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小狗心疼死了
小狗心疼死了
林牧野站在鏡子前吹着頭發,內心忐忑不已。
明天他就要回學校上課了。
而青老師答應了他,今晚就會和他一起攻略“副本”,和他說說心事。
他知道,在他這一周的精心呵護之下,他的寶貝老婆在表面上确實已經恢複了一些元氣。
但是,那些真正讓他傷心的事情,卻仍然紮根在他的心裏,一直沒有淡去。
他想要治愈,可他并沒有足夠的自信。
更甚者,他害怕自己會在無意中說錯話,從而失去這得來不易的信任。
林牧野閉着眼睛抓撓着頭發,讓熱風從發絲間穿過,回想着自己與青老師相識以來的點點滴滴。
最開始是他套馬甲向老師搭讪。
那個時候的青老師溫柔謹慎,善解人意,細心而有分寸,總是游刃有餘——這一點在後來的漆藝教學中體現的格外明顯。
而後,在一天天的相處和他一次次的軟磨硬泡中,他能夠感覺的到,青老師的心房正在一點一點的為他打開。
當時他不知道青老師失去了父母,也不知道他有着聽力方面的問題。
當時的虎皮還活着,青老師還帶着那副驕傲而矜持的面具。
所以在兼職和打游戲的那段時間裏,林牧野總會覺得忽冷忽熱。他确實得到了一些暧昧的小甜頭,但在更多的情況下,他滿懷期待,卻什麽也沒能盼來。
這種情況就像青老師住在離他家不遠的街道上。如果是綠燈,他就可以左顧右盼的走過這條馬路,走到青老師的家門口。
運氣好的時候,青老師會出現在窗口,淡淡的笑着和他打招呼,讓他産生一種正在被愛的錯覺。
但運氣不好的時候,別說是窗口,就連那棟住着他香香老婆的屋子都會整個兒的消失,叫他的心裏空落落的,卻又忍不住去期待下一次綠燈的亮起。
那時候,他的第六感和他的游戲直覺都在告訴他,雖然有時見不到面,但進度其實一直都在推進。
就像是馬路對面的那個紅路燈。不論下一個顏色是什麽,只要你站在對岸看着,它的數字就會在你眼前忠實的往前跳躍、一分一秒、永不停歇。
而那些溫柔也好,忽冷忽熱也罷,其實都只是這只小貓缺乏安全感的小小套路罷了。
作為一個年輕的、初上戰場的獵手,林牧野有着的是十足的耐心,和幾乎偏執的執着。
在這樣的攻勢下,他的小貓很快就慢慢卸下了僞裝,向他展示起了一些真實而可愛的面貌來。
有些毒舌,有些敏感,有些藝術上的小自得。
讓他的心怦怦直跳。
但林牧野知道,如果在這個時候逮住這些真實而可愛的地方不放,很容易就會将這只好不容易放下了點戒心的小貓惹惱,被它一個翻身就跑遠了。
就好像,平時冷淡高傲的小貓咪偶爾朝你翻個肚皮撒個嬌,你要做的不是張牙舞爪的上去狂撸一通,而是要紅着臉強裝鎮定,繼續像平時那樣的輕輕的去摸它,讓小貓咪看出來:你喜歡這樣,同時,你很安全。
林牧野關掉吹風機,仔細的刷了牙,用洗面奶好好的洗了把臉。
他用洗臉巾把洗手臺打掃幹淨,又彎下腰,仔細撿起剛剛吹頭時落在地上的頭發。
做完這些,他深吸了一口氣。
最關鍵的時刻到了。
能否變成青老師最信任的人,看到他最純真最炙熱的一面……就看今晚的談心了。
這很有可能是他此生僅有的機會。
也許在這場“副本”中,并不需要他多說多做什麽。但是,他一定要努力把所有的情緒都傳達到位。
——他的喜歡,和他所有的溫度。
林牧野閉上眼睛,莫名的想起了虎皮。
雖然從沒和這位前輩見過,但林牧野對它還算是有些了解的。
和小白不一樣。虎皮是一只小太陽一般的,有些憨傻的狗。
狗就應該憨傻一些,林牧野想。太聰明的小狗心思太多,就好像邊牧雖然聰明,卻并不适合去當警犬,因為它們遇到危險時會跑的比誰都快。
只有那樣有些憨傻的家夥,才會對主人那樣的死心塌地,才會在什麽獎勵都沒有的時候出現在情緒崩潰的人類身旁。
他得學學虎皮的那份傻氣。
中二的少年給自己洗着腦,耳邊仿佛出現了“唰——”“唰——”的加上了BUFF的特效聲。
一番擠眉弄眼後,他的身上萦滿了信念感。就好像是在錄着《中國好聲音》的個人介紹VCR,在後臺蓄勢勃勃、整裝待發,下一秒他就要在父母的淚眼之中接過話筒,走上那個即将決定他人生命運的舞臺。
——他打開門,走進了青老師的房間。
……
這裏似乎是禁魔區域。什麽少年人的勇氣,什麽從小狗那兒學來的傻氣……全都在進門的一瞬間如潮水一般的褪去了。
取而代之的是他自己。是對愛人的憐惜。
房間裏很昏暗,只有一盞小小的暖黃色的夜燈。
雖然經常早上跑來喊人起床,但這還是他第一次看見這盞小燈亮着。那是一只小小的矽膠材質的鴨子,只要拍一拍就能切換檔位、發出光亮。
施青河背對着床頭櫃上的燈,懷裏抱着小白,恹恹的靠躺在床上。
暖光撲在他的背上,灑出一片陰影。
林牧野就這麽看着,感覺當初那種一見鐘情的悸動又忽然湧上了心頭。只是這一次的情緒要來的更急更複雜,讓他幾乎無法招架,下意識的呼喚起了對方。
“老師……我來了。”
他抱着枕頭站在門口的位置,發現自己好像做錯了些什麽。
他怎麽又帶了一個枕頭過來了呢?這裏明明已經有一個他的枕頭了,他還曾在超市裏為這件事情竊喜了許久。
出師不利,讓林牧野的身體一陣發麻。
施青河見他站着不動,就拍了拍床的另一側,招呼着他:“來吧。”
解禁一樣的,林牧野覺得自己又活過來了。
血液回流,他才發現自己現在的奇怪之處:他所有的情緒都集中在了他的心上人那兒,令行禁止,真就像是變成了一只德牧。
窩在床鋪中間的小白還以為主人是在和它說話,支起身來往旁邊又挪了挪。見林牧野走了過來,甚至還想搶占它的位置,它直接就龇起了牙,擺出了一副極不歡迎的架勢。
林牧野也很想跟它對着龇牙,但他卻是面對着青老師的,戰略位置十分不利。
如此,他只得乖乖的放下枕頭,然後小心翼翼地鑽到了被子裏,也和青老師一樣在靠枕上靠好了。
因為他又帶了一個枕頭過來,再加上他本就要更高一些……此時他俯視着一人一狗,真還有了幾分一家之主的感覺。
青老師還是很警惕的。他們并不是睡的同一床被子,中間還隔着一只虎視眈眈的小白。
不過,林牧野本就打算今晚過來蓋着棉被純聊天,也完全沒有那些旖旎過分的心思。
比起那些事,還是想想怎麽哄着老婆把憋着的那些淚流了,更為重要。
“老師……”林牧野嘟囔道:“我們不是說好了要一起打副本的嗎?怎麽小白也在這裏?”
昏暗的燈光裏,他看見老婆笑了笑:“打副本不都是要帶上些召喚獸什麽的嗎?”
“難道你什麽都沒帶就來了嗎?牧……Y?”
他叫的是他的網名,就好像他們真的是兩個準備一起挑戰副本的隊友似的。
“呃……”
林牧野哽了一下,然後把被子往下撥了撥,露出了他鹹蛋超人圖案的睡衣來。
“我帶了鹹蛋超人!”
施青河的聽了一愣,嘴巴微張、似乎是想要說些什麽,卻又終于忍着笑住了口。
林牧野接着說:“——而且而且,鹹蛋超人用薰衣草味道的洗衣液洗過澡了哦,小白根本就沒有好好的洗澡!”
聽見自己的名字,小狗猛地扭頭看向他,似乎是在無聲的罵人。
而後,它的眼睛又鼓溜溜的轉回了主人那邊,小爪子在被窩上來回的踩着奶,眼睫毛撲閃撲閃。
好像在說:主人真的忍心趕我下床嗎?
施青河看了看它,又看了看小白,果斷的選擇了站在狗狗的這一邊。
“我給它擦過了,應該已經很幹淨了。”
他用手捏了捏小狗粉紅色的爪墊,舉起來給林牧野看:“嗯?”
林牧野配合的摸了一把小白的狗頭:“好吧……但感覺不如鹹蛋超人。”
他當然也很想讓青老師來摸一摸他的鹹蛋超人,檢測一下他的健身成果。
但這樣的舉動似乎有些油膩。
小白才不知道他在腦補什麽,直接擰過身子、試圖回頭咬他的手。林牧野靈巧的躲過,又用手逗着小狗在床上轉悠了起來。
“——嘿!有本事就來咬我呀~”
“汪——嗚汪!”
小白氣急敗壞的在床上亂跳,踩的林牧野嗷嗷直叫,卻又逗它逗的更賣力了。
“嘬嘬嘬嘬嘬~~啪!”他用手引着小白從左跑到右,又從右跑到左,然後突然把手張開,放煙花一樣,吓了小狗一跳。
“汪——!”
施青河看着一人一狗的互動,覺得心中的郁結忽然散去了大半。
他其實本來有一大籮筐的話想說。想說他在孤兒院裏遭到的排擠,想說他在父母膝下學習的快樂,想說他初中總是不睡午覺、偷偷從宿舍裏翻出去喂貓,想說他高中的禿頂老師對他有多麽好、去美術集訓的時候洗畫板的水又有多麽的冰涼。
林牧野已經懂了很多漆的知識,所以他也可以再和他說說漆。說說自己從小學習的漆藝和學校裏的有什麽不同,說說在網絡上認識的有趣同行和奇葩的買家,說說他割漆和過敏時的特別的經歷。
等氣氛鋪墊的差不多了,他就會說到他大四時候遭遇的那場車禍,說到車禍前他帶着父母出去玩時的那些趣事。
他會和林牧野說他父親古板老實的外表下藏着的小狡猾,說他母親其實特別喜歡迪士尼裏的小娃娃,告訴他,這個家裏喜歡娃娃的人其實并不是他,他電視機櫃上的那一排娃娃其實是給一個童心未泯的老姑娘擺的。
此時林牧野就在他的旁邊,就在這個他已經居住了很久的、暖洋洋的卧室裏。
他的眼神是那麽的堅定和溫柔,好似可以包容下他所有敏感的情緒和不堪回首的過去。
他可以撲到對方懷裏哭,和他說,他有多麽期待父親變成一個狡黠有趣的多才小老頭,期待母親變成一個張揚肆意的時髦老太太。
在對方心疼的眼神裏,他會和他傾訴他一個人裝修這處房子,一個人搬家過來的絕望。說那時的地下室有多麽寒冷,而他的眼淚又是那麽的不禁流。
他可以就這麽順着說到虎皮,說到這個他在過去的十年多裏每天都挂在嘴邊的名字,這個他說過最多遍的名詞。
說到他和虎皮的相遇,說到他如何學着教育一只小狗。說到他為了聽見小狗的聲音,甚至鼓起勇氣去配了一對助聽器,重新與這個世界建立了鏈接。
如此,他也可以再絮絮叨叨的說上一些他失去聽力後的無助。
聽不見的感覺是那麽的絕望,而最更讓人驚恐的則是,你的常識會告訴你,這些聲音不可能是不清楚的,但你的耳朵卻只能聽見一片模糊的亂響。
就好像是他的耳朵突然高度近視了,而即使戴上了眼鏡,他的世界也永遠無法回到從前。
這樣的經歷雖然痛苦,但也有一些有趣的地方。
施青河一直想和別人分享這些“地獄笑話”,想要告訴別人,他們現在聽見的聲音究竟有什麽奇妙的不同。
現在,這個“別人”在他的世界裏終于有了具體的指代,而他想要的卻越來越多。
想讓他見見他的父母和虎皮,想要他知道,自己曾經被怎樣的愛着,又渴望和需要着什麽。
想與他傾訴失去虎皮時的那心髒被掏空的痛楚,還想要告訴他,自己撿到新的小狗時候的那種無人能夠理解的絕望。
……但如今兵臨城下,氣氛剛好,他居然還是無法說出口。
等到他從幻想中緩過神來時,他的眼淚居然已經流了滿臉,而林牧野正慢慢的拍着他的背,用一張一張的紙巾擦拭着他臉上的淚珠。
這小孩兒甚至沒有說話,只是讓他在那兒靜靜的哭。見他終于回過神來了,才慢慢的把他拉進了懷裏。
緩緩推進着的手臂的力量,是那麽的令人安心。
施青河感受着林牧野身上傳來的溫度。
他聽不太見低頻的聲音,但對方的心跳聲在此刻聽來卻是那麽的清晰。
——他放縱着自己瘋狂大哭。他甚至一邊哭,一邊用手慌亂的摘下了兩邊耳朵裏的助聽器。
世界變得更加安靜了,安靜到連他自己的哭聲都變得模糊,但這樣模糊的哭聲他又是那麽的熟悉。
這一次……這一次。
這一次在聽到自己這樣熟悉的哭聲的時候,終于有人能夠陪在他的身邊了。
施青河努力的睜開眼,在一片模糊的淚水之中,在昏暗的房間裏,看着林牧野睡衣上鹹蛋超人的那雙黃黃圓圓的大眼睛,難以自抑的露出了一個淺淺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