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塗山行(一)

塗山行(一)

6

日落西沉,夜幕氤氲,馬車終于緩緩的從山腳,爬到了山腰。

成婉所說的腳印,就在這附近。

馬車裏的兩人,一個抱着暖爐,睡的香甜,一個透過馬車的軒窗,望着成片的荒山野嶺,時刻警覺想得到的獵物,出沒有無。

偌大山林,誰知道九尾狐藏在什麽地方。

葉熙下意識的,握了握手中的秋水劍。

成微成婉駕車技術高超,連東宮的禦馬官也遠遠不如,也難怪這位怕冷的豐閣主能睡得着。

颠簸的山路,除了初始時候的輕微颠簸,一路都是平穩流暢,連個搖晃都少有。

劍穂垂落,紋絲不動。

上好的金線,與劍身的樸素,一點也不般配。如同她,縱使修的同樣的秋水劍訣,卻在繁榮的皇城終日享受公主尊貴,從沒做過什麽江湖行俠仗義的大快人心之事。

葉熙撇開視線,這樣的她,如花園裏的金絲雀,有什麽資格以秋水劍傳人自居,離了花園,到了荒野,她連自己的親人都護不住。

亭雲閣是不同于尋常門派的存在,在以正邪論道,武功強弱分門別派的武林,獨以情報立足,從未标榜過其在武功方面的造詣,甚至每五年一次的武林大會,也從不參加,連帶着亭雲閣弟子,也都沒有什麽名氣。

江湖人才輩出,藏龍卧虎,她何時才能問鼎武林之巅,讓落葉山莊重回昔日的江湖地位,告慰父親在天之靈?

茶碗裏的水,晃了一晃,車輪轉聲驟然而止,馬車停了。

“可是到了腳印之處?”豐沉醒的正是時候,慢吞吞的坐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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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公子,雖下過雨,但腳印痕跡明顯,據屬下判斷,至少有三個人曾在此地,”成微早跳下馬車,查探過附近荒草之下的泥土。

“走,葉姑娘,我們也下車看看。”

豐沉整了整衣袖,抱上暖爐,成婉不知從哪裏搬出來一個小方凳,供豐沉踩着下車。

葉熙思緒回來,跟着跳下車。

放眼望去,連綿群山,各個峰頭都差不多高,山腰腹中丘陵廣闊。比之山下,沿溪兩岸,多了不少新生的小樹。

草色漸綠,更新換代,新生淹沒了荒蕪。

“留下腳印之人,武功不弱,但這些腳印平整不亂,不像經歷過打鬥掙紮,”成微只看出這些,也奇怪為何腳印憑空消失。

豐沉下車後,跟着成微挪到溪邊,蹲下來查探腳印。

一點也沒有找九尾狐的覺悟。

“九尾狐在何處?你告訴我,我自己去找,”葉熙靠着馬車等了一會兒,終于忍不住問。

大好時光都耽誤在路上,皇兄的毒迫在眉睫,聶神醫說過,一年半之後沒有解,神仙難救,她哪有時間跟着病弱閣主瞎晃蕩。

“葉姑娘別急,”豐沉站起來,望着葉熙隐忍急切,憋的難受又不好發作的模樣,信誓旦旦的瞎說,“這塗山是九尾狐的地界,九尾狐若是發現有不怕死的外人闖山,定會趁着夜深人靜時候,來吸食我們的陽氣。到時候她會主動現身,我們現在不必費勁去尋。”

“這就是你的辦法?”

“最省心省力的辦法,”豐沉點點頭,似聽不出葉熙話裏的懷疑。

只見豐沉又指着地上的腳印痕跡,“這裏的腳印,憑空而生,只集中在這一小處,沒有來路,也沒有去路。若不是這些人會飛,就是被九尾狐吸幹陽氣,扒皮拆骨。”

葉熙雖想找九尾狐,但她認知的九尾狐,是長着九條尾巴的狐貍,長相畸形的獸類,而不是豐沉說的吸人陽壽的鬼神怪物。

“要不,咱們挖挖看,看地下可埋有骨架?”豐沉非常篤定自己的猜測,想尋些證據。

“你……”越說越離譜,葉熙有些後悔信了這人,跟他搭夥同路。

自打認識到現在,豐閣主總是一副無所謂的懶散病容,說出口的話,也神神叨叨,分辨不出哪一句是真話,哪一句是假話。

可聶神醫是個靠譜的人,他既說亭雲閣知道藥引所在,應該不是在诓騙敷衍她。

有求于人,她得收斂些脾氣。再忍一夜,一夜過去,如果沒見着九尾狐,看姓豐的還怎麽說辭狡辯。

豐沉要挖坑,成微與成婉自然不會讓自家閣主親自動手,在馬車旁邊晃了一圈,一人手上多了把鋤頭,依着豐沉指着的地方,迅速挖了起來。

葉熙小時候,也曾看些機關秘術的書解悶,機關大師燕逐流曾做出過一輛儲千萬日用諸品,還能當武器禦敵的‘多寶車’。

外在奢侈,內裏華貴,但絕不是普普通通的奢侈華貴,仿佛一個百寶箱,能随時取出若幹諸如方凳鋤頭一類的物件,還不知藏着多少機關。

多寶車失傳已久,不想是亭雲閣主的座駕。

暴殄天物四個字,從葉熙腦海中一閃而過。

“我四處轉轉,”挖坑她不奉陪,她站起來,見天邊明月升,與其浪費時間,不如在山裏探探地形。

專注挖坑的三人,沒有搭理她。

葉熙身形小巧,足下使力,借着稀疏的小樹幹,施展輕功,在枝杈之間跳躍,驚飛了幾只小鳥,一口氣走出了幾百米遠。

她躍上最高的枝杈,登高望遠,星月盤旋,渺茫依稀。

星月撲朔迷離,卻是真非僞,五方藥引皆是傳言,可渺茫的希望,也是希望。

夏日的晚風,吹散了葉熙側肩上幾絲碎發,也吹走了她這些日子的難受郁悶,心情平和下來,困意趁機侵襲,她多少天沒睡個安穩覺了,于是她靠着樹杈,閉眸睡一小會兒。

或許是今日被那亭雲閣主煩的狠了,做夢都夢到他不停的喊自己的名字。

“葉姑娘,醒醒,葉姑娘……”豐沉提着葉熙的胳膊試了試脈,脈象平穩,沒病沒災,可成微成婉都醒了,為何她還是不醒?

久病成醫,他雖不如聶小燈那般被吹的神乎其神,自诩也能治個類似發熱骨折的常見病,脈象還是看的準的。

他挖坑時候,忽然犯困,還沒撐到馬車,就不省人事。等他醒來,就身在這烏漆墨黑的山洞裏,成家兄妹還暈着,剛剛說出去轉轉的葉熙,正趴在他一邊肩膀,毫無知覺。

因為銀蠶可吸食百毒之故,他是最先醒的,把葉熙推開,叫醒兩個屬下,詢問才知他們也中了迷藥。

成微警覺非常,怎會輕易着了歪門邪道,成婉更擅長記憶,武功也不弱。能神不知鬼不覺的把他亭雲閣高手迷暈,這人該是早早盯上他們,在他們必經之路上設下埋伏。

成婉用兩塊石頭打起了火,把熄滅的暖爐重新點燃,送到豐沉手裏,“公子,洞中寒氣重,您先暖暖身子。”

豐沉急忙接過,他早就凍得發抖,臉色蒼白,嘴唇青紫,見着暖爐如同見了親娘,感慨道,“大概我一直抱着它太緊,那個迷暈我們把我們擄來的賊人,嫌分開麻煩,就連着暖爐一起帶着了。”

“是屬下大意了,”成婉自責難受,閣主不怪罪,不代表她無罪,她與哥哥兩人是保護閣主的,結果非但讓閣主置身危險,還暈過去反過來被閣主叫醒。

“人若有意為之,總難防備萬全,好在大家都沒事。成微出去查探這麽久了,應該快回來了,至少得知道這是個什麽地方,”豐沉翻看四周,竟還有生火草木,又看了眼葉熙身邊,秋水劍也在她手裏握着。

不僅是葉熙,成微成婉的劍也在,“除了我的暖爐,連你們的劍都在。擄我們的,要不是瞎子,就是傻子,又或許……是九尾狐。”

“九尾狐?找到九尾狐了?”葉熙忽的睜開眼睛,豐閣主剛剛說九尾狐?

“葉姑娘,你終于醒了,”豐沉早知九尾狐三個字如此管用,方才早早就說,還能省點口水體力。

四面封閉,只見豐沉雪白的毛圍脖,和暖爐徐徐生煙。葉熙爬起來,盯着成婉生起了火,照亮清涼的石壁。

沒等葉熙開口,豐沉就把他的猜測,從頭到尾說了一遍,幾人中了迷香,之後被什麽東西給擄到了這處山洞。

只是正常的豐閣主,很快又開始他滔滔不絕的玄幻之說,越來越跑偏,“如我之前推測,九尾狐會主動找我們,只是九尾狐一時吸不了我們這麽多人的陽壽,所以把我們抓來,養着慢慢吸……”

“九尾狐會用迷香?”葉熙打斷豐沉胡說八道,“多半是山匪所為,擄我們在此餓個十天半個月,再逼我們給家人寫信,勒索錢財。”

塗山本就是山匪窩子,五年前跟朝廷對上,剿滅殆盡,山寨也被一場大火燒了個幹淨,如山間草木,風吹又生,誰知道會不會死灰複燃?

豐沉往火堆靠了靠,露出笑意,“若是山匪抓咱們,怎還會給你留着防身用的武器?難道是想看我們餓急了自相殘殺嗎?”

葉熙低頭看看秋水劍,頭一次覺得豐閣主的話很有道理。

“葉姑娘不相信九尾狐之說,我還有一種猜測,”豐沉道,“溫将軍的三千親兵,正是埋骨塗山地界,傳說塗山上縷縷有冤魂索命,是冤魂把我們擄來的。”

“……”葉熙冷臉相對,果然,豐閣主的道理超不過三句,剩下的統統是歪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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