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做一輩子的謝警官

第16章 做一輩子的謝警官

16

靳時雨醒的時候,受傷的手心已經被紗布包紮了起來,潔白的紗布有些晃眼。他被撂在沙發上,接近一米九的身量在沙發上窩着顯得有些擁擠。他掙紮着起身,卻和剛從洗手間走出來的醫生打了個照面。

是個面生的。

靳時雨微微皺眉,伸手去撫摸了下後頸。醫生微笑着大跨步向前幾步,彎腰和他自我介紹:“靳先生,我姓陳,是靳寒先生安排來的家庭醫生,從今天開始,負責你的身體健康事宜。”

靳時雨下意識看向次卧緊閉的房門:“他叫你來的?”

陳醫生笑着摸了摸頭,頓時了然靳時雨說的是誰,他點點頭:“是謝先生給靳寒先生打的電話,靳寒先生安排我過來的。靳先生,您這個身體狀況比較特殊,适用的特質試劑已經開始着手進行研究了,您易感期期間一旦出現的失控、精神狀态不穩的情況,請及時給我撥打電話,這是我的名片。”

靳時雨自然地接過名片,淡淡地瞥了一眼:“叫你過來,也不止是看病的吧。”

陳醫生笑容一僵,面露尴尬地笑了。靳時雨沒多說話,點到為止,陳醫生是靳寒的人,也就意味着是靳家的人,靳時雨常年在外,和靳家聯系不多,但因為基因問題,又備受關注。在靳時雨進入鶴英分局之前,靳寒本來想要靳時雨跟在他手下做事,後來靳時雨不肯。

靳時雨執意進鶴英分局,最大的原因就是謝臻。

三年期約已到,靳時雨的調崗申請估摸已經被靳寒準備好了,但謝臻出現,之前的三年之內沒有找到謝臻,靳時雨聽從靳寒安排的約定也就此作廢。

眼下,靳寒失去了把靳時雨抓到眼皮子底下盯着的機會,想來也只能靠着這個來監視他。

陳醫生一眼看過去,就不是單純的家庭醫生,他手心手指間有熟悉的槍繭。

“負責軍區那邊的吧。”靳時雨又掃了他兩眼,下了定論。

陳醫生笑着說:“靳先生好眼力。另外……靳寒先生讓我提醒您,有關謝先生的事情,他暫時還不想插手,但是如果到了不得不插手的時候,他不會手軟。”

陳醫生離開後,靳時雨坐在沙發上靜靜看了看手機通話記錄,最上面的一通電話是謝臻打給靳寒的,通話時間很短,只有十秒不到。他下意識擡起手來握住自己的下巴,只覺得謝臻在他臨着昏迷前說的那句話很耳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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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好像,很久以前,謝臻也說過一模一樣的話。

靳時雨打開抽屜,從裏面拿出兩個抑制貼出來,一個貼在了自己的後頸上。他抓了件外套,正欲出門去敲謝臻的門,一出門卻發現謝臻已經坐在了客廳裏。

他穿得很正式,襯衫一絲不茍地塞進了西裝褲裏,因為坐下後緊繃着大腿,還能隐約看見襯衫夾的輪廓,從被擦得锃亮的皮鞋往上看,是纖細的腳踝。

從後面看過去,謝臻的後頸還暴露在空氣之中,傷口看上去有些猙獰。靳時雨默不作聲地撕開另外一個抑制貼,從謝臻身後繞過去,順手将抑制貼貼在了謝臻的後頸。

謝臻出神很久,突如其來的觸碰讓他下意識躲閃,直到感受到冰冷的抑制貼的存在。他擡眼平靜無波地看了看靳時雨:“可以走了?”

“你什麽時候起的。”靳時雨挑了個離他遠一點的位置坐下,端起水杯。

謝臻說:“兩個小時前。”

靳時雨看了看他,沉默片刻,端起來的水也沒有喝,站起身來迅速将外套穿上,大跨步着走到門口:“走吧。”

“就這麽想見高浩東?”靳時雨察覺到謝臻正一聲不吭地跟在他身後,他攥着車鑰匙風輕雲淡地問着。

身後的人遲遲沒有說話,靳時雨偏頭去看他,發現謝臻有些緊張,手指正緊張地蜷曲在一起,漆黑的瞳孔連轉都不轉,像是出了神,全然沒有聽見靳時雨的話。

謝臻的襯衫領子有點歪,靳時雨下意識擡手幫他扯了扯,謝臻瞬間回神,敏銳地回視着他:“……別碰我。”

靳時雨的手在空氣中頓頓,微涼的眸子靜靜看着他,語氣有些不善:“既然緊張到連衣服都整理不好,那就改天再去,等什麽時候不緊張了,再去也不遲。”

他知道謝臻不會等到改天,便又繼續幫他把領子都一一弄好,這才收回手打開了車門。靳時雨今天沒有開摩托,開了輛不常用的車子,他平時的吃穿用度稱不上特別奢華,車子也是路上一抓一大把的常見牌子和款式,低調的很。

去見高浩東的路上,車內一直很安靜。靳時雨重複着打方向盤、踩油門、踩剎車的動作,旁邊端坐着的謝臻閉着眼,窗外有風灌入,他看了看雲層的顏色,有些烏沉沉的,車載導航邊緣顯示着兩片重疊烏雲。

靳時雨握着方向盤的手緊了緊:“你那天為什麽要開門。”

他真是瘋了,竟然希冀着從謝臻口中聽出任何關心他的字眼。

謝臻面上平靜如水,語氣淡淡:“我還沒有見到高浩東,你不能死。”

“今天見了之後,在你眼裏,我就可以去死了?”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氣氛陡然降到一個冰點,靳時雨冷着臉不再說話,專心致志地開着自己的車。

謝臻幻想過很多個和高浩東見面的場景,他想過自己會因為積壓在心裏多年的愧疚而頓時流出眼淚來,想過高浩東會因為這些年來那些人對他的家人們不眠不休的騷擾而憤怒地辱罵他讓他去死,也想過自己沒有勇氣面對臨時落荒而逃。

可他沒有想過他和高浩東再次見面是由靳時雨牽的線,也沒有想過高浩東見到他的第一面,沒有嘶吼沒有憤怒甚至連眼神都沒有半分怨毒,平靜的有些可怕。

靳時雨站在他身後,順手将房門給合上了。高浩東坐在輪椅上,輪椅是新換的,被擦得锃亮,他膝蓋上擱置了一本書,手指慢慢翻動着書頁。

謝臻對上高浩東平靜的視線,在這個瞬間,他積壓在胸口裏想要說出來的千言萬語都化作塵埃,煙消雲散了。他呆呆地站在原地,緊張到不停地用手指揪着褲縫,向來順從的長發被窗外湧入的風吹拂起,掃過他的臉頰,有些癢癢的。

高浩東靜了片刻:“謝臻,我以為你會穿着警服來見我。”

一根銀針,瞬間紮進謝臻的心,銀針上仿佛淬了毒,毒素慢慢在他心口蔓延,遍布全身。

謝臻只覺得,全身上下都麻痹了,連呼吸都是困難的。

“我以為,七年過去了,你會帶着好消息來見我。”高浩東頓頓,繼續補充着,“可是我沒想到,你已經不做警察了,我以為你會做一輩子警察。”

簡單通俗的話語,像魔咒萦繞在謝臻耳畔,他啞着聲音,艱難地回答着高浩東:“浩東……對不起。”

高浩東将膝蓋上的書合起來:“如果只有這句話想說,我們今天就沒有什麽好聊的了。”

高浩東因為七年的癱瘓,下肢已經開始逐漸萎縮,不再具備當年在警校鍛煉出來的緊實的肌肉,看上去反而有了些許高中時又黑又瘦的模樣。他的神态稱不上憔悴,但肉眼可見的有所消瘦,眼眶凹陷,漆黑的瞳孔仿佛兩顆沒有光澤的黑色珍珠,呆呆地盯着人時有些瘆人。

“我這些年讓人找過你,每次都找不到。”謝臻只覺得自己的嗓子有些幹澀,說一個字都疼得厲害。

高浩東不再擡眼看他,驅使着輪椅緩緩往房間去,背影瘦削又孤獨,他聲音平淡如水:“謝臻,謝謝你,但以後別再來了,我從來沒有覺得是你的錯。”

謝臻眼睜睜看着高浩東的背影,随着一聲輕輕的關門聲,徹底消失在了眼前。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起風了。

片刻過去,靳時雨用手指敲了敲房門,将他的神緒拉扯回來,聲音不冷不淡:“可以走了。”

謝臻甚至還沒有什麽反應,便被靳時雨強硬地拉扯着手臂,生生拽出了高浩東的家門。他和靳時雨并肩站在電梯間裏,靳時雨的手依舊緊緊握着他的手臂,沒有松動,可他連推開靳時雨的心情都沒有。

那句“我以為你會做一輩子的警察”在謝臻腦海中久久揮之不去。

好消息?不僅僅沒能夠給高浩東帶來所謂的好消息,反而還需要借助靳時雨的手來保護他的平安。

樓上的高浩東,在窗邊靜靜注視着謝臻和靳時雨遠去,他的床頭擺放着兩張合照,一張是大學時候他和謝臻的單獨的合照,一張是大學宿舍裏他們三個人的合照,依次站立着他、謝臻、沈京昭。站立在最中間的謝臻穿着警校裏的制服,沖着鏡頭咧開嘴比出一個明晃晃的耶出來,剛剛訓練完後的他們都大汗淋漓,穿過這張相片,高浩東甚至能夠隐約聞見那天的汗水、和即将來臨的暴雨氣息。

他側頭看向樓下越走越遠的謝臻,正如相片裏他側頭微笑注視着他一樣。

肩膀上的刺痛一陣又一陣地襲來,像是有千萬根針紮在骨縫裏,連着插在心口的那幾根銀針,牽引起全身上下密密麻麻的痛。謝臻仰頭長長舒出一口氣,緊繃着的身體松懈下來,認命般承受着肩傷上的疼痛。

靳時雨一邊打着方向盤,目光透過車前窗看向雲層,黑壓壓的,密不透風的雲層壓得人喘不過氣。他趁着紅燈的間隙,從車座間掏出一瓶阿司匹林出來,扔向謝臻,鎮靜道:“上一次多買的。”

謝臻正閉着眼,被藥瓶砸了下,遲鈍地睜開眼。

“……又要下雨。”謝臻呢喃着,頭依靠在車窗前,盯着窗外的景色出神。

靳時雨見他這副頹敗又提不起精神的樣子,輕輕呵笑了一聲:“沒想到高浩東這簡簡單單的幾句話能把你打擊成這樣,哥啊,我以為你早就已經不在乎自己是不是警察了。”

謝臻深深吸入一口氣,随即也冒出個看似輕松的淺笑:“是啊,我早就已經不在乎了,不然我也不會成為今天的謝臻。”

“你不在乎你自己,卻在乎我還能不能好好做一個警察?”

靳時雨的笑容逐漸有些擴大,可認真看過去卻又無法在他眼睛中捕捉到一絲一毫真真切切的笑意,眼底冰冷,讓人瞧不出切實的喜怒,一時間有些變幻莫測。他話語中帶着嘲意,眼珠轉動落在謝臻身上:“撒謊成性。”

謝臻臉一白,緊抿着嘴唇不再理會靳時雨。

作者有話說:

其實小靳說話難聽的核心點不僅僅在于哥哥當年做的$%$&#,不僅僅是他們之間的誤會。其實也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哥哥不做警察了,而且完全在走反方向的路,但是小靳呢,其實從小時候開始就一直在追逐哥哥的步伐,走到一半發現哥哥把自己抛下了,還把過去的自己也抛下了,很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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