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塗山行(三)
塗山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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篝火只剩了一處,葉熙依舊覺得炙熱難耐,周身一遍又一遍的循環秋水劍訣第二層,有靜心清冷之效。
豐沉悠哉悠哉的把五個指環上的字,用木枝沾着草木灰寫在地上。
昊,旨,旺,蚎,間,怎麽順,也順不成句。
“你想到怎麽出去了嗎?”葉熙問。
“等他們幾人都醒了,我們一起挖洞口的落石,挖個十天半個月,就足夠挖開出去了,”豐沉回道。
“落石是堅硬山石,整塊掉落,尋常手段根本挖不動。”
八人徒手,別說十天半個月,一年兩年都不一定能挖穿。
葉熙與豐沉認識有幾天了,知道這位閣主每每心血來潮,就開始胡說八道。
自己想做的事,只能靠自己,葉熙道,“崔動內力破開巨石,我可以一試,只是我的秋水劍訣,第八層還未練好,能不能行,我也說不準。”
秋水劍訣中,有一招式,名作破雲,可将內力瞬間凝結劍尖散出,有石破天驚之效,可葉熙只見父親使過,自己還沒突破第七層,練到這招所用的第八層內功。
成微與成婉本心情低落,此地不宜久留,雖然閣主渾不在意,可他們身為下屬,如何出去,什麽辦法也想不出,就是失職。
聽葉熙一說,兩人都來了精神,江湖誰人都知秋水劍訣的厲害。
當年葉渡之一把秋水劍問鼎江湖,連挑南北高手,戰無敗績,葉熙雖在皇宮,到底也是葉渡之的親閨女,血脈傳承,武學一途也不會差。
“葉姑娘,如有什麽能幫的上的,盡管吩咐,”成婉脫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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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微心思比妹妹沉穩,方才閣主似乎想的是另一種辦法,他們卻贊同葉姑娘,以為閣主的辦法不妥,“閣主,我們……可以幫葉姑娘嗎?”
豐沉并不在意自家下屬被葉熙拐跑,“破雲一劍穿,葉姑娘年紀輕輕,竟快突破秋水劍訣最後一層……”
“你們……你們是什麽人?”
豐沉還沒誇完,話就被打斷了。
仰躺着的四位,醒的比預計的早,大概是熱的,一爬起來就用袖子猛擦汗。
“這話該我問你們,”葉熙冷冷道,荒山野嶺,誰人閑的沒事來晃悠,自是有目的而來。
若這四人也是為九尾狐而來,她會立刻動手,趁着四人虛弱時,把他們五花大綁塞進棺材裏,省的之後跟自己搶。
豐沉手上木枝子一劃,抹平地上的字跡。
洞中陷入沉靜,很顯然,四個壯漢十分警惕,似乎也在回想自己如何莫名其妙中招,被扔進這黑漆漆的山洞。
同在洞中的兩男兩女,年歲不大,最為年長的公子,穿着與這個炎熱的季節一點也不襯的華麗狐裘,還抱着個暖爐。
山洞裏不通風,本就夠悶熱了,還生火,當真得把活人烤熟了。
還是豐沉最先開口,“幾位可是來獵九尾狐的?”
四人互相看了一眼,二丈和尚摸不着頭腦,“什麽九尾狐?”
“大概,是一只長着九條尾巴的狐妖,”豐沉先問了葉熙最想問的。這四個江湖人來塗山,與他們的目的不同,是可以做朋友的。
葉熙撇過臉,如此甚好,省的打一架。
“秋水劍……姑娘,你手裏的可是秋水劍……”壯漢之中,有人忽然跳起來,悠悠火光下,古劍樸實,卻是葉熙握在手中的秋水,曾幾何時叱咤武林的名劍。
葉熙一點頭,算是認了。
“秋水劍竟有傳人,”四人肅然起敬,小姑娘年歲不大,她是葉渡之的什麽人?
想落葉山莊被滅門,也不過數年,之後秋水劍就消失了,無數江湖人還為之惋惜。
落葉山莊本就神秘,因葉渡之曾名噪一時,其他弟子卻籍籍無名,是否娶妻生子,更是未知。
葉熙存在,以及被皇族收養的事,豐沉知道,是因為他挂了亭雲閣主的頭銜,江湖這幾百年來的大事,總聽三長老唠叨,偶爾會記住一些。
“敢問姑娘姓名,”四人中,最高瘦的一個,一副天生笑面,嘴角翹着長,與葉熙抱拳,“我等多年未在江湖中走動,不知秋水劍竟有傳人。”
葉熙起身抱拳,“葉熙。”
“不知這幾位小友是……”壯漢視線轉向豐沉。
豐沉有禮道,“齊州府豐氏子弟,豐沉,他們兩個,是我的屬下,外出游歷,偶結識葉女俠,一見如故,十分投緣,便與之同路而行,來到塗山。”
原來是世家公子,難怪看上去文文弱弱,大熱天抱着暖爐子,完全不像跑江湖的。
葉熙還擔心豐沉,如日中天亭雲閣主的身份,與她一個落魄山莊孤女不一樣,被人知道,很可能惹上麻煩。
結果她白白顧慮,豐閣主早早就給自己找好了一門豐姓旺族挂靠。
齊州豐氏,百年世家,旁支千萬,五湖四海,倒是會找,又或者,他本就是豐氏旁支,機緣巧合入了江湖,做了亭雲閣主,并沒說謊。
這邊自報名諱,對方自然也不再隐瞞,高瘦的笑臉先說,“在下何必知,在青州做點小生意,排行第五,他們都是我的結義兄長。”
“在下鄧州路尊玉,經營一家當鋪。”此人名尊玉,人如其名,手上除了銀色指環,每個手指頭上還帶着個玉扳指,也不覺得沉。
“在下越州顧其思。”
“在下顧其挽,與兄長一起,做些絲綢買賣。”
兩人長得頗像,年紀相差些許,聽名字也像親兄弟。
除了何必知,其餘三人始終沉默,自報家門,也肉眼可見的戒備。
成婉湊近閣主,小聲說,“他們都是湖州人……”
豐沉微微一笑,一一見了禮。
居地南北各有,但聽口音,都有湖州附近的腔調,掩飾不及。豐沉沒拆穿,畢竟齊州豐氏,也是他胡謅的。
四人看見他手指上的銀色指環,驟然凝重。
“公子方才說的九尾狐……”何必知問,“在下淺薄,從沒聽說過此物。只是,請問公子手上的指環,是從何而來?”
豐沉方才又撩袖子又作揖,為的就是讓這些人注意到指環,順理成章道,“我撿的。”
“此物為我大哥所有,”聽說是撿的,何必知立刻問,“公子在何處撿到的?還請如實相告。”
葉熙在旁,不知豐沉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他們現最首要之事,難道不是出去嗎?豐沉為何一句不提他們受困處境,這四人也不問他們所在何地,為何在此。
“從棺材裏撿的,棺材裏面一副骷髅,骷髅手上就帶着這個指環,”豐沉沒有摘下指環物歸原主的意思,“指環雖然普通,但內有韓文,我自幼喜歡研究古文字,收集古文字篆刻,于是就未經棺材的主人允許,拿了這指環。”
“棺材?骷髅?難道大哥死了!果然,大哥他信裏說的,都是真的,冤魂尋我們報仇來了!”說話的,是那個一直沉默,玉扳指滿手帶的路尊玉。
此時的他,面露恐懼,仿佛活見了鬼一般,朝着洞口往外,跑向漆黑。
旁邊顧家兄弟沒有他那麽誇張,皺着眉頭,望向何必知與豐沉。
何必知強作鎮定,“世上根本沒有妖魔鬼怪,不要自己吓唬自己,我們先出去再說。”
“出路被封死了,出不去的,”葉熙終于開口。
若這落石是他們的仇家,為了尋仇炸下的,就說的通了。本以為把他們關在此處的,是亭雲閣的仇家,可剛剛聽這些人的說法,似乎很怕什麽人報仇。可見豐閣主與自己,都是無辜受累。
不做虧心事,誰怕鬼敲門,那狂跑之人怕成那個樣子,恐怕這仇怨,是連帶人命的。
“葉姑娘不必慌張,洞口被封,卻不是唯一出路,我們知道如何出去,”何必知并未探路,确是篤定模樣。
山洞還有其他出路?葉熙回想自己探路時哪裏有疏漏,成微全然不信,這種普通的山洞,沒有什麽奇門遁甲機關暗門,出路肉眼可見藏不住,他自信探路沒錯,這個人在說謊。
“那就有勞何大俠帶路了,”豐沉微微一笑,客氣道。
“公子……”成微欲言,被豐沉止住,“小微,我們得感謝何大俠,若不是遇見何大俠,我們還不知要在山洞裏呆到什麽時候。”
“哪裏哪裏,”何必知笑臉相迎,“不過還得豐公子幫在下一個忙。”
有來有往,有借有還,豐沉最熟悉這個,“有什麽幫得上的,豐某定盡全力而為。”
“豐公子可否将指環,還給我們兄弟?”何必知将自己手上的指環取下為證,“指環為特制,一共有五個,是我們五兄弟少年結義時的信物。你手上的指環,內裏刻着個昊字,為我們大哥楊吉所有。我們這次來塗山,正是接到大哥的信。大哥失蹤多年,忽然在塗山地界現身,我們尋大哥至此,剛剛彙合,就不省人事,醒來就在此地見到了你們。”
豐沉立刻表現的十分大方,“既然是你們大哥的東西,我自不能占,物歸原主。”
“多謝。”
“幾位請跟着我走,”何必知點上火把,走在最前引路,之後是顧家兄弟。顧家兄弟往後看了一眼,見豐沉幾人跟上來,嚴肅的五官似有猶豫之色。
何必知低聲道,“怎麽,後悔了?既然當年你們選了這條路,一輩子就沒得他路可以走。”
顧家兄弟低頭,立刻跟上去。
成微搶在前面,緊跟着顧家兄弟。
豐沉形影不離暖爐,臨走時提醒,“葉姑娘,記得滅火。”
葉熙提着秋水劍,滅了篝火,走在最後。
只一條路,何必知沿着路前行。
“何大俠,您的那位兄弟,可也知道路?我們不用尋他一起嗎?”豐沉邊走邊聊天,好心腸的問起那位畏懼跑走的尊玉兄。
“他知道,”何必知急躁之情不加掩飾,腳步越走越快。
“你跟的上嗎?”葉熙之前跟豐沉走路,都是極其緩慢的。
成婉怕閣主走快了不舒服,可豐沉難得的步履流暢,“我跟得上。”
走了一大段兒,何必知忽然駐足,所有人都聽見刺耳的嚎啕大哭,算算洞裏人口,唯有那位尊玉兄了。
“大當家,我錯了,是我錯了,一念之差,後悔不及,您大人有大量,放過我吧。我已經成家了,有了兒女,我真的想好好過日子。我發誓,這輩子積德行善,做個好人,每年都給您燒紙錢,一定對得起您的教誨……”路尊玉邊哭邊承認錯誤。
卻見顧家兄弟的臉色刷的變了,似乎在渾身發抖。
“我這個二哥,過去就時常發瘋,”何必知神色如常,嘆息道,“多年不見,更加嚴重,讓你們見笑了。三哥,四哥,要不辛勞你們一趟,去裏面看看二哥。”
顧其挽搖頭,“我不去。”
顧其思咬着牙,“要去你去。”
“你們……哎,”何必知氣道,“我去就我去,你們在這等我一會兒。”
“等等,我們,我們也去,”剛才說不去的顧家兄弟,連滾帶爬的跟上。
說走就走,留下豐沉葉熙一夥,葉熙忍不住說出疑惑,“我們現在走的,與之前探的,分明就是一條路。”
若不是豐沉大步如流星的生怕跟丢了,葉熙早就上去問何必知了。
“葉姑娘,你覺得頭暈嗎?”豐沉見葉熙不住的揉眉心。
還不是因為點了太多篝火,弄得山洞跟個火爐子似的,葉熙現在都沒緩過來,一路都是昏昏沉沉,強作精神。
豐沉靠着洞壁,支撐身體,“我也有點兒頭暈,可能是方才走的太快,何大俠去找人,我們正好休息一會兒。小微,小婉,你們過來的扶扶我。”
成微與成婉立刻扶着閣主坐下,葉熙忽然站起來,“不對,這個感覺……”
她斷片的記憶剎那閃現,樹枝上她最開始,就是這種感覺。
離人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