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如果人生有意義

如果人生有意義

覃明赫開車載方菲到市圖書館,一進大門就能看見圖書館十幾層的大樓旁邊的一棟肉粉色外牆的五層建築,那裏就是專門分出來做展廳的地方。

方菲猜那小樓是圖書館在數十年前的模樣,後來圖書館拿到資金擴建,它便成無用之物了,随便租出去辦展覽掙點錢是旨在廢物利用。

展廳門口放着宣傳易拉寶,簡單介紹展覽內容,并配了幾張鎮展之寶的清晰圖片。

方菲和覃明赫都只掃了一眼宣傳內容,知道裏面正在辦的是一個古代首飾展,便走進去了。展品按照朝代排列,展區按照朝代布置劃分,一眼望去,全是古風布置。方菲的設計風格和古風扯不上半點關系,但她難得親身到現場看布置,不免要看得認真,并一直拿手機拍照。

來看展的人不少,幾乎每個展品都要随着人流等待一兩分鐘才走得到它的跟前去看。覃明赫擔心方菲進到新的地方不适應,又擔心方菲會害怕人太多的地方,便讓方菲挽着他的手臂,一直和方菲并肩走着。

只一層和二層開放了,空間不大,展覽內容不多,一個小時左右就能全部看完。

從展廳出來後,覃明赫指指圖書館大樓問方菲:“要進去嗎?”

方菲搖頭:“想坐着歇會兒。”

覃明赫說:“你平時應該做點運動,不然體能太差,逛兩圈就要歇。”

“我的體能超級好,我去現場看要設計的房子能一口氣逛三小時不帶喘氣的,在這裏嘛……”方菲遲疑一下,回頭看了眼又老舊又帶着些許活力的矮小建築,略顯疑惑地說,“好像會讓人覺得特別累。”

“是嗎?”覃明赫端詳方菲幾眼,猜測道,“你是因為在一個沒進入過的場所逛太久了吧?精神上覺得疲倦。”

“有這種可能。”

覃明赫看了眼時間,才是上午十一點,沒到吃午飯的時間,可方菲的情況又不宜再去什麽地方逛了,便提議:“載你到處去兜兜風好嗎?坐在車上應該不會累吧?”

方菲嫌棄道:“到處都塞車,有什麽風可以兜?這裏又不是郊區。”

覃明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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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菲想了想,問:“陪我去一間咖啡館好不好?”

“哪間?”

方菲拿手機點出她常點外賣的一間咖啡館,将地址複制下來發給覃明赫,十分開心地介紹道:“這店開了有一年多吧,叫X的平方,名字挺可愛的,它一開業我就光顧了,咖啡好喝,甜品好吃,離工作室挺近的,但我沒去過。我看店鋪評論裏的人都說這家店的兩位老板又高大又帥氣,我想去見識見識,想好久了,今天你一定要陪我過去。”

覃明赫:“……好吧。”

覃明赫面上不吭聲,實則心裏直犯嘀咕:虧他還擔心她不宜再去新地方,她倒好,有漂亮男生看就可以忘記疲倦了,還要他陪着去,他又不想看漂亮男生,好好的一個休息日,他為什麽要被逼着去看漂亮男生啊?他又不好這一口,方菲這簡直是見色忘義的行為……

咖啡館的地點離圖書館挺遠的,加上路上堵車,耗了一個小時還到不了。

方菲說:“随便找一家店吃午飯吧,我餓了,吃了飯再去咖啡館。”

覃明赫應了聲,在下一個紅綠燈撥方向盤拐彎,不久後停在一間吃家常菜的餐館附近。

“我還在律所上班的時候,中午經常來這裏吃飯,東西蠻好吃的。來。”覃明赫向方菲伸出手臂。

挽着他走進一個沒去過的地方仿佛成了固定動作,方菲笑笑,順從地挽着覃明赫。

方菲看了一圈店內的環境,算是裝潢得比較大方的店鋪,衛生打掃得也不錯,完全不會給人亂糟糟的感覺。客人不多,只三分之一的桌子旁坐了人,有三五個人是穿着西裝的,方菲有點懷疑那是在律所裏加班的律師,但她沒問覃明赫認不認識,省得勾起覃明赫對加班的渴望。

點好菜,方菲問覃明赫:“感覺怎麽樣?”

覃明赫無甚波瀾地答:“挺好的,見識了不少首飾。”

“是問你自己在這個難得的假日裏的感覺,不是問你對展覽的感覺。”

覃明赫愣了一下,微微皺眉想了半晌,坦白回答:“其實沒有太多可以稱得上是感覺的東西,腦子有點糊塗。”

方菲微微笑道:“覃律師也會有腦子糊塗的時候嗎?”

“在你的安排下,我最近經常糊裏糊塗。”

“都說難得糊塗,所以偶爾糊塗一下大概是一件好事。”

覃明赫輕輕嘆氣,說:“這樣過日子我心裏沒底。”

“那你之前的底氣是什麽?将自己埋在工作裏?讓自己的所有時間都落在确切的事情上?”

“嗯,我接受到的教育是,要讓人生的每一分鐘都變得有意義。歇息和放松只在身體受不了的情況允許進行,但它們都沒有意義。”

“怎麽做才是有意義的?”

“學習和工作。”

服務員端着一托盤的飯菜過來,一一擺在桌上,将不大的桌子填得半滿。覃明赫從擺在桌沿的塑料桶裏拿了兩雙一次性筷子,拆開塑料包裝,遞一雙給方菲。

方菲扭頭看了看服務員的背影,才接過筷子。

方菲吃得很慢,心不在焉,幾粒米要嚼半天。

她想起和覃明赫一起工作以來的經歷,雖起初是為了讓她有陪伴,但到如今,已經不知道是誰陪着誰了。

換了地點和環境工作,接觸不同的人和事,領略另一個行業的工作氛圍,對她的影響的确很大,仿佛是她的世界受到了一次預料之外的敲擊,動蕩和聲響都讓她從自己的世界裏驚醒,習慣要勇往直前的她開始産生了回看的沖動,審視她一路走來的經歷,以及她自己。

方菲忽然同覃明赫說:“工作或許可以給你安全感,但你的安全感不可以全都來自于工作。”

覃明赫頓了幾秒,反問道:“還應該來自哪裏?”

在這無情又繁忙的世間裏,一個人該如何擁有安全感,是很難回答的問題。

方菲不知道答案,她只能盡量猜測答案:“安全感大概是由許多部分組成的龐然大物吧,它需要盤踞在我們心底,成為心的重量,還需要充當人生的基石之一。我以前聽別人說,一個有安全感的人才有足夠的力氣走到天涯海角,見識各種各樣的世間風光,而沒有安全感的人,走不遠,他們會蜷縮在自己的殼裏,行動緩慢,時刻都害怕受到外界的傷害。所以我想,安全感要來自一個人對活着這件事的欣然接受,來自情感、興趣、熱愛、向往等等讓每個人的人生變得更加精彩的特質。”

覃明赫沒有回應。

方菲看着覃明赫,說:“你可以擁有,但你沒有去追尋,你為了別人要求的意義而沒有去追尋真正能夠産生意義的東西。”

在方菲的注視中,覃明赫不得不說點什麽,他順着方菲的話問:“你的意思是我應該徹底抛棄過去的我嗎?我的父母沒有将我教育得很好,他們似乎只教會我怎麽當他們的囚徒,我要成為你所說的人,或是一個比較正常的人,就必須将從牢裏走出去是嗎?”

方菲卻搖搖頭,說:“不是的,或許剛剛知道你經受的過于巨大的壓力時,我心裏想的全都是将你解救出來,但後來我逐漸發現你有你的世界,你的世界不是牢籠。你做得很好,你至今為止的人生都很好,你擁有了在這個世間好好活着的資本,比絕大多數的人都好,你承受了巨大的壓力,日夜不斷地逼迫自己去完成了大量對人生的構築工作。我在想,命運要你我在此時遇到,而不是五年前、十年前,是不是意味着,現在才是時候,我們要進入下一個階段了。”

覃明赫微微蹙眉,帶着些許不解問方菲:“怎麽突然跟我說這些?”

方菲聳聳肩:“就是想說了。我近來有一種感覺,我覺得可能我們是不需要這麽努力工作的。我們兩個人居然都沒有過随心所欲的假期,這太好笑了,我們為什麽會活成這樣啊?”

覃明赫的表情恢複平淡,說:“但是不努力工作的話,怎麽會擁有今天的一切呢?你既然想掙更多的錢,就肯定要努力工作。”

“我知道,我也不是說掙錢不好,我依舊渴望更多的錢。但是覃明赫,我們好像都過于努力工作了。什麽東西一旦過度,就會産生害處,努力工作是好的,但過于努力卻會在不知不覺中毀掉我們的生活,我們沒有太多屬于自己的時間,從來沒有閑暇時間關注自己,久而久之,我們就會看不清自己,不知道自己的模樣,更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麽。掙錢是人生最重要的事情之一,不是唯一重要的事情。可能是因為我也掙到了不少錢吧,像我這種普通人家的孩子,學歷一般般,學的專業競争力一般般,又不懂得經商做買賣,除了祖墳冒青煙中大獎之外,基本上沒有太多發大財的可能,做到我現在的程度,算是不錯了。所以在一些時刻裏,我從工作中走神了。”

覃明赫問:“是我的事讓你這麽想的嗎?我影響了你?”

方菲低聲應道:“有一點吧,你的事和我的事,其實有共同之處。”

“什麽共同之處?”

方菲莫名地笑了一下,“用矯情一點的說法來解釋就是,我們靈魂上有一道裂痕,這道裂痕使得我們無法安心睡覺,而形成裂痕的原因,是我們在毫無反抗力的時候就要去面對某些攻擊。弱小的人會受到保護,這是一種完美的暢想,實際上,弱小的人雖在某種程度上被保護在一個地方裏,但不可避免要受到攻擊,有意的也好,無意的也好,它們造成的結果是一樣,我們的靈魂有了裂痕。”

覃明赫在方菲的推心置腹面前,也作了坦白:“我很少會可憐自己,像你說的,我的父母長期精神虐待我,還有我的工作時間實在太長,我将所有心思放在工作上追求沒有必要的完美等等的事,聽起來似乎觸目驚心,但我不覺得這是我的苦難,哪怕到今天,也不覺得。你剛才說得對,正是因為我做到了這些,所以我是今天的我,沒什麽可怨的。而你說的,生活的下一個階段,以及真正能夠産生意義的事物,我幾乎沒有考慮過。你既然提出來了,我們現在又是作為對抗睡眠病症的同伴,那我一定會好好考慮。如果可以,我希望我們能夠一起進入到生活的下一個階段。”

得到許諾并非方菲對談話的期盼,她只不過是有感而發,沒有想過會得到些什麽。

但覃明赫給她了,她就收下。

方菲笑道:“好,我們兩個人同心協力,總是比單打獨鬥要強一些的。”

午飯過後,覃明赫載方菲到咖啡館去。咖啡館很好找,就在路邊,一眼就能看到。

但是方菲想見的那位又高又帥的老板似乎沒來上班,只一個高高瘦瘦的、穿着襯衫西褲并圍圍裙的短發女生在看店。

“歡迎光臨。”店員一看方菲和覃明赫就微笑着打招呼。

這位店員的長相清秀幹淨,乍一看會覺得她有點冷清,可她笑起來卻神奇地擁有了親和力,加上右臉頰上的一個小酒窩,她整個人都變得可愛了,方菲瞬間對她産生好感。

方菲走到點單區,大着膽子問:“老板不在嗎?”

店員答:“他今天上晚班,你找他呀?”

“嗯,我也算是你們店的熟客了,一星期要點三次你們店的外賣,但是從來沒有來過這裏,所以想來看看,也想見識一下,”方菲壓低聲量,半捂着嘴湊近店員說,“評論都在誇老板好看,我好奇。”

店員笑開了,指着吧臺後的櫃子上的婚紗照說:“這就是我們的老板,的确是好看。”

方菲往那婚紗照看過去,是一對在花與樹之中的新人,都笑得燦爛,看上去挺幸福的。雖然覺得在咖啡店裏放自己的婚紗照很奇怪,但她也不好說什麽,只随口說:“原來他已經結婚啦?”

店員卻擺擺手說:“沒結,結不了,只是拍了婚紗照,老板娘是不婚族。”

“啊,”方菲了然,低低感嘆一聲,說,“這樣也挺有意思的,老板和老板娘都是熱愛自由的人。”

站在方菲身後的覃明赫假咳一下,提醒方菲別跟店員閑聊了。

方菲不滿地肘擊覃明赫,但也順着覃明赫意思趕緊點單:“一杯冰拿鐵,換豆奶底,還有,嗯,一杯桂花冷萃,在這裏喝,謝謝。”又斜眼看着正在揉他那無故受襲的肚子的覃明赫,“趕緊付錢。”

覃明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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