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聊瓜

聊瓜

這個意料之外的回答,令丹闕頗為震驚。

她愕然看着軒憬,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接話。

不同于人、妖兩族由争奪栖息地引起的矛盾,人、魔兩界自古便是血海深仇。

她甚至還記得桃婆婆再三告誡過衆妖的話:凡見魔族,不論善惡,一并誅之。

“這豈止‘非常冒險’!”回過神,丹闕厲聲道,“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我自然知道。”軒憬再次不假思索地答,“但有資格承載魔氣的體質十分罕見,除了先天劍骨,通常只有魔族血脈可以做到,總不能讓梵幽姐姐去!”

丹闕定定地凝視她,卻不再往下說了。

見她臉色很差,軒憬的語氣不自覺地軟了幾分:“你只管放心,我既然敢提,自然是有把握的。”

她還沒有樂觀到認為丹闕是在擔心自己,如今的丹闕只會擔心未來的人界有沒有帝君。

或者說,在擔心自己這個未來帝君會不會倒黴變成魔族。

丹闕沉默了很久。

她清楚自己在害怕什麽。

哪怕人界歷史上真有劍修以身體容納魔氣,并且成功抵抗魔化的記載,但每個人的體質情況不同,運氣也不同,一個不慎,就是萬劫不複。

——至少迄今為止,還從未有過魔族當人界帝君的先例。

更何況,軒憬是為了實現她“希望海憶詩活下來”的願望,才提出這一無奈之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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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軒憬當真因此化魔,這件事必定也會成為她的心魔。

此時此刻,丹闕忽然明白了沉為何要避世而居,又為何要遮眼行走于世間。

一邊是緣分尚淺,但對于挽瀾宗而言十分重要的大師姐,另一邊則是人界未來的帝君。

更改命數的機會确實就在眼前,伸手可觸及,然而想更改這一命數,卻要付出更為沉重的代價。

倘若放棄機會,命數便會自然而然走向既定的死局。

內心掙紮良久,她喃喃:“我該相信你麽?”

一如她上輩子信了軒憬的承諾,與之穿着嫁衣攜手下山,入皇宮、登後位,賭一場白頭偕老。

只不過,這輩子卻是要賭上整個人界的未來。

軒憬并未作答,只是提醒她:“桃婆婆曾告誡過我,逆命而行必須付出代價。但我們都已經死過一次,沒有比這更糟糕的結果了。”

“如果連一次犧牲也無法規避,我們又該如何逆轉未來的災年?”

丹闕握緊折扇,還未接話,忽覺屏障被敲了敲。

“……如果你能說服宗主同意,那麽我沒有異議。”

擱下這話,丹闕揮手撤去屏障,收扇起身時,只覺心髒在狂跳。

梵幽跟了沉在外面站着,見屏障消失,丹闕沉着臉出來,她忙上前輕拍肩膀和後背:“消消氣!消消氣!”

“倒是沒生氣。”丹闕勉強扯出一個笑,随後看向站在一旁的了沉。

佛修面色如常,仍然從容地撚動烏木佛珠。

“敢問大師,若命數發生改動,你也能看見麽?”丹闕忍不住問。

“并無先例,貧僧不知。”了沉卻道。

梵幽敏銳,聽丹闕問起命數,便知她們應該已經想到了新的辦法,然而這個辦法并不盡人意,否則丹闕的神情不至于這麽難看。

“方便說說嗎?”她關切地問,“要是不行,我們就再想別的。”

“還是我來講吧。”不等丹闕開口,軒憬便接過話,“畢竟是我做的決定。”

她的搶答令梵幽頓時皺起眉,但見丹闕并未阻止,她也就沒多言,壓着不悅聽軒憬繼續說。

然而聽着聽着,她不自覺地瞪大了眼睛,又驚又懼,簡直以為自己幻聽了。

她本想說點什麽,或是勸阻,可轉念又想到如果不這樣做,海憶詩必死無疑,最後還是把想說的話都咽了回去。

了沉則合掌:“帝君慈悲。”

“你不是能看見命數嗎?”梵幽忽然一把捉住她的衣袖,急切道,“快跟我們講講!”

了沉只是道:“若知曉太多命數,對你們都不是好事。”

任憑梵幽如何追問,她都不再作答。

目睹她的反應,丹闕心中一沉,隐隐有了一絲猜測。

但她并未說出口,而是拉過梵幽,搖了搖頭:“別為難大師了,她不說就是時機未到。”

“可那是引魔氣入體啊!”梵幽努力将聲音壓低,“跟起心魔和入魔障都不一樣的!!”

“未來帝君既然敢提,就說明能行。”丹闕溫聲道,“信她一回。”

這話既是在安撫梵幽,也是在安撫她自己。

“時間緊迫,我須得先去同宗主商議事宜。”軒憬邊說,邊為自己易容改骨,“你們暫且留在歸靜樓,等我消息。”

她那一襲及地黑袍漸漸合身,轉身離去之時,丹闕不知為何,猛然回憶起那名彎弓搭箭的黑袍魔君來。

……不會的。

她竭力壓下心中的不安。

不會有那樣的未來。

海憶詩捏着傳訊符來接人時,總感覺氣氛凝重得有些不對勁。

“你們這是怎麽了?”她邊駕馬車,邊困惑問,“跟那位小公子吵架啦?”

平常最健談的梵幽,現在光看着她就說不出話來,還得是丹闕開口:“倒也沒有,只是她将要去做十分危險的事,讓我們一下子不知該如何是好。”

“哎呀,他這種年紀的孩子總愛冒險,非得撞幾百次南牆才肯回頭!”海憶詩笑道,“你們若信任他的實力,便放開手讓他去做,他需要的時候再搭把手就好。”

“那要是我們幫不上忙呢?”梵幽有氣無力道。

“怎會!”海憶詩搖頭,想了一陣,恍然道,“我曉得了,他是不是嘴硬的那種?受了委屈也不願跟親友說的?這種人得多戳戳,跟河蚌一樣,只要找到一條縫,很容易就能戳進他心裏去。”

梵幽一聽便又洩氣了,倒是丹闕還有興致繼續接話。

她上輩子自認為已經足夠熟悉軒憬,然而重活一世,才知自己錯得有多離譜。

不曉得是不是因為生長環境的問題,軒憬當真就像個河蚌,總是閉着殼子,透露的東西都是她希望別人看見的,或者她需要別人看到的,多餘的一點也沒有。

非得她狠下心發怒,使勁把這蚌往地上摔、用力砸,将外殼破開,才能看到裏面的蚌肉究竟長什麽樣子。

前世她狠不下心,這蚌殼也就閉了一輩子,直到她死後,才慌裏慌張把肉吐出來,結果蚌肉都悶臭了。

跟海憶詩有一搭沒一搭聊了一陣,丹闕想了想,請教道:“敢問大師姐,自幼喪母、被父親一手帶大,但只曉得狠命修煉的大戶世家長女,日後會長成什麽樣?”

她對人族的仙門略有了解,既是宗門大師姐,接觸過、手把手帶過的後輩定然不少,那些孩子既然如此尊敬她、喜歡她,熟悉到一定程度,必定願意将自己的過往相告。

海憶詩揮馬鞭的手一頓,皺眉問:“什麽樣的父親?”

“嚴苛且規矩重的。”丹闕回憶道,“而且不許孩子回憶去了的母親,甚至把家中關于母親的一切都抹消了。”

“那這孩子不長歪都是奇跡了!”海憶詩嚴肅道,“大戶世家的孩子如果有母親在世,等同于有一整個家族在身後撐腰,說話都硬氣!有底氣就不用拼死拼活去争去搶,什麽都是她的,她會活得張揚又放肆。反之啊……”

她搖了搖頭,啧啧連聲,“就像我方才跟你說的那個蚌,最會隐忍。你瞧着她啥都能叭叭兩句,看起來熱情四溢,單純無害,其實那都是表象,掰開來一肚子壞水!”

丹闕不免想起上輩子的軒憬。

她能明顯感覺到,這人在峨影山和在靈鳶城是兩個狀态,起先還好,直到被無情劍意封了情感,才真正透出冷漠無情的一面。

“至于她那個爹。”海憶詩還在說,“我脾氣躁,我先呸一口,什麽人渣玩意兒也配娶妻!!這已經不能稱之為‘規矩重’了,簡直是滅人欲!憑什麽娘去了不許孩子想?難不成,娘還是他手刃的麽?!”

“消消氣!消消氣!”丹闕忙安撫,“萬幸的是,這人渣去得早……”

“那更壞了!”海憶詩卻道,“聽你的描述,這大戶世家應該是男子做主,渣爹沒了,主心骨也沒了,他兄弟,還有他娶的什麽二房、三房,定會為了争主位鬥起來!有母族撐腰的孩子就更硬氣了,那長女既沒爹也沒娘,沒靠山呀!自己萬一再一個疏忽,肯定先被清理出局!”

丹闕簡直要聽呆了,她萬萬沒想到,自己只不過是拿大戶世家類比皇族,海憶詩竟就能分析出個大概來!

“我說句實話,這種孩子怪可憐的,但不能因為她可憐,就光顧着同情她了。”海憶詩告誡道,“真正能出淤泥而不染的,都是極少數人。若她是你後輩,或者徒弟,表面能過得去,相處不鬧矛盾就好,千萬別把自己搭進淤泥裏!”

她并不知丹闕請教的人究竟是誰,丹闕也與她不算熟,太多細節無法相告,聞言只得保持禮貌的微笑,應一聲“受教”。

恰好馬車到了歸靜樓下,海憶詩揮手撤去籠罩馬車的隔絕屏障,為她們開門,又笑着與丹闕道:“以後要是還有什麽困擾,随時可以給我傳訊,咱們找個地方聊聊。我這人俗氣,也只有這些經驗能說道說道了。”

“我倒是挺喜歡她的性子。”目送馬車遠去,梵幽嘆了口氣,“很适合做個酒搭子,邊喝邊說笑,聊什麽都有話可接。”

丹闕仍在回想海憶詩所說的那些話。

她想,若此劫能有驚無險渡過去,還是得找那只從淤泥裏出來的蚌,戳一戳,敲一敲,看看這人肚子裏究竟還悶着什麽壞水在等她。

最近作息混亂寫得也慢,二更發得晚,早睡的小可愛們不用等我orz

争取下個月調整過來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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