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瘋狂改變
瘋狂改變
覃明赫既沒有給父母打電話言明自己的反抗,也沒有向方菲說出他的需要,他只是安靜又落寞地坐着,時不時看方菲一眼。
方菲則活躍多了,絮絮叨叨給覃明赫出主意,讓覃明赫在父母面前換一種面貌,也在他自己心裏換一種定位,以後要做不聽話、不完美、不執着的人。
方菲扒着覃明赫的一邊肩膀,湊近了跟他說:“這樣,以後你爸媽要求你做什麽都好,你就當他們在放屁,他們讓你報備情況你一定要報備情況嗎?你又不是小狗,一個命令就做事,哪有正常人這麽溫順的呀?你就跟他們說,以後不會報備工作情況了,你已經是一名優秀的律師,他們給不了你太多建議,而且他們也在法律的世界裏工作大半輩子了,以後應該享享清福,不要再為這類事情憂心,別搞得退休了跟沒退一樣,在單位不上班了反倒在你這上班。你以後只在電話裏說你身體的情況,還有關心他們身體的情況,聽他們唠唠嗑,給他們解解悶,這樣就行了。”
覃明赫淡淡地說:“他們不會同意的。”
方菲一臉的無所謂:“不同意又怎樣?他們還能跑過來揍你一頓不成?你這都獨立出來工作多少年了,怎麽還像個要靠父母養的小孩一樣?別怕,你要是不想惹他們不高興,你就多說點好話,其實大部分父母都是很好哄的,關鍵是你的步驟要做對,先立威,後示好,讓他們既明白你已經是一個獨立個體了,惹不起,又讓他們知道其實你還是他們的家人,不違反原則的情況下是非常樂意對他們好的。”
覃明赫一句話拒絕了方菲的提議:“那樣我會挨罵。”
“挨罵有什麽關系?你會少一塊肉嗎?你這麽人高馬大的,怎麽會怕被罵呀?”
“挨罵我會覺得很自責,壓力很大。”
方菲臉色微愠,瞪了覃明赫一眼,“我說你以前看心理醫生的時候方向都弄錯了,你不該去看失眠,你該去看看你這戀父戀母的心理是怎麽回事。”
覃明赫:“……”
“我說得不對嗎?別人無緣無故罵你,對你有過分的要求,你非但不反抗,還感到自責,這不是病态的癡戀是什麽?”
“這是我從小就學習到骨子裏的尊敬父母。”
“真是完蛋,你的想法已經從根上就被扭曲了。”方菲長長嘆氣,語氣沉重,“我以後有得忙了。”
覃明赫向她投去不解的目光。
方菲語重心長地宣布:“看來,我要成為你叛逆的導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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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明赫:“?”
方菲不管覃明赫的疑問,只問他:“你爸媽是不是總讓你認真工作來着?是不是覺得工作中出現半點意外就都是你的責任?”
“是呀,你怎麽知道的?”
“呵,我何止是知道啊。你聽我的,從這一周開始,周末不許工作了,只能休息。”
覃明赫為難道:“我忙不完。”
“你有十幾個下屬,不重要的案子讓他們去打,你從旁協助,別什麽都攬上身,大案小案你都盯得緊緊的,你哪來的時間放松啊?”
“我是讓他們去打的呀。”
“可他們走的每一步你都在盯着,恨不得每一件事都跟在他們屁股後面幫他們完善。”
“不能讓他們壞了律所的招牌,我作為合夥人,有責任看着的。”
覃明赫就像是《肖申克的救贖》裏那位坐牢坐了一輩子的老人家,他只熟悉監獄的世界,雖然他深刻地明白監獄之外的天地更廣闊,但他不肯将自己投入到那片天地中,要他自己一個人走出監獄,無異于讓他重新再活一遍。他心中膽怯,行為抗拒,不願意打碎最熟悉的世界。
方菲無奈嘆氣,說:“覃大狀,別再把你的責任全挂在腦門上了,稍微放開手,你的律所不會倒的。忙不過來那你自己就少接點案子嘛,都掙這麽老多錢了,該知足了。還有,你那種一份文件看兩百遍的怪癖絕對要改,最多只許看……五十遍吧。而且不許睡前看,唯有工作時間才能工作,其餘的時間,将你自己從責任、案子、當事人、律所等等的東西裏抽離,你要過點屬于你的生活,好不好?你已經用功了很多年,可以停下來喘口氣了。人不睡覺會死的,你哪怕是為了讓自己活下去,也該下定決心要改變你對世界的認知,不要為父母的話而活。我想盡力救你,可你也要使勁自救,我們勁往一處使,才能達成目的。”
方菲說話的時候挨得很近,氣息時不時拂過覃明赫的臉側鼻尖,很輕,卻綿長,那感覺一路往覃明赫心裏游走,落下去,就散不開。
他又想問方菲願不願意留下來陪他了。
覃明赫的呼吸聲陡然明顯,随後他壓制自己,讓自己趕緊冷靜,趕緊跟上方菲的思路,加入到方菲的話語中。
他暫時沒辦法去想父母和他的失眠,理性思維全都一敗塗地振作不起,他現在只能跟着方菲的腳步往前走,将他的情緒融入方菲的情緒裏,表現得像個頭腦清醒的正常人。
覃明赫咬咬牙,定定心神,與方菲對視,問她:“你真的想幫我?”
方菲自是興奮又積極地笑着應道:“是,像你幫我那樣,我也想幫你。我們是病友嘛,應該互幫互助。”
“好,我都聽你的。謝謝你肯幫我。”覃明赫輕聲說。
方菲笑得更加燦爛:“不客氣,都包在我身上。”
覃明赫第二天就後悔自己答應下來的事。
方菲似乎真的成為他的助理了,自動自覺幫他安排工作行程,不僅如此,還要幫他辦公室裏的員工安排工作任務。
昨晚方菲沒說她打算做些什麽就回她那邊了,剩覃明赫一個人在客廳緩神緩到淩晨兩點多,而後吃了安眠藥再躺下睡覺,迷迷糊糊睡到早上六點。
醒來發現心裏仍是亂糟糟,覃明赫不知所措,跑到窗邊站了十幾分鐘,後猛然意識到他沒聽方菲的話又自己罰站了,便更加煩躁地離了窗邊,在家裏無緣無故轉了幾圈,才去洗漱并準備早餐。
從覃明赫見到方菲的那一刻,方菲就進入了助理的角色中,伸手問他要接下來的一切工作行程。
方菲沖勁十足,仿若面對夢寐以求的大項目,自動自覺抓緊時間埋頭苦幹。
回到覃明赫的辦公室,方菲對繁瑣的律師工作內容已經有了一定的了解,她打開電腦繼續幹,一直無聲無息忙到下午快三點,方菲才終于從繁忙的工作中擡起頭,給覃明赫發送了一份文件,內容是修改好的、覃明赫以及辦公室衆員工的主要工作安排,并一大串行為準則。
方菲吩咐:“照做就好。”
于是覃明赫只能硬着頭皮照做。
除了确實談好并付了律師費的案子不能改動,必須讓覃明赫本人負責之外,其餘不大不小或是有點大但不太大的案子,全都分派到各位可以獨立打官司的律師手裏。方菲問小劉要了人員簡介,了解過大家擅長的案子,考慮過大家工作的年資,謹慎地從覃明赫口中奪食。
同一個案子,分到自己手裏和輔助覃明赫去處理是完全不同的,覃明赫的要求高得不合常理,光是前期熟悉案件證據資料的準備階段就能把一幹人累死,而分在他們自己手裏的案子,只需按照他們的節奏和習慣去進行即可,不需要花時間去計較各種不太必要的細節,處理起來會輕松很多。
不過壓力也不會全無,如果敗訴了或是贏得不夠漂亮、不夠徹底,依舊會被覃明赫責備。只是做得好了,能得到覃明赫說的一個別扭的好字。
覃明赫從前是不會誇人的,做得不好肯定要挨罵,做得好了只會換來一句“将優勢長期保持才是你的優勢,一次勝利不能代表任何事”,并且是頂着一張臭臉說的,沒有人會在這句話和這張臉面前覺得是被覃明赫誇贊了。
可如今有了方菲在覃明赫身邊盯着,覃明赫糾正他們的錯誤時要有禮貌,不能罵人,他們應該獲得表揚時,覃明赫一定要微笑着表揚他們,明确指出他們哪裏做得好,并要衷心鼓勵他們将優勢維持下去。覃明赫一下子做不到這麽高難度的事,只能頂着一個頗為勉強和略微扭曲的笑,咬着牙誇他們:“做得,好。”
對深受覃明赫欺壓的人來說,這已經是神跡了。
辦公室裏的衆人看方菲的眼神都變了,她不再只是偉大的覃律師情緒質檢員,她已經升級成為了神聖的散財童子——她是神!
覃明赫本人要遵守的規定也有一大堆,他不允許再日日夜夜揮着小鞭子督促員工們工作,也不能時時刻刻逼着自己不斷熟悉早已倒背如流的內容,他再不能通過工作找尋某種岌岌可危的安全感。
方菲給他規定了處理案件的不同階段的最高工作天數,也規定了他每一天的最高工作時間,過了時間,他不能繼續工作,也不能指揮員工們繼續工作。他想要和自己、和員工們睚眦必較,已不再具備客觀條件。
如此,覃明赫只能接受不再接近完美程度的準備工作,他上庭辯護拿着各種資料時簡直渾身刺撓,處處都是不符合最高要求的不足痕跡,他恨不得不管在場所有人的視線,自己動手修改。
然而覃明赫憋着一口氣将官司打下來,卻沒有出現任何漏洞,結果和他預料的一樣,該贏八分的就贏八分,該輸三分的就輸三分,一切都和他追求最完美的時候一樣。
方菲如果得空了,還會陪着覃明赫外出和當事人、當事人家屬面談,鼓勵覃明赫和他們正常對話不要緊張,如果時間允許,還會硬是扯着覃明赫和他們聊點瑣碎事,讓覃明赫認清他面對的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人,會有卑劣之處,但也會有有趣之處,他不需要去抗拒和他們的相處。
此舉吓壞了常跟着覃明赫外出的小劉,小劉拼命給方菲使眼色,讓方菲趕緊放覃明赫走,不然覃明赫要是在當事人面前發瘋,或是回到辦公室裏朝大家發瘋就壞了。
小劉擔憂的事沒有發生,覃明赫在方菲的脅迫之下,竟然真的坐着和當事人唠家常。當事人不斷唠叨,覃明赫擠着一個微笑去聽。
小劉不得不向方菲投去驚疑的一瞥,暗道這姐真不簡單。
身邊所有人都覺得覃明赫的緩慢改變再好不過了,只有覺得一切都亂套了的覃明赫提出抗議:“你這樣随便擺弄會讓我工作起來太過不順,我每天都很別扭很難受。”
方菲瞪了懷疑她收拾歸置能力的覃明赫一眼,說:“這才不是随便擺弄,這是經過了深思熟慮之後的安排。你放心吧,這件事我做了很多年了,我從來不用助理,接到手裏的所有工作都是我自己排的,我知道輕重緩急。覃律師,你是行業裏的老人了沒錯,可我又不是第一天工作的新人,你就別質疑我的能力了。”
覃明赫鬧脾氣不說話。
方菲就繼續勸他:“聽我的,跟着我前進,我又不會害你。改變必定會發生在我們身邊,無可避免,這是考驗,也是機會。我們如果想要治好睡眠病症,就要接受改變。正是因為我們沉溺在過去的某些時刻裏,所以我們才會在睡眠中犯病,唯有從那些時刻徹底走出來,回到我們所處的此刻,我們才能痊愈。”
但對于工作之外的事,方菲犯了難——其實她也不懂得要怎麽做才算是一種對父母的反抗。
方菲亦是比較聽話乖巧的小孩,和父母的感情很好,從小到大一切重要的人生選擇,如要不要當美術生、考哪一間大學、學哪個專業、學成之後向哪些公司投簡歷,甚至是要不要辭職創業等事,方菲都和父母細細商量過,并聽從了父母給出的為數不多的意見再進行下一步,她并非叛逆任性的小孩。
而她之所以能夠擁有比較多的自由的原因是,她的父母對她采用徹底放養的方式,對她的事幾乎不做幹預,對她要求得最多的事就是:趕緊長大,獨立自主,去過她的人生,別一天到晚煩着父母。
在覃明赫擁有的第一個真正的、什麽正經事都不用做的周末休息日裏,方菲為了避免覃明赫偷摸着幹活,一大早就起床并沖進覃明赫家裏鎮守,不讓他有機會不休息。
可兩個人就坐在家裏大眼瞪小眼兩天也不對勁,覃明赫問方菲:“你周末一般會做些什麽?”
方菲想了想,發現她自己也經常在周末加班,她也是不怎麽有休息日的人。方菲有點尴尬,移開視線不看覃明赫,随口瞎編:“沒做什麽啊,就是把我家徹底收拾一遍,免得家政阿姨搞衛生時不小心挪動了我的東西,然後……看看雜志,看看綜藝或者影視劇,和晚上在你這裏待着的時候差不多,天氣好的話,會在陽臺畫畫,不想将學習過的本領都丢了,并且畫畫挺解壓的,嗯,我時不時就畫畫。”
說的都是些不用出門的活動,方菲說完就眉頭緊鎖,猶豫一會兒,建議道:“要不,你陪我出門逛逛?”
覃明赫點點頭說好,又問:“逛哪裏?”
方菲聳聳肩,說:“不知道啊,我之前不用工作的時候都不怎麽敢出門,我哪裏都不敢去嘛,對可以逛的地方一無所知。你平時會和朋友去哪裏逛嗎?”
覃明赫用愛莫能助的語氣說:“哪裏都不會去,我平時沒有不用工作的時候,所以也是一無所知。”
“……”方菲扶額努力消化兩人都沒有太多在外的個人生活這個讓她哭笑不得的事實,嘆了嘆,又琢磨半晌她曾經想去又沒去的地方,問覃明赫,“我們市的圖書館旁邊有一間展廳,每天都有小的展覽可以看,去那裏逛逛好不好?我聽秦禾悠說,如果運氣好的話,可以碰到品味極佳的展策,去領會領會展策的布置思路是挺有意思的。而且也能看展覽,我覺得挺好的。”
覃明赫想也不想就答應:“好,聽你的。”
方菲緩緩舒出一口氣,半捂着嘴,要笑不笑的,神情古怪。
她在外出玩耍一類事情中從來沒有當過出主意的策劃人,從來沒有試過帶領任何朋友去這去那。原來被朋友依賴和信任的感覺,是很奇妙的。
方菲輕咳一聲,旋即站起來,舉起一邊手,宛若揮着小紅旗的導游,興致勃勃地嚷着:“現在給你十五分鐘做準備,然後我們在家門口前集合!”
覃明赫笑了一下,配合應道:“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