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命數
命數
丹闕不願主動說的事，梵幽不會再打聽。
即便不知道這孩子究竟怎麽惹了丹闕，但她能明顯感覺到，丹闕的确在竭力避着她。
只是避得着實不夠堅定，一見這孩子稍微受點苦，丹闕就被善心牽着走了。
她嘬了口涼茶，忍不住提醒：“既然下定決心，就別心軟。”
丹闕認真道：“嗯，我記住了。”
“嗐，還得看你自己。”梵幽撇嘴，指尖摩挲着杯身，坦白道，“以你的性子，要是争執起來，我未必勸得住你，頂多只能當個‘惡人’。”
剛發現這個奄奄一息的人族少女時，她就已經警告過丹闕。
但那會兒丹闕還聽不進去，結果這一救多了個難纏的尾巴，甩也甩不掉。
丹闕笑了笑，有意看向榻上少女：“我也該學着做個‘惡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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軒憬的體質确實和前世一樣争氣，加之有靈藥和藥香輔助，天蒙蒙亮時，她已完全退了燒，安靜地昏睡着。
梵幽倚在窗邊，翻閑書解悶，不知看到什麽情節，忽嘆道：“她要是會說夢話就好了，沒準還能透露些身份，省得我們猜來猜去！”
至今沒聽軒憬夢呓過的丹闕笑道：“倒也不必猜，回山後問桃婆婆便知。”
她想起軒憬曾經提過，因着皇族血脈和未來帝君的身份，她很小的時候就被要求修煉一種精神法術，防止自己夢呓時，無意道出不該說的話。
“八成問不出。”梵幽把書蓋在臉上，悶聲道，“她要是個皇親國戚，那桃婆婆肯定得幫着瞞身份，編個假的哄騙我們，我可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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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闕驚訝于老友敏銳的直覺，正要開口說點什麽，就聽榻上傳來虛弱的咳嗽聲。
“喲，可算醒了。”梵幽拿開書跳下窗臺，經過丹闕時，輕輕掐了她一把。
丹闕心領神會。
聽見說話聲，榻上的少女勉強睜開眼，分明目光還不太清明，張口第一句話，便是道謝：“多謝二位姐姐相救，我……”
“先別忙着謝，你是在退香料時昏倒的，此事也算因我們而起，我們理應對你負責。”丹闕冷靜地截住話，免得她再言“報恩”，“你若覺得休息夠了，便随我們回去，傷好之前別再下山了。”
軒憬虛弱地應了聲“好”，支撐着坐起，但還沒坐穩，又皺着眉軟倒下去。
“看來還不夠。”丹闕搖頭，“那你在這兒歇着。”
說罷，她便往外走。
在一旁看熱鬧的梵幽忙跟上。
“姐姐……”
軒憬的低喚聲自她們身後傳來，帶着哭腔，“求你……別丢下我……”
不知是不是錯覺，丹闕竟從短短一句話裏感覺到了掙紮。
既像在挽留她們，又像是希望她們當真丢了她。
這種自相矛盾的感覺甚是古怪，她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索性直接出門了。
“要不是她得了桃婆婆青睐，我看趁機丢在城裏也挺好！”
一出客棧，梵幽便忍不住嘀咕，轉而誇起丹闕，“你方才做得不錯，就該冷淡些。若被這孩子纏上，日後多半要攤上一堆麻煩事！”
丹闕輕嘆一聲：“莫提她了，我們尋早食去。”
她很快坐在一家店面樸素的早食鋪裏，與周圍的食客一樣，點一滿碗熱乎乎的甜豆漿，就着新鮮出爐的老南瓜絲餡餅，大快朵頤。
“吃這麽素啊？”梵幽把剛端上來的羊肉湯推到她面前，“來點肉呗。”
于是丹闕多要了只碗，愉快地與她分食香氣撲面的羊肉湯。
她吃慣了禦膳房的飯菜，再入市井，就連這普普通通的尋常早食，竟也變得頗有一番快活滋味。
用過早食，她們便去買置辦清單裏剩下的器物，以及新衣裳。
烈日升起，街上已有官兵在巡邏，還有士兵張貼懸賞令，不少百姓和修士都聚在牆前看。
丹闕正尋找已經開門的衣裳鋪，冷不防被梵幽戳了一下：“去瞧瞧懸賞令？”
“不看，又不揭。”丹闕沒興趣。
“那就陪我湊個熱鬧嘛。”梵幽央求，“好丹闕，盈姐姐~”
丹闕：……
她向來拗不過梵幽的撒嬌，擡腳往張貼點走去。
最近的張貼點離她們并不遠，二妖來到附近，踮起腳尖就能看清所有懸賞令的內容。
“作亂黃大仙，南郡拈花盜賊，失蹤皇女……”梵幽喃喃念出來，“真稀奇，皇族那麽好面子，怎麽連皇女丢了這種大事都敢張貼出來？”
被老友這麽一提，丹闕忽然想起前世也在思夜城中看到過軒憬的懸賞令。
只不過，軒憬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峨影山中，進城也是易容穿男裝，城裏根本沒人見過她的真容，連線索也無從提供。
直到朝廷重臣帶着帝君佩劍尋上山，懸賞令也沒被揭下過。
“也許是病急亂投醫吧。”她随口回應了句，餘光見糖葫蘆小販從旁邊經過，忙去将人攔下，買了兩串，邊等梵幽邊吃。
梵幽湊完熱鬧，回頭就見她正吃得歡，訝然問：“你怎麽又在吃冰糖山楂？可別還沒等到我采來山楂果，你就先吃膩了！”
“哪能啊！”丹闕鼓着腮幫子，笑得彎起眼睛，順勢遞給她沒吃的那串。
某只狐貍嘴上雖這麽說，可去衣裳鋪的路上，倒是別扭地把糖葫蘆接過去吃了。
“我感覺我的預測是對的。”嚼着山楂果核，梵幽忽然壓低聲音道，“雖然那些宮廷畫師畫人一言難盡，但那個皇女應該錯不了！”
丹闕動作一頓，明知故問：“什麽錯不了？”
“我們真撿到燙手山芋了！”梵幽有些激動，幹脆直接傳音，“而且這顆山芋甚是高調，被傷成那樣，竟然也沒對妖山的話事人隐瞞身份！”
“所以呢？”丹闕淡淡反問。
無論軒憬透露身份與否，這一世的開端注定她們不會走上前世的路。
“所以她下山究竟是為了什麽？”梵幽面露困惑，“城中有皇族的接應人嗎？不對，若是這樣，她為何不直接逃到城中避難？那片野地如果沒有我們經過，她肯定死路一條……”
“別想了，等桃婆婆發話吧。”丹闕打斷她的思索，“在那之前，我們該幹嘛就幹嘛。”
“不行，如果真是皇女，還是要想一下的！”梵幽卻搖頭，“還記得桃婆婆給你蔔的生辰卦嗎？”
丹闕自然記得。
桃婆婆是峨影山活得最久的大妖，通曉百事，又可聆聽天命，山中每只妖出生時，都會得到她的祝福與蔔卦，并根據生辰卦擁有自己的名字。
因着被蔔出命中注定與人族皇室有頗深羁絆，丹闕便得了現在的名字——丹闕，赤色宮闕，即“帝王居處”之意。
依照前世記憶，她也确實與先為落魄皇女，後榮登帝位、君臨天下的軒憬結緣不淺。
這個名字本身，就代表着她一生的命運。
躲不開，逃不掉，即便她已經因此死過一次。
“可我不想下山，更不想進宮。”收起雜念，丹闕道，“你看過的皇族話本也不少吧？伴君如伴虎，一旦站錯隊，便是萬劫不複。我在山中修行着就挺好。”
“這倒也是。”梵幽皺着眉點頭，“你要是不願意，她總不能将你綁了帶走。”
她想了想，“說起來，桃婆婆還蔔出我與佛修緣分不淺呢，特意給我名中放了個‘梵’字。這都三百年了，莫說佛修，思夜城連個佛寺也沒見造。改天我想請桃婆婆再蔔一卦，沒準命數已經變了也說不定！”
丹闕一怔。
似自己這般死後回到過去，又選擇了與前世截然不同的道路，算不算變了命數？
“那你記得叫上我。”念及此，她道，“我也要重新蔔卦。”
“不然就今天吧？”梵幽提議，“我記得再過兩天就到‘順靈脈’的日子了，桃婆婆要和冥靈仙子一起去靈脈處，十天半個月見不到。”
靈脈是峨影山日夜充盈靈氣的根本，每十年就得“順一順”，剔除沉積下來的雜質，保證靈氣的精純。
對山中衆妖而言，這是最重要的事，并且只能由最為年長的兩位大妖親自去做。
這輩子無需照顧軒憬，丹闕暫時沒想好接下來除了修煉還要做什麽，只曉得自己最近空閑得很，幹脆答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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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客棧房中。
再一次從失去丹闕的噩夢裏醒來，軒憬緩了很久，才慢慢坐起身。
南郡伽羅的幽香還殘留在房中，雖然只剩這點餘香，但足以證明丹闕接受了她的禮物。
摸着身上層層包裹的藥紗布，她漠然的眼中不自覺地泛起柔光。
聽見門外傳來熟悉的說笑聲，她回過神，旋即安靜地躺回去，閉上眼。
可心跳卻越來越快，“嗵嗵”在她腔中撞着。
“我早勸你穿點鮮豔的，你瞧這一路走來多少人回頭看你！”
“以後我都穿。”
“這就對了嘛！想容閣的裁縫我熟得很，以後若有新款式出來，你記得去試穿啊！”
“好，到時候你陪我一起。”
房門打開時，軒憬悄悄将眼睜開一條縫。
一片赤紅剎那映入她眼簾，似晴空晚霞，凄美奪目。
——如同夢中毅然擋在她面前的那個身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