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小狗坐摩天輪
小狗坐摩天輪
“為什麽啊？”林牧野有些疑惑。
“老師連過山車都不怕，怎麽還會害怕摩天輪？”
确實，明明都是比較高的東西，摩天輪既有箱庭座椅，移動的又十分緩慢，怎麽看都不是那種會讓人特別害怕的東西。
更何況，這還向來都是一種以“浪漫”和“老少皆宜”著稱的項目。
“……我之前不是說了，不害怕過山車的原因嗎？”
林牧野回想了一下：“因為有離心力？有慣性？”
施青河點了點頭：“嗯。”
“但是，摩天輪沒有這些。”
“我小時候第一次摩天輪的時候，被吓得不輕。當時還是和同齡的小朋友一起去的，好像是學校的春游，或者是幾個大人一起組織的活動。”
“總之，我和另外兩個小朋友一起坐在摩天輪上。”
“當時的摩天輪還比較破舊，就是一個塗了花花綠綠的油漆的大鐵皮箱子——我至今記得那個摩天輪是建在一片湖附近的。當時我特別害怕，總擔心從摩天輪上掉下去。”
“比起掉到水泥地面上，我還是更希望掉到湖裏。”
“一整個過程中我都在想，如果摩天輪忽然掉下來，我就要往湖的那一邊撞過去，這樣說不定可以落到湖裏。”
林牧野：“是因為那個時候的摩天輪比較晃嗎？”
施青河搖了搖頭：“不是。我就是單純的很害怕。”
“坐在我對面的兩個小夥伴非常興奮，那個時候的房子不高，在摩天輪上的時候可以看到所有房子的屋頂。”
“他們在我的對面吃着薯片聊着天，腳丫子在座椅上一晃一晃，鞋子和箱底還敲出了很大的聲響。”
“我平時就不是很愛說話……所以那時，他們兩個甚至沒有發現我的不對。”
林牧野擔憂的握住了施青河的手：“既然害怕，我們等下就不玩了。”
施青河不置可否，接着說了下去：“我那時抓着摩天輪上的扶手，盯着那個鐵門瞧。其實門是被工作人員鎖好的，游客不可能自己在半空中把它打開——但我還是很害怕。”
他閉上眼睛：“那種慢慢悠悠上升……在空中轉圈……身處脆弱的鐵皮箱裏……被小孩打鬧的聲音環繞的感覺……”
林牧野感覺到自己的手又被捏了一捏。
“我很難忘掉。”
“但是我想，我很期待和你一起坐一次摩天輪。”施青河睜開眼，看向林牧野。
“這對我來說是非常有意義的一件事。我一直覺得摩天輪是一個很浪漫的東西，如果我對它的記憶永遠停留在恐懼上，那将會讓我非常遺憾。”
“人生中的遺憾已經很多了。我希望和你在一起的時候能夠少一些遺憾。”
“所以……”林牧野試探的問道：“我應該做什麽？”
施青河想了一下：“首先，你不可以像當時坐在我對面的小朋友那樣，在我害怕的時候咔嚓咔嚓的吃薯片。”
林牧野點點頭：“我們今天根本就沒有買薯片啊。”
“然後，你要安靜一點，不要在摩天輪上大呼小叫。”
“老師把我想成什麽人啦！”林牧野不滿的晃了晃施青河的手：“如果你很害怕的話，我怎麽可能在旁邊叽叽喳喳的打鬧玩笑啊？我明明很靠譜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施青河心想，确實很靠譜。只是，談起戀愛來，有些太甜太粘人了。
他接着說道：“最後，如果想要得到獎勵的話，就要聽我的話。”
“啊……嗯。”
林牧野撓了撓頭：“我本來就很聽話的。”
“不過，獎勵是什麽？”
他觀察了一下施青河的穿着，确實有兩個大口袋，但看上去薄薄的，并不像是裝着什麽東西的樣子。
“要親牧牧了嗎？”林牧野星星眼。
“好像戀愛劇裏都是這麽演的。”他比劃着：“在摩天輪升到最最最高的那時候，相愛的兩個人在摩天輪上接吻，就可以一輩子幸福快樂的在一起。”
施青河看着他，半晌才露出了一個淺淺的微笑。
“不、不是吧？真的有這樣的劇情嗎？”
林牧野從長椅上跳了起來，一掃剛才玩完過山車時候的頹唐：“那我們快去快去排隊吧，我真的好想好想做摩天輪，好久好久都沒玩過了。”
施青河被他拉着站了起來，拍了拍大衣上并不存在的灰塵，有些不好意思的側過了臉。
在林牧野小聲的碎碎念和各種各樣的猜測疑問中，兩人終于走到了摩天輪的面前。
臨近閉園，這似乎是最後的幾班了。
排着隊，林牧野自顧自的讀起了旁邊牌子上有關于摩天輪的介紹。
“摩天輪總是被賦予愛與幸福的內涵。”
“據說摩天輪的每一個盒子裏都裝滿了幸福……當我們仰望摩天輪的時候，就是在仰望幸福。”
“幸福有多高，摩天輪就有多高。當渴望得到幸福但幸福卻又遲遲沒有到來的時候，就試着坐上摩天輪吧。”
“一起坐摩天輪的戀人最終會以分手告終，但當摩天輪到達最高點時，如果與戀人親吻，就會永遠一起走下去。”
林牧野扭頭看向施青河。
但他的青老師卻并沒有看他，而是安靜的盯着那正在緩慢旋轉着的、流光溢彩的摩天輪發呆。
林牧野也擡頭看過去。這燈光在夜色中就像是許許多多的星星，轉動的雖然慢，但盯着看久了，眼前居然會産生看煙花時那樣的視覺暫留，即使閉上了眼睛，也會覺得那點點的光彩仍在眼前。
青老師看到的顏色一定比他看到的更好看。林牧野想。
老師和他說過，在失去了聽力之後，他其他的五感就變得更加敏銳了。如此，他們看見的摩天輪，也許也并不是同一個摩天輪。
他很理解青老師想要再坐一次摩天輪的心情。
正如他剛才小聲讀出來的那些說明，摩天輪是象征着幸福的東西。
但他的青老師卻對這個象征着“幸福”的東西，感到害怕和不安。
隊伍慢慢的往前走，林牧野心中的情緒也幾乎要燒到沸騰。
是心疼。
也是歡喜。
當然，誰都知道，其實害不害怕摩天輪就和害不害怕過山車一樣，只是一種生理上最直觀的反應，與這個項目本身的寓意一點關系也沒有。
但若真的發生在了自己的身上，卻又很難叫人不在意。
為什麽那麽多的小朋友一起去坐摩天輪、一起去玩這樣看上去毫無危險系數的項目，卻只有他一個人害怕？
為什麽在面對“危險”和“刺激”的過山車和海盜船時，他能做到如此的淡定自如，但在面對“幸福”和“永遠”的時候，他卻只有恐懼和不安？
為什麽當初明明是和朋友一起去玩的這些，朋友卻并沒有感受到他的害怕，而是仍在一旁愉快的談笑玩耍，發出些令他更加惶恐焦躁的聲音？
這對一些人來說可能也沒什麽。
但對一個确确實實缺少了愛和安全感的小孩來說，卻可以是一生的陰影。
林牧野想，他的青老師總能找到一些讓他的心很疼很疼的事做。
該怎麽形容他現在的感受？
在他不知道、甚至沒有出生的時間裏，他這輩子最愛的人曾經那麽那麽的不安。
林牧野感覺自己的心好像是被挖走了一大塊。此時他的胸腔裏空空如也，但血管卻還在一跳一跳的牽動着他的傷口。腹腔裏，來回碰撞、徘徊掙紮着的呼吸自下而上的竄上了他的眼鼻，帶來了一陣酸澀，就連淚腺也變得溫熱，讓他控制不住的想哭。
容不得他調節情緒，摩天輪已經轉到了他們面前。
施青河一臉霧水的拉着這個忽然變得多愁善感的小孩鑽進了摩天輪，見對方一臉深情、眼淚朦胧的看着自己，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了起來。
“怎麽了？”
“怎麽一臉要哭的樣子。”
施青河也顧不上觀察摩天輪裏的環境了，而是伸出手去，摸了摸林牧野的臉，幫他擦掉了那将将要溢出來的眼淚。
難道是後知後覺的，又被剛才的過山車吓到了？
反射弧有這麽長嗎？
林牧野哽咽了兩下，見他的青老師這麽關切的看着他，也不好意思再喪下去。
但不好意思歸不好意思，被這擦淚的動作刺激到，他的眼淚更是像開了閘似的、就這麽大顆大顆的、接二連三的滾落下來了。
“一想到之前沒能陪你一起坐摩天輪，我就覺得特別難過。”
“陪我坐摩天輪？”
“嗯。”
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氣，終于把話一口氣說完了：“我就是想，如果能陪小時候的你一起坐摩天輪，一定特別好。”
施青河有些感動，又有些無奈。他揉了揉林牧野的腦袋：“那個時候你都還沒出生呢。”
“就是因為這樣才不高興啊。”
“你平時不是挺開心的？仗着年紀小撒嬌什麽的，我以為你并不是很在意我們年紀的差距。”
“不是這個問題……”林牧野抓住施青河摸他頭發的那只手，又拽到懷裏抱着不願撒手了：“我都想要嘛。”
“年紀小可以多陪陪你，可以和你撒嬌。”
“但是年紀和你一樣甚至比你大的話，也可以在你小的時候照顧你呀。”
這下，施青河是真的有些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他想和林牧野說，人是不可能什麽都要的。
但他又覺得，這個小朋友在撒嬌和照顧人方面都已經做得足夠好，沒有必要再為此糾結了。
林牧野把他的手舉起來，放到了臉頰邊，蹭了蹭：“我真的什麽都想給你。”
“什麽都想給我？”
“……嗯。”林牧野嘟囔着，想要親一親他的手，卻發現自己剛剛哭的太厲害，清水鼻涕都快挂不住了。
在他手忙腳亂的翻找着衣兜裏的紙巾的時候，施青河小小聲的笑了。
林牧野聽的一清二楚，立刻就擡起頭，吸着鼻子抱怨道：“老師怎麽能這麽笑我？”
“都是因為喜歡你我才哭的，你不可以笑。”
“不是什麽都想給我嗎？”施青河逗他：“怎麽只是這樣，就又開始撒嬌了？”
“就撒嬌，就要撒嬌。”
“什麽都想給你……和撒嬌也并不沖突的。”
林牧野擦着臉，逐漸冷靜了下來。
他真的不是個好孩子。明明答應了青老師在摩天輪上不會吵吵鬧鬧，卻還是控制不住的哭了一場。
在面對青老師的時候，他似乎總是把事情搞砸。
只是，對方似乎并不反感他的眼淚——林牧野小心的觀察着，居然覺得青老師的臉上還挂着淡淡的笑。
順着他的視線，林牧野觀察起了他們所在的這個大鐵皮箱子。
門窗都是透明的，可以很輕松的看見外面的景色。不僅是周圍的城市樓宇，更多的，則是摩天輪本身的支架和結構。
橫橫豎豎的鋼架織成了一張細密的網，而他們就處在這張蛛網與天空的支點上。
這麽一瞧，他也确實能夠感受到一點青老師的恐懼了。
就好像是被一個巨人抓在了手裏。巨人慢慢慢慢的擡起手，你可以從他的胳膊看見他的肩膀，也就是那正在旋轉的圓心。
這巨人好像很有力氣。但你又會不自覺的去想，這巨人是否也會覺得累，是否也會一個失誤沒有抓穩，讓這一整個轎箱都從他的手中滑脫下去。
“居然還有空調。”施青河感嘆着，打斷了林牧野的思路。
“果然是時代在進步嗎？我當時坐的時候，好像沒有這種東西。”
“這麽高的地方，如果沒有空調，應該會很熱很冷吧。”林牧野說。
“也對。”
摩天輪安靜的上升着，不快也不慢，但距離最高的那處卻已經越來越近了。
林牧野很緊張，為那可能的親吻。
但他看見他的青老師也很緊張，應該是為這摩天輪的高度。
他懂事的沒有說話，而是假裝不在意的看向窗外，看向城市中的萬家燈火。
在片刻的安靜之後。
他聽到了他的愛人輕輕呼喚他的名字的聲音。
“……林牧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