢蹬的大鳥身下,将它托起。
聽到腳步聲,他穩住手回頭。
湖邊站着一個人,背着火'槍,獸皮穿戴,衰老的黑褐色面孔像是被流水沖刷過,皺紋溝壑走勢低垂,獨深深凹陷的眼眶中的一雙眼睛還十分昂揚有神。
看來它是被這位獵人的槍聲驚落。
雕枭搖搖晃晃地揮動雙翅,抖掉羽毛上沉重的水,不安的利爪抓碎了他的手臂。血溢出來,如同一顆顆熟透的櫻桃滾進湖中。
老獵人立在原地,直到雕枭忽悠忽悠地飛走,都沒再舉槍。
他涉水而出,身上墜下的水打濕了湖岸的雪地。
“游客?”
見他形貌,老獵人用英語問。
“徒步者。”
“去哪?”
“北方。”
“你需要烤火。”
“附近有村莊吧?”
“遠。天黑了,有熊,很危險。”
他用不知何處的口音,一個詞一個詞地說。
“跟我來。”
老獵人帶他來到山裏一座木架的茅草屋。
一開門,一個臉蛋紅撲撲的女孩高興的撲到老獵人身上。
她目光掃過背後空空如也的口袋,神情有些失望,與老獵人用民族語言對話。
“又沒獵到東西麽。”
“把秋天曬制的魚幹拿些出來。”
“剩得不多了。”
“有客人,去拿來。”
煮好飯,女孩扒着自己小碗裏的飯,眼巴巴地看着老獵人盛起一大碗。
“叫客人吃飯。”
她繞過爐火旁晾着的衣服,探頭探腦一番,又靜悄悄地回來。
“客人睡了。”
“你吃了吧。”
“我飽了。”
睡前,老獵人跪在床鋪上,長久地呢喃祈禱。
睡夢邊緣被吵醒的女孩踢了下腿。
“為什麽信仰神?神給我們什麽啦?”
“一切都是慷慨的神賜給我們的。”
“都沒見神來過這,怎麽就都是神的啦?”
“因為是神創造的,連我們都是。”
“才不是!木屋是爺爺創造的,我是媽媽創造的,爺爺是爺爺的媽媽創造的!”
“創造我們的材料屬于神,我們不過是把材料組合起來,是暫時借用。”
“那讓我們一直用不行嗎?”
“借用就足夠了,不可以期盼從神那裏獲得更多。”
“神刮風下雪,讓我們受凍挨餓。”
“神也讓太陽升起,樹木結出果實。”
“那為什麽神對我們一會兒好,一會兒不好啊?”
“好與不好,都是恩典。”
“為什麽恩典是這樣的?”
“哪天爺爺見到神了,就問神為什麽。”
“神在哪?神會回答嗎?爺爺一直跟神說話,神都不回答。”
“會的,會的……”
“神是不是不會說話啊?”
“不清楚。但我們說的神都知道。”
“神是不是沒有眼睛啊?”
“不清楚。但我們都在神的注視下。”
“神有心嗎?”
“不清楚。但無論何時,我們都被神愛着。”
女孩迷迷糊糊睡着了。
次日一大早,客人已經走了。
老獵人收拾齊整,打開門,面向這片世世代代賴以謀生,族人已所剩無幾的大地,久久不能動彈。
風雪停了。
雪地上沒有留下任何腳印。
無溫度的陽光灑遍雪落過的地方。
遠處灰黑樹林梢頭挂着的果實宛如滴滴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