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洪家寨(四)
洪家寨(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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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是操練,就要有成果。洪大當家親力親為,帶着弟子加練十天。
木樓的雅間,沒有點燈,門也落鎖,師宴每天來,就只能在一層廳堂裏飲酒。
擡眼,姜舞坐下,給他滿上一杯。
“這些日子,水姑娘怎沒來?”師宴問姜舞。
姜舞轉着手絹,眼波含情,盯着師宴看了一會兒,“師公子找水姑娘有事兒?”
“沒什麽,就是問問,”師宴不習慣被個媚眼姑娘盯着,“姜老板這麽忙,怎就在我這兒坐下了?好些人都等姜老板敬酒呢。”
姜舞噗嗤一笑,“我坐師公子這兒,是想與公子說說話,冒昧問一句,公子生的這般好看,家世又不錯,定早有妻妾家眷了吧?”
“咳咳……在下尚未定親,更沒有妻妾,”師宴有些臉紅,忙喝了一大杯酒壓下。
“就算現在沒定親,那将來師公子也會迎娶大家閨秀?定不會像我這般江湖下九流,”姜舞哀嘆一聲,“到時候師公子可要記得,照顧我的生意。”
“姜老板何必妄自菲薄?像姜老板這般,經營酒樓,以技立足,努力賺錢養活自己的女子,比只會等着嫁人生子,依仗夫家的閨秀強多了,何來下九流?”
“可我畢竟是山匪呀,”姜舞垂眸,“洪家寨燒殺搶掠,作惡多端,世人眼裏,如牛鬼蛇神,惡鬼修羅。”
師宴搖頭,“我并不這麽認為。洪家寨雖為綠林,但在民間,是劫富濟貧的義匪,即使觸犯王法,但罪行不至于極惡不赦。要不然,也不會有這麽多人來一個匪寨,喝姜老板釀的酒了。”
“師公子如此誇我,那公子可願……與奴家共度一夜銷魂?”姜舞湊過去,脖頸白皙的皮肉,散着玫瑰花的清香。
她本就生的好看,稍做打扮,如玫瑰妖姬,分外婀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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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老板值得更好的人,”師宴站起來,躲開湊近的朱唇,往後退了一步,“在下雖未定親,但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男人都愛逢場作戲,師公子卻是個實在人,”姜舞怕再表演下去,師宴轉頭就走了,“別怕,我沒別的意思。水姑娘是我的好姐妹,她心思單純,我不能讓随随便便什麽人,把她騙了去,現在我放心了。水姑娘今兒不來,等她來時,我與她說聲師公子在等她。”
“我沒等她……”師宴支支吾吾,“我……我只是問問。”
姜舞不理會,“情話得男人先說,肌膚相親,也得男人先做,連這點膽量都沒有,‘喜歡’不過是十歲稚童過家家,兒戲罷了。”
“我不是兒戲,我是認真的,”師宴滿臉通紅,“可我不知道……她可有心儀之人。”
“有呀,”姜舞臨走,留下一句,“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洪家寨的兄弟,經過刻苦訓練,終于完成了洪大當家的指定目标,渾身上下脫了三層皮,只想着喝口離人醉舒舒骨頭。
姜舞的木樓又人滿為患,連幾個當家人都去了,洪心怕碰上她跟師公子見面,江湖俠女水明月的身份被戳穿,沒敢去雅間等。她在木樓的必經之路上徘徊了好久,想若是能在半路‘偶遇’,就算不喝酒,看看月亮也好。
也不知姜舞問了沒有。
這幾天忙着操練,沒空來木樓,一閑下來,滿心滿腦子都是師宴。
睡不好吃不香,連見一面跟做賊似的。
喜歡一個人,真他媽的累。
洪心抖擻精神,摸出來姜舞給她的玉璧,玉璧普普通通,但定是師公子珍愛之物,因為經常把玩而磨平光滑,她有點不太想物歸原主。
姜舞囑咐她說,再與師公子見面時候,除了喝酒,可以做點別的。
別的?
除了喝酒,他跟師公子還能做什麽別的?
舞劍耍刀,不适合師宴溫的文爾雅風度翩翩,可她文化不行,也做不得吟詩弄墨,彈琴奏樂。洪心想來想去,看月亮就不錯。
今晚的雲特別給力,月亮出來,就消失的無影無蹤。圓月澄明,如一個豆沙餡兒的黃金大餅。
洪心遠遠看見一個熟悉的影子。
“師公子,真巧啊,我正要去木樓呢,”洪心立刻裝作剛到洪家寨的樣子。
師宴早就來了,遠遠就見洪心在路口徘徊,原地轉圈。他以為丢了的傳家玉璧,也在洪心那兒。
“是呀,真巧,”師宴不打算戳穿。
“這幾天我家裏有點事兒,”洪心見師宴提着個籠子,“你拿的是什麽?”
“我路過集市,見玉兔可愛,買了兩只送給水姑娘,水姑娘可喜歡?”
“送……送給我?”洪心只覺身體裏有什麽東西,碰的炸開了。
像是在一條蜿蜒曲折的深林小徑奔跑,忐忑不安,滿懷期待,忽然小徑寬敞明媚,漫山遍野都是盛開的鮮花。
許久,洪心才小心翼翼的把籠子接過,“我喜歡。”
“水姑娘喜歡就好。我見水姑娘從不帶釵環珠佩,也從不穿花哨的绫羅綢緞,之前聽你說起過你小時候養過兔子,就覺得你可能更喜歡,這種小動物。”
“你送的,我都喜歡,”洪心小聲嘀咕,她拿出玉璧,有點無與倫比,“那……師公子,這個玉璧是你的嗎?我在木樓撿到的……”
師宴卻是不接。
“怎麽,不是你的?”洪心驚訝,姜舞不可能偷錯了吧。
“這是我的心意,”師宴鼓起勇氣,“這玉璧是我母親的嫁妝,是我父親送給母親的定情信物。我母親去世的早,我一直把玉璧留在身邊,方做念想,貼身佩戴,日未離身。不見許久,到處都找不到,我還難過了一陣,卻是真巧,讓我想要共度餘生的姑娘給撿到了。”
洪心呼吸都凝滞了,半天才反應過來,師宴是在與她說自己的心意。她雙手不停地搓袖口,把‘共度餘生‘四個字一個一個的消化,一切都脫離了她的預想和掌控,說好的看月亮呢?
玉璧晶瑩,端在手裏,似有千斤。
“這玉璧,我本就想将來,送與喜歡的姑娘,做定親之禮,”師宴得姜舞鼓勵,明白江湖人不拘小節,水姑娘也不是大家閨秀一般扭捏,與其試探,倒是不如說的清楚懇切,“不知水姑娘,可願意給我這個機會?”
“我……願意,”洪心忽然踮起腳,紅唇輕輕碰上師宴的臉頰。
然後就提着兔子籠子,跑向樹林深處漫漫深夜。
天知道,從小跟兄弟們一起擠大通鋪睡大的洪大當家,竟然有對着男人害羞的一天。
……
姜舞更加忙碌了,幾乎住在酒窖,洪家寨喜事将近,她得提早做準備一百車離人醉的嫁妝。
樓外的草地上,師宴前天送洪大當家那兩只軟綿綿的兔子,正悠然的曬太陽。放在過去,早就被烤了吃了,現在卻被洪姑娘一天喂十根胡蘿蔔,養的跟豬一樣肥,都快跳不動了。
洪心在姜舞的閨房,靜靜地看着梳妝鏡裏的自己。
她很少照鏡子,一來她從出生起就沒那條件,能填飽肚子就不錯,也沒娘親手把手教,以至于條件好了,也不知道在外表上用心。
二來,山寨裏靠拳頭說話,兄弟們平時吹牛唠嗑,比的是武功跟酒量,從不比誰穿的好看,長的漂亮。
三來,如姜舞所說,女為悅己者容,若不是師宴,她可能這輩子都不會對着鏡子,嫌棄自己皮膚沒有妙齡少女的水嫩透白。
姜舞端一盤花生進來,“姐姐,你都看了自己一整天了,看出什麽門道沒?”
洪心嘆氣,“我要是早認識師宴幾年就好了。”
“姐姐現在也很漂亮,就像仙女一樣,”姜舞走近,“來,我給姐姐上妝,今夜見姐夫,定能迷的他神魂颠倒。”
洪心早看見桌上的胭脂,“總覺得怪怪的,塗上就不像我了。”
“可男人就是喜歡啊,”姜舞拿自己做比喻,“我能把離人醉賣的這麽好,靠的就是這張假臉。”
“我覺得,你不塗脂粉更漂亮,”洪心抱怨了幾句,就任由姜舞在她臉上塗抹了。
“姐姐你想好了?你真的不做寨主了?”
“嗯,我想好了,過幾天,我就跟師兄們商量,推舉何間做洪家寨的大當家。”
六當家憨厚耿直,武功最高,在寨子裏的威望僅次于她,做這個大當家最合适。
洪打算今晚,告訴師宴自己真正的名字,她一直擔心師宴接受不了,遲遲說不出口,即使姜舞說,她已經試探過了,師公子對洪家寨并不排斥。
師宴不排斥,不代表師宴的家人,會喜歡一個做山匪的兒媳婦。她孑然一身,但師宴有家族。她回不到從前,不能改變自己的出身,可未來的路,可以改變。
她就想先金盆洗手,退位讓賢,以良家女子身份,好好嫁給師宴,做師宴的娘子。
“姐姐你,真的喜歡姐夫呢,”姜舞給洪心描完了眉,梳起發髻,從抽屜裏拿出一枚金釵,給姐姐帶上,“這是上次咱們綁回來的那個貪官夫人,離開時落下的,我覺得好看,就撿回來。”
“那夫人生的極美,說起話來,溫聲細語,一看就是大戶人家嬌養的。可她活的多苦,她說她被咱們綁來洪家寨,是她這輩子,第一次出宅門。越是大戶人家,規矩就越多,表面穿金戴銀,丫鬟伺候着,夫君心疼着,苦都在看不見的地方,只能自己嚼碎了咽下去。”
洪心記得這個女人,從被綁來就一直在哭,誰哄都沒用,最後她實在是煩透了,直接一棍子拍暈,才得清淨。
“姐姐,你知我在初見你時,你在我眼裏,是什麽樣子嗎?美麗,強大,潇灑,自由,就像九天上飛舞的鳳凰。那時我就想跟着你,想做和你一樣的人。可你如今,為了一個男人,就要放下刀,丢下洪家寨,做像那個可憐可悲的夫人那樣的人嗎?”
“我當然不會,我不做寨主,也不至于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師宴雖是讀書人,但也經常四處游歷,結交江湖俠義之士。我跟他一起,走遍天下,喝遍天下,遇上壞人,我還能保護他。”洪心心向往之,“不過你放心,你跟何間成親時候,我一定會回來喝你們的喜酒。”
“誰要嫁給那傻子!”姜舞才不要說自己。
姐妹玩笑了一會兒,姜舞回去釀酒,洪心對着鏡子欣賞她這張哪哪都看不順的臉。
“大當家,”何間的大嗓門一吆喝,驚的洪心差點掀翻了梳妝鏡。
“什麽事?”洪心下樓,“我說過多少次,你說話時候小點聲。小舞以後嫁給你,每天都這麽心驚肉跳的怎麽行。”
“哦,”何間撓撓頭,左右看大當家的臉怎麽奇怪,還是正事要緊,“大當家,三哥四哥他們在議事堂呢,讓我來喊你過去。”
“又怎麽了?”洪家寨規矩,只有重要的事,才會幾個當家人聚集,拿到議事堂說。顧其思什麽時候拿議事堂當自家客廳随便用?
“黎大俠經過咱們山寨,”何間道。
“黎大俠?”洪心一想,江湖上姓黎且能得六當家叫一聲大俠的,只有一人,“可是漕幫幫主黎念?”
“是他,”何間之前,也是只聞其名不見其人,抽刀斷水的名號,江湖誰人不敬佩,“黎大俠帶着漕幫弟兄,借道咱們塗山,經過山谷,被哨卡的兄弟給截住了,那個哨卡是新建的,還沒來得及知會江湖朋友。”
“哪個兄弟攔的住黎大俠,”洪心只想抽那人幾巴掌,喝醉了還是抽風了,漕幫跟洪家寨從沒什麽交情,但同為九流行當,彼此之間,都是非常尊敬的。
漕幫幫主大駕光臨,她這個洪家寨大當家,當親自出去迎,才不至于失了江湖禮數。
“黎大俠自始至終就沒拔刀,否則那幾個三腳貓,哪還有命在?”
何間邊走邊說,“本來就是個誤會,江湖自己人,該放行放行。誰知道哪個不長眼的射了一箭,好在黎大俠躲了過去,沒出人命。但黎大俠的屬下不讓了,罵了幾句髒話,咱們孩子也是少年意氣,想自己的地盤還能挨罵了,直接給罵了回去……結果罵着罵着,兩邊就打起來了。”
洪心氣的想吐血,“漕幫的人受傷了嗎?”
“只受了點輕傷。四當家跟五當家正好在附近巡視,聞聲趕了過去,制止了群架,給人家好生賠了不是,請黎大俠到寨中坐坐。”
“讓兄弟們準備盛天宴,今晚都給我往猛了喝,給漕幫大俠們賠罪,”盛天宴是洪家寨最好的酒宴,洪心打算請黎幫主留下喝酒吃飯,化解恩怨,可不能因為這小小誤會,跟漕幫結下梁子。
她就要金盆洗手了,還不給她省心。
“不過……他們本來就有傷,黎大俠還背着個人,黑袍子捂着也看不清是誰,一直昏迷着。他們似乎是剛從厮殺中逃出來的。”
說着說着,到了議事堂,洪心大步帶風,推門而入,“對不住對不住。我們寨子小兄弟眼拙,沒認出黎大俠來,都是我這個寨主沒教育好,回頭我挨個抽鞭子,讓他們長記性。”
“不敢,都是誤會,”黎念執刀抱拳,“早聽說洪大當家女中豪傑,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大當家,”幾個當家人起身,見着洪心,都是一愣。
洪心早就忘了,一早姜舞給她化妝梳頭,她匆匆而來,還頂着一臉的胭脂水粉。
她一心道歉,見黎念身後椅子上,坐着個體弱無力,似乎昏迷的少年,少年雖然臉色蒼白如紙,卻生的眉目清秀,眼底一顆淚痣,裹在黑袍子裏,她想起何間所說,李大俠一路背着少年過哨卡,“這位少俠是……”
黎念道,“洪大當家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洪心一笑,“來我們塗山的都是客,管他是誰。黎大俠,我見他傷的挺重,漕幫兄弟們,是不是碰上什麽麻煩了?”
漕幫幾人都低下頭,沉默不語。
“是被什麽人追殺?”洪心猜測,以漕幫的勢力與威望,除了曾經那個不講江湖規矩的七殺門,哪個門派敢跟黎幫主過不去,“江湖同道,能幫則幫,都是自家兄弟。黎大俠若是有什麽難處,盡管開口,不用跟我洪心客氣。我洪家寨雖不如漕幫勢大,但在塗山地界,還是說得上話的。”
黎念正在猶豫,忽然,三當家路尊玉進門,他武功不好,輕功最差,一路跑上山氣喘籲籲,“大……大當家,不不……不好了……那個,那個,溫……溫……”
“你喝口水,好好說話,”洪心直給他使眼色,沒看見她正招待黎大俠麽,冒冒失失給她洪家寨丢人,“何間,給他倒杯水。”
“不……來……來不及……”路尊玉捂着胸口,大喘了兩口氣,“大當家,你趕緊去南界哨卡看一眼,怕是要出大事兒。溫丞,就是那個新上任湖州路中軍的将軍,帶着三千甲兵,圍了寨子南界的哨卡,堵住了塗山南下東湖的水路碼頭。到底是朝廷的兵,大哥不敢貿然動作,讓您快些過去做主。”
“怎麽這麽突然?怎麽一點風聲都沒有,”顧其挽雙手都是哆嗦的。
“還好我們修建了一些哨卡,也能抵擋一陣,”何間已經扛上家夥,準備去跟朝廷大軍血拼了。
洪心比何間跟顧家兄弟,表面淡定,內心卻波濤洶湧,朝廷駐軍和洪家寨,一直井水不犯河水,到了最近幾代,朝廷重文輕武,邊關武将連大刀都快扛不動,被鞑靼蹄子追的屁滾尿流,各路駐軍更不濟,洪家寨都懶得派細作去軍中監視動靜。
真讓二當家他們說準了,新官上任三把火。
先得罪漕幫,又有朝廷挑釁,她今天犯了什麽太歲。
洪心站起來,“黎大俠,真不巧,洪家寨有點家務事要處理,我們幾個當家人,恐怕不能親自招待幾位了。這樣吧,我讓我義妹姜舞過來……”
“大當家,”黎念忽然再度抱拳,“大當家義薄雲天,我等有一事相求,請大當家助殿下離開塗山。若殿下能安然南渡南陽,我漕幫日後,任憑大當家差遣。”
洪心剛邁出門檻的腳一停,“殿下?”
黎念從懷中取出一物遞上,“我等受南陽聚賢莊岱二公子所托,前來奉天皇城接應世子殿下出城。可世子殿下中了暗鷹暗算,箭上有毒,昏迷不醒,我們從風陵渡口,一路被朝廷追殺,船被炸沉,轉漢路而行,為避開官道盤查,借路塗山,不想與洪家寨弟子發生争執。我們本想今夜趁天黑走船南下,順水亭雲閣東湖之便,再借馬車輕行,直下南陽。只是剛剛……塗山碼頭已經落入湖州路軍的手上。大當家,湖州路軍,恐怕是沖着我們來的。想不到,他們來的這麽快。”
“是千秋令?”顧其挽大驚,“岱二公子竟用了這枚號令天下群雄的令牌……”
洪心轉身,緩緩走近椅子上蒼白臉色的少年,一手伸進袖中,慢慢握緊了拳頭。
少年明顯的進氣多出氣少,靠着不知哪個高手傳給他的幾分真氣吊着,說不定哪一天就一命嗚呼,去閻王爺那兒報道了。
“他是,英王世子,李長舟?”洪心一字一字的問。
“是,”黎念不忍看少年。
國之英雄,何堪受此不公?
顧其挽憤憤,“是誰讓西北軍振作,讓鞑靼部落灰頭土臉的滾回草溝。長我國威,收複故土,李長舟于萬世有功,朝廷怎麽能這麽對他!”
“英王謀逆失敗,李長舟再有功勞,也是英王的兒子,”黎念身後,副幫主沐辰道,“自古成王敗寇,落敗雞犬跟着不寧,寧安帝繼位,豈能放過英王的嫡親?”
“謀逆?要是我,手握邊軍重權,依着朝廷沒事找事的德行,早就謀逆了,”路尊玉也不平,“我們一直以為,英王世子被囚禁在皇城,還為他惋惜,誰知……到底親叔叔也容不下他。”
“大當家,”顧其思一貫沉默,此時也站出來,“我們得幫他們。”
洪心沒想到,一貫貪生怕死患得患失的顧倆兄弟,也願意擔這個風險,“千秋令出,我們若是不幫這個忙,以後在江湖上難以立足,且漕幫與我們同氣連枝,我們也不能不管。不過,得委屈黎大俠,走一段不怎麽好走的路。”
黎念大笑,“就算是懸崖峭壁,我也走得。”
洪心與何間吩咐,“你帶寨中一半人手,去哨卡與二當家彙合,只管列陣,敲鑼打鼓罵人随兄弟們便,但切記不要動手。”
“朝廷先動手怎麽辦?”
“他們不會,”洪心笑道,“他們若是想跟我們打硬仗,早就動手了。而且他們才來了三千人,還真當洪家寨是虛張聲勢的軟腳蝦,随着他們拿捏?”
何間領命辦事,洪心又與顧家兄弟道,“你們兩個,帶兩百個弟兄,披上黑袍子,從西門出去,在碼頭附近游擊,分散守碼頭大兵的注意力,打不過就跑,不要拼命。”
“是,大當家,”顧家兄弟立刻行動。
“二當家,寨子的其他兄弟,都交給你調度,留下各自哨卡戒備的,其他人都騎上馬,去樹林散開跑圈,動靜越大越好。”
“是,大當家,”路尊玉也迅速離開。
黎念心存感激,“大當家高義。”
洪心勾起嘴角,上了胭脂水粉的臉,有些邪魅疏狂,“你們,跟我走。”
沒有人比洪心更了解塗山,她在塗山長大,當了大當家之後,又為了加強寨子的防禦,幾乎走遍了塗山各個角落。
南下的路,可不止一條。
所有人都以為,除去湖州路官道,塗山碼頭,是南下必經之地。有水路河道,誰閑的沒事兒翻山越嶺,不僅野獸出沒,且塗山匪類衆多,除了洪家寨,還有零零散散幾十個山寨。
洪心帶路,從東邊出寨。她命東端哨卡的兄弟,從馬廄牽出十多匹馬,又把洪家寨的旗子和曾經繪制的塗山的地形圖,交給黎念,“各位俠士,我就只能送到這兒了。按着地圖指示,十天就能出塗山地界。中間沼澤,我有在地圖标記,你們記得繞開。沼澤灘塗的盡頭,是懸崖絕壁,人跡罕至,也不會有官府的兵馬,但你們必須棄馬爬下去。下面有一個瀑布,瀑布之後,是一處荒廢的亭子,再往前走,穿過密林,就是秦江走廊。秦江是你們漕幫的地盤,如何南下,如何躲避朝廷的兵馬,自不用我再說了吧。馬背上有幹糧和銀兩,還有攀岩的繩索。若遇到道上的兄弟,亮出洪家寨的旗子,他們都會給我們面子,全力幫助你們。”
洪心說完,走到昏迷的少年身前,忽然彎下膝蓋,跪在淤泥凹凸的冰涼草地上,連磕了三個頭。
“大當家這是做何?”黎念背着少年,沒法扶洪心,只能眼睜睜看着洪心對着他與世子殿下的方向磕頭。
“我幫你們逃脫,你們不必謝我,我也不是因為什麽千秋令,才幫你們的,”洪心平和的望着少年,她無數次想象過英王世子李長舟的模樣,西域的殺神,鞑靼的噩夢,是絕美,還是猙獰。
“殿下,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你認得殿下?”黎念感覺洪心看向殿下的目光,覺得格外溫和。
“我與殿下,素味平生,”洪心望向西北,“但我對殿下,萬死不辭。”
洪心有一個秘密,誰也沒告訴過。
哪怕是生死兄弟,哪怕是師父洪老當家,哪怕是親近如姜舞,她也未曾透露過半個字。
她生在西北草原的堡寨,鞑靼的彎刀,是她們邊民永恒的噩夢。
她曾擁有母親,溫柔善良,願意抱着她入睡的美麗女子。她喜歡母親的懷抱,她記得最後一次母親抱着她,是鞑靼入侵,母親趴在她身上,緊緊的捂着她的嘴,不讓她哭喊,任由彎刀肆虐,一刀一刀的削碎了她後背的骨肉。
她從透過母親的肩膀,看清了那群彎刀的模樣,也看清了那個笑的最陰狠,砍的最兇惡的那個執刀人。
鞑靼人把城寨搶掠一空,留下滿城屍體的腐臭,小女孩從屍堆裏爬出來,幸運的被一個游歷至此的大俠發現救走。
她被洪老寨主收為徒兒,改姓洪,發誓學好武功,為母親報仇。她起早貪黑的練功,終于在十五歲時有所成就,打算離開山寨,去西北手刃仇人。
她記得仇人的模樣,那個化成灰她都認得的彎刀,上面刻着西域王族的印記。洪心在九流之道有些朋友,去丐幫一打聽,就知道這個王族印記,屬于整個鞑靼草原裏最尊貴的部落,月氏部落。
她登上亭雲閣,買下了月氏部落所有王族子弟的畫像。她一張一張的看,終于找到了她夢魇中那張熟悉的臉。月氏部族的大可汗,草原上最強大的王。
洪心無所畏懼,只想為母親報仇,正當她選了一匹千裏馬,準備辭別師父與師兄們,去西域草原時,一個驚天地泣鬼神的邊境傳信,轟動了整個天下。
英王世子李長舟沖入月氏王族營帳,砍下大可汗的頭顱,月氏戰敗,邊軍歷經兩年艱苦,終于奪回了西境長城。
從那時候起,英王世子李長舟,就是她洪心的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