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洪家寨(五)
洪家寨(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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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心快馬趕回北門,親自會一會那位門前叫板的溫将軍。
她讓三當家帶人在林子裏鬧騰,讓四當家和五當家帶人扮做世子殿下與武林俠士的樣子,在碼頭打游擊。想來的三千湖州中路軍,很快就會被洪家寨神出鬼沒的弟子,搞得焦頭爛額,亂作一團。
天色漸晚,洪心在北界哨卡下馬,六當家何間正扛着刀來回溜達。看見洪心回來,忙迎上去,大嗓門道,“大當家,我們什麽時候撤?”
“姓溫的呢?”
“撤了,只留下八個人圍着塗山碼頭,剛剛三哥還找你,想問你要不要趁着機會,把碼頭奪回來。”
“撤了就行,咱們也撤,”洪心道,“碼頭随他們去。”
不過帶着兵甲,威脅他們罷了,洪家寨的大門哨卡,湖州路軍也不敢硬闖。
洪心與幾個當家人聚在議事堂。
“姓溫的耍我們呢,”路三當家放從草木皆兵中緩過神來。
帶三千甲兵晃一圈,不夠麻煩的。
“黎大俠他們安然離去,朝廷沒抓到人,會不會把這筆賬,記在我們洪家寨頭上?”顧其思熱血沸騰過去,有點後怕。
“他們又沒有證據,”何間大嗓門。
正七嘴八舌議論中,有兄弟來報,“大當家,湖州路軍派人送了一封信,說是溫将軍寫給大當家的,務必請大當家看一眼。”
洪心正在擔心,黎大俠他們騎馬到哪兒了,她說十天,要是日夜不停,也就五六天。世子殿下的傷,他們洪家寨治不了,漕幫也夠嗆,得聚賢堂出面找江湖名醫,希望那股真氣能堅持到南陽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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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被二當家鄭昊打開,想這溫将軍也挺有意思,跟山匪打交道,還用寫信這種文绉绉的方式。
他不識幾個字,打開之後交給路三當家,“你給大家念念。”
路尊玉從頭念,開始是幾句寒暄廢話,之後越念越心驚,“寧安帝登基,望海河晏清,遂下旨招安各方匪寨,塗山洪家寨在其列。一個月的時間,各寨各門當解除武裝,寨中飼養戰馬、武器,皆上繳兵庫,掠奪金銀寶物,清點入賬,收封國庫。”
“什麽!豈有此理,弟兄們白手起家,洪家寨千年基業,憑什麽朝廷說招安就招安?”何間拍了桌子。
“六弟等等,我還沒念完,”路尊玉接着念,“聖上愛民如子,但凡順從歸附者,過去罪責,不分輕重,一律赦免,立良民戶籍,就近置辦,登記造冊。一人一戶計數,每戶得黃金百兩,耕地百畝,願入行伍,保家衛國者,每人再加絲百匹,免三年賦稅。”
“這……”顧其挽聽着,“這不錯啊……這……這是招安嗎?條件也太優厚了吧!”
顧其思點點頭,“都說寧安帝是半個江湖人,當王爺的時候,還跟蒼山孟掌門和落葉山莊葉莊主拜過把子,所以能體恤我們九流行當的辛苦。不過,歸附朝廷,算算我們還是虧。洪家寨的戰馬,銅鐵精鋼武器,跟這幾百年攢下來的家當寶貝,可不止給每個兄弟分這麽點兒黃金和田地。”
路尊玉搖頭,“咱們不算虧。良民戶籍,還可以入伍參軍,如此,兄弟們再不用受人白眼,遭人嫌棄。咱們寨子的兄弟們,大都是代代為匪,沒得選擇,若能得良民身份,便是改變命運的機會。”
洪心擡手,“信給我。”
路三當家把信呈上,洪心連看沒看,扔進了旁邊的火盆。
“大當家,我覺得招安一事,我們得考慮一下。這封信也沒說死,有些條件,咱們覺得虧了,可以去找湖州路軍談一談,”路尊玉忙去火盆子裏救信,奈何已經燒了一大半。
“朝廷如此大規模的招安境內山寨,還給這麽好的條件,你們不覺得可疑嗎?僅憑李安跟蒼山關系好,就能把天下山匪搶劫殺戮的罪過一筆勾銷?”洪心是一萬個不信的,“朝廷現在說的好聽,可我們一旦解除武裝,成了登記在冊的良民,就是任由他們宰割與魚肉。不費一兵一卒,白得戰馬兵器錢糧,還解了各地府衙和駐軍的憂患,李安的确很了解江湖,了解我們做山匪的,最想要什麽。都說秋後算賬,自古山寨被朝廷招安的,哪個有好下場?”
“聖旨蓋印,出爾反爾,失信天下,我覺得寧安帝,不會是這樣的人。”鄭昊道。
“你又沒見過他,憑什麽覺得他不是?”
鄭昊道,“寧安登基後,英王的舊臣,他一個都沒殺,只要不是鐵了心與他作對,有才能的,依舊能得到重用。他行寬厚仁德之政,讓暗鷹部審理奉天府積累的舊案,還親自監督,為含冤百姓昭雪明目。就說最近,提拔武将,整備軍需,一反國朝重文輕武,西北軍百年來頭一次全國範圍征兵。且不論他皇位是怎麽得來的,至少他所做皆是光明正大,于民有力,當明君所為。”
“明君?表面文章,誰不會做,”洪心不願與二當家争論這個。她不認同寧安帝的人品,英王世子回皇城後,就被他定了謀反之罪,關了起來,如今又是各路追殺,生死未蔔,連侄兒都容不下,況且非親非故的他們。
顧其思倒是有其他憂慮,“萬一咱們不從,朝廷舉兵來讨,我們真硬碰硬,損失也不小。”
“平時白操練了?哨卡白建了?洪家寨何時如此畏首畏尾,咱們祖上跟朝廷打仗,哪一次輸過?不都把那群軟腳蝦給打的落荒而逃?怎到了咱們這兒,就不敢打了?大不了拼上性命,也比将來死的不明不白,悄沒聲息要強!”洪心一拍桌子,“就這麽定了。”
“我聽大當家的!”何間站起來,跟着洪心出了議事堂。
留下的幾人,接連嘆氣,鄭二當家最是憤慨,“我們作為當家人,不能一時意氣,得為兄弟們的将來打算。”
“大當家今天是怎麽了?平日她最為兄弟們着想,帶人出去搶劫,她也是最不願意死人的。”路三當家苦思冥想,洪心聽着招安,就格外激動。
“她不信寧安帝,”顧其挽說,“大當家有她的顧慮,朝廷不可盡信。”
“等等看吧,”顧其思總不能反對大當家的決定,“那信上說,不是有一個月的時間嗎?派幾個弟兄,出去打聽打聽其他山寨的動靜。”
洪心出了議事堂,一肚子悶火,她沒想到,除了何間這個慣聽自己話的,其他幾個當家人,都對朝廷招安條件動了心。
她一頭鑽進小樹林,拿出大刀,對着粗壯的樹幹,就是一頓亂砍。
幾棵樹相繼倒地,倒黴的鳥受了驚吓,忽閃着翅膀飛入雲中。
月上柳梢,洪心的火氣,才差不多消了。
她靜下心來,理智思考,今日的确沖動了些,大家都為山寨考慮,才與她争論。
倒是她的态度,有點不可理喻。
今天見到自己的恩人,被朝廷害的如此模樣,她心中憤恨,讓她一聽朝廷招安,不由分說把信給燒了。
她決定提上幾壇子離人醉,去給幾個當家人道個歉。
姜舞百忙之中,聽跑堂的兄弟說洪大當家要酒,看洪心悠哉悠哉的在木樓底下晃來晃去,先是一愣,氣的不打一處,小跑下來,“姐姐你在我這兒做什麽?”
“我來拿幾壇子酒,很久沒找大師兄他們喝酒了。”
“你是不是忘了什麽事兒呀?”姜舞真想砸開這個腦袋看看,裏面裝的是不是一堆漿糊。
“忘了什麽?”洪心仔細想,忽然一個清醒,“完了,我忘了今晚約了師公子,在寨子東界外面的開闊地見面。”
姜舞特意給她畫了妝,梳了發髻,讓她換身漂亮衣服,美美的去見她的情郎,這麽多天,她終于鼓起勇氣,告訴師公子,她是洪家寨的大當家洪心,不是江湖俠女水明月。
結果,先是漕幫大俠過哨卡被攔,湖州路軍圍寨,她心急火燎的送走了恩人,又被一封招安的書信氣的要命,竟然把這麽重要的事兒給忘了。
她拔腿就跑,後面姜舞跳腳,“姐姐,你這滿身土的,不換身衣裳呀。”
“來不及了,”洪心看星月當空,她晚了整整兩個時辰,師公子還會等她嗎?
顧不上儀容儀表,洪心恨不能一個跟頭十萬八千裏,立刻出現在師宴年前。
一口氣跑到了約定之地,洪心心底涼了半截,師公子果然已經走了。她狠狠扇了自己一個耳光,自言自語,“洪心,你就是個孤獨終老的命!”
天邊一聲雷響。
傾盆大雨,毫無預兆的從九重天一澆而下。
“大當家,你也在這兒,太好了,”顧家兄弟從東界哨卡出來,穿着蓑衣,騎馬路過,見洪心失魂落魄的躲在一個石頭上,也不躲雨。
洪心抹了把臉上的雨水,連同胭脂水粉成了個大花臉。
“這麽晚了,你們還在巡視啊?”洪心讓醫院有點啞,好在雨下的大,雷聲刺耳,顧家兄弟聽不太清。
“湖州路軍那三千人,從北邊小路,入了塗山谷地,繞過了咱們寨子。何間還到處找你,我們先去看看情況。大哥跟二哥帶着兄弟們,随後就到,”顧其挽把馬繩給了洪心,“大當家你在這兒正好,快回去穿蓑衣,等大哥他們來了,一起在這等你彙合。”
“他們進塗山了……”
“希望黎大俠與世子殿下他們走快點,別被姓溫的追上,”顧其挽接到東哨的來報,十分驚訝,湖州路軍怎麽知道,能從北邊一條小山路,繞開他們寨子進入塗山的?
他怕再生變故,告訴其他幾個當家人,幾人一合計,又想到朝廷招安山寨的事兒,立刻決定帶弟子到東界,加強防衛。
何間去找洪心,顧家兄弟先騎馬來東界布置哨卡。
此時鄭二當家和路三當家兩人,帶了三百弟子騎馬趕到,“大當家!”
洪心拉過馬繩,“大師兄,你跟二師兄帶一百兄弟,在東界守着,三師兄四師兄,你們找何間一起,把寨子東南西北邊界都巡視一遍。這麽大的雨,讓弟兄們注意安全。”
說着,她跳上面馬背,“剩下的人,跟我走。”
她不能讓世子殿下有一點閃失,若是不幸被追上,她這裏精銳能抵擋一會兒,争取逃命的時間。
那姓溫的将軍,根本不是怕了塗山,也不是放棄追捕,他知道塗山之後東邊丘陵山谷,還有路能南下,也知道洪家寨會仗義幫忙,于是及時撤走了三千親兵,繞過洪家寨,趁着夜色入塗山。
這個時候,差人把招安的信送過來,也是想分她的心神,放松東界的警戒。
溫丞,湖州中路軍新帥,很不簡單,是她之前小看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