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洪家寨(十一)
洪家寨(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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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舞講完了過去的事,笑的歇斯底裏,她指着周遭神色各異的一群人,“我活着,拼了命的從何必知手裏逃出來,以後埋頭塗山,鑽研萬鬼門的旁門左道,費盡心機把你們聚集在此,就是為了今天,能親手殺了你們這群叛徒,給姐姐報仇!還有何間,他就是傻,才認了你們這些貪生怕死的陰險小人做兄弟!”
“背叛!姜舞,如今我告訴你,我們早就想背叛洪心,自立門戶了!她一個師父撿回來的女人,入師門最晚,憑什麽師父把大當家的位置傳給她,把塗山寶藏秘密告訴她,臨終時還讓我們發誓效忠于她!我們不服!”
顧其挽知道姜舞的蛇,不敢靠近豐沉的血,姜舞一個不會武功的弱女子,如今也不能把他怎麽樣。
“豐公子,你帶我靠近她,趁着現在,殺了她!”顧家兄弟說着,一人一邊,拽住豐沉,想他們如今是一根繩上的螞蚱,姜舞也是要連着他們一起殺的,卻見人群最後的豐沉,捂着胸口,臉色更加慘白。
“豐公子!”
“公子!”
豐沉被顧家兄弟的內力一激,猛烈的咳嗦,一口血吐出來,剛剛一直強撐着的精神,再也無法聚集,頭暈目眩,眼前一黑,後仰倒下去。
“公子,”成微一劍退來顧家兄弟,扶住豐沉,成婉從一個玉瓶取出兩粒藥丸,送去豐沉口中。
“豐公子!”葉熙方才,沉浸在姜舞敘述的過去之中,又離着豐沉最遠,被突如其來的變故驚醒,幾步飛身過來。
豐沉只是暈倒,服下藥丸後,面色逐漸恢複了人血,并無性命之憂。
葉熙的劍指向顧家兄弟,“滾!”
顧家兄弟立刻慌了,“我們不是有意的,剛剛還好好的!”
前面是姜舞,她的蛇就在她的周圍隐蔽,只要離開豐沉的血跡,就立刻把他們撕成碎片。
“滾,要不然,我殺了你們,”葉熙一點商量的餘地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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豐沉是她救王兄唯一的指望,豐沉若有三長兩短,她的王兄必死無疑。她剛從姜舞的回憶中,知道長舟哥哥南下去了聚賢莊,隐隐欣喜,她絕不能将來見到長舟哥哥時,帶去的是王兄的死訊。
顧家兄弟往後退,葉熙的表情不像是說着玩的,他們靈機一動,一人捧上帶豐沉血跡的泥土,往身上擦,連滾帶爬的跑了出去。
蛇沒有追他們,他們狂喜,這點血果然也有用,跑的更快。
“哈哈哈……哈哈……你們以為能跑得掉嗎?你們誰也跑不掉,誰也逃不走……”
巨大的響聲,從地底下傳來,整個塗山被震得抖了三抖,山體塌陷,石塊從山頂不斷滾落。
山下埋着火藥,數量驚人,遍布谷地,也不知姜舞何時點燃了火信子,崩塌一處接一處,不斷延伸,轉眼整坐荒山野嶺,埋沒在爆起的煙塵中,成微背起昏迷的豐沉,“葉姑娘,跟緊我們。”
葉熙直接沖到最前開路,“跟着我,保護好豐公子!”
火藥層層相連,一旦炸開,所有人都得葬身土石之下,任憑武功再高,也躲不過,姜舞披頭散發,在泥石之間抱起一只驚慌失措的兔子,摸着兔子軟綿綿的毛,“你們誰也逃不掉,誰也逃不掉……哈哈……姐姐,姐夫,我終于可以去黃泉見你們了,我下輩子,還想做你們的妹妹……何間,你還傻傻的在等我嗎?下輩子,你定要投胎做個聰敏人,這樣才能讓我喜歡上你啊!”
姜舞已然瘋魔,仇恨讓她變得扭曲,她在塗山這些年,捉來那些經過塗山的路人,用他們的骨血,試她的陣法,養她的毒蛇,她正徘徊在塗山的亡靈,傳說中吸人精血的狐妖,一個早就該在五年前死去的女人。
她早就跌入深淵,千瘡百孔,命運無情的打碎了她人生中所有的光,無邊漆黑,她踽踽獨行,懷着悔恨與咒怨,背負無數人命,萬劫不複。
她看着一東一西向着兩邊的男男女女,奔跑在山石之間,企圖求得毫不可能的生存之機,“你們不是都想要塗山寶藏嗎?你們現在看到了,不是嗎?只是,我不會把寶藏給你們的,這是姐姐臨死之前托付給我的。你們就跟着塗山寶藏,一起毀滅吧!”
洪家寨祖先留下的塗山寶藏,從不是金銀財寶,是埋藏在塗山各個洞穴中,和這山谷地底下的火藥。洪心自始至終都知道,可她從沒想過動用,即使命令弟子撤離洪家寨,也不曾點燃信引,暗算聯軍,生靈塗炭。
木屋崩塌,腳底炸開,美豔的女子剎那間,化成了一攤骨血,猙獰而鮮明。
山中枯木燃燒,火光漸起,如五年前的不盡不止的塗山大火,起于微末,終于燎原,遠遠看去,如白日綻開的一朵朵絢爛的煙花。
顧家兄弟被塌陷的泥石埋沒,死亡的命運終于降臨,他們仿佛看見大當家扛着長刀,向着他們的腦袋猛劈下來,怒斥他們背叛了洪家寨,背叛了誓言,背叛了她。
可人努力的活着,又有什麽錯,他們不過茫茫人世的求生蝼蟻罷了。
芸芸衆生,蝼蟻千萬,不是誰都能做的成英雄的。
“走這邊!向北,湖州城在北邊!”葉熙直奔下山的路,身後火藥爆炸緊緊追着他們,他們片刻不敢停下飛奔的步伐,好在三人輕功都不錯,躲過數次山崩,只被山石蹭出皮外傷。
火藥與山火的濃煙,滾滾升起,深山模糊不清,衆人被煙塵嗆的無法呼吸,葉熙随便扯開袖子捂住口鼻,忽然發現身後跟着的成微成婉失去了蹤影。
“葉姑娘,你在哪裏?”成婉跟着成微一直照顧公子身後,忽然見不到走在最前面開路的葉熙。
她記得路,前面是斷崖,他們已經跑到過了洪家寨的遺跡。之前他們是從地底下走過來的,可出口早就被崩塌的山石掩埋。他們只能沿着山路下山。
成婉拉住成微,“哥,你向北,我想炸藥再多,也僅在山中,出了山,公子就安全了,我回去找葉姑娘。”
成微點頭,葉熙是寧安帝寵愛的公主,跟着亭雲閣主出游,所有人都好好的,只有公主殿下死在塗山,朝廷絕不會給亭雲閣好日子過。
自家主上對公主殿下格外關心,醒來知道他們見死不救,說不定氣的再吐三尺血。
成婉回頭,很快看見葉熙,他們相隔不遠,只是被飛的塵埃擋着看不見,葉熙也在找他們,見成婉一個人,“豐沉呢?”
“哥帶他先走了,”成婉道,“前面是懸崖,還好葉姑娘沒再往前走。”
“剛剛在懸崖邊,拉了我一把的,不是你?”葉熙邊跑邊問。
“我才剛見到你,”成婉道,“山裏除了咱們,還有其他人嗎?”
“不知道,”葉熙覺得顧家兄弟和何必知,當不會救她性命,剛才她沒看見懸崖,一腳上前險些踩空,有股子內力拉了她一把,她借力穩住重心,轉身卻沒看見人。
不久成婉出現,她還以為那人是成婉。
此地不宜久留,管他是誰,葉熙不做他想,專注奮力逃命。
成微又背着豐沉翻了兩個丘陵,低頭一望,一輛馬車正亭在半山腰的平直盤山路上,是他們的多寶車,怎麽換了地方?
不及多想,公子的身體越來越冷,暖爐早在逃命時候弄丢了,馬車裏什麽都有,來的正好。且馬車四壁特殊材質,可受力千斤不毀,刀槍不入,火藥爆炸山石崩塌都能擋住。
他立刻把豐沉塞進安全的馬車裏,用狐皮大氅給豐沉裹的全身嚴嚴實實,找了七八個備用暖爐點上。剛要駕車,成婉和葉熙也趕上進了馬車,葉熙問,“亭雲閣的馬車怎麽在這裏?你們不是停在東邊嗎?”
“我也不知道,”成微揚起馬鞭,“可能是附近有閣中弟子幫襯,咱們先離開再說。”
*
塗山腳下,玄衣青年隔着鬥笠黑紗,望着山中滾滾煙塵,十多個黑衣刀客,帶着鐵鷹面具,手牽高頭大馬,立在玄衣青年的身後。
暗鷹衛直屬皇帝統禦,武功高強,自大周建國,代代相傳,他們游走于暗處,收集各地情報,常年為帝王除去威脅王權安危的隐患,朝廷多半見不得光的事,都是出自暗鷹刀下。
“還活着嗎?”玄衣青年背着手,聲音淡淡。
“借大人洪福,”何必知緩緩穿過暗鷹衛,見青年腰間竹笛,眉目一閃,片刻猶豫後還是單膝跪地,“十一見過副使大人。”
“我知道你,”玄衣青年依舊沒有轉過身,也沒讓他起來的意思,“你曾為暗鷹插進軍中的密衛,五年前探得洪家寨地圖,為朝廷聯軍立了大功。之後借外放之名,輾轉塗山地界,為朝廷尋找傳說中的塗山寶藏。”
何必知沉默,周榭泉是暗鷹衛的副指揮使,很少離開奉天皇城,竟親自來了塗山。
“你很意外,暗號的對接人是我,是嗎?”周榭泉轉過身,慢慢走近跪着的何必知,“這次,指揮使大人又偷偷的給你下了什麽命令?”
“什麽命令?”何必知疑惑的眨了下眼,“找到塗山寶藏嗎?”
“比如,監視湖州亭雲閣的動靜,”周榭泉一手搭上何必知的肩,“再比如,讓熙公主殿下,有去無回之類的……”
何必知擡頭,正與面紗下的眼神對視。
眸瞳黑暗,不知深淺。
“你想問我怎麽知道的?”周榭泉笑,“我就是知道。”
“我還知道,指揮使大人是要讓你做暗鷹衛副使的。他之前許諾過你,只要你找到塗山寶藏,就給你暗鷹裏僅次于他的位置。所以你拼命努力的找,這次還着了人家的道,險些把命搭上,是也不是?”
何必知心底一冷,暗暗握住了袖子早藏好的銀镖。
暗鷹衛中誰都知道,副指揮周榭泉,乃是蒼山孟掌門孟來空的愛徒,寧安帝十分重用,縱然年輕資歷淺,誰也動不了他。
也是個殺人不眨眼的狠性子。
周榭泉只是說說,并不太放在心上,暗鷹衛中看不慣他的多了去了,“你以為熙公主死了?她沒死,秋水劍的傳人,怎會那麽容易死?她跟那愛管閑事的亭雲閣主,大概在去找傾城解藥藥引的路上。”
何必知擡頭,“不可能。”
山崩地裂,誰人能逃得了?
周榭泉松了手,“皇上派我來保護熙公主,我自然得起點作用。”
剎那,何必知的人頭,滾在地上。
“處理的幹淨點兒,就說是塗山山底不知哪朝哪代埋着的火藥,突然爆炸,密衛十一逃跑不及,被山石砸成了爛泥,”周榭泉殺人,随手抽的是下屬的刀,見刀刃上有何必知這雜碎的的血,嫌棄的丢開。
*
葉熙幾人靠着多寶車,逃過一劫,奔出了煙塵彌漫的塗山,卻沒回湖州,把接連放血又吐血的閣主,送回亭雲閣養傷。
因為,豐沉醒了。
豐沉在八個暖爐的簇擁下,悠悠轉醒,葉熙跟成微坐在外面駕車,成婉滿頭大汗的給暖爐添火。
“小婉……”豐沉艱難開口。
“公子!”成婉大喜,“公子您再堅持一會兒,我們已出了塗山,兩三天就回亭雲閣了。”
“不回去,”豐沉哆嗦一下,裹着狐裘爬起來,“你信蟲送出去了嗎?立刻給我追回來。”
“可……”塗山出了這麽大的變故,就算不放信蟲,亭雲閣附近的弟子,也會陸續趕到,再說閣主都吐了血,還昏迷過去,她們又只會粗淺的醫術,看不出閣主的病症。
“我是閣主,你們得聽我的,我說沒事就沒事,吐口血而已,不用大驚小怪,”豐沉頭一次覺得亭雲閣主這個頭銜管用,“咱們往南走,去……去……去哪裏,我過會兒算一算再告訴你。”
“是,”成婉立刻去辦。
“葉姑娘,”豐沉掀開簾子,“我給你撿了個好東西。”
葉熙進了馬車,迎面而來一股熱浪,她就是覺得太熱了受不了,才跟成微一起坐在外面風吹日曬。
豐沉很自覺的一個一個的滅掉暖爐,“葉姑娘,我們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葉熙扯了扯嘴角,他們真正大難不死的時候,公子您昏迷着呢。
如今塗山毀了,她這一趟,花了半個月的時間,一無所得。
“我送你個好東西,你一定喜歡。”豐沉在懷裏左摸右摸,許久摸出來一個盒子。
盒子檀木做的,帶着個銅制小鎖。
“是什麽?”葉熙看了看,“鑰匙呢?”
“你随便找個簪子,一捅就開了,”豐沉說普通鎖而已,沒準備鑰匙。
葉熙不會開鎖,開鎖那都是賊才學的,成婉笑着給她代勞,戳了一下,鎖就開了。
葉熙打開盒子,皺起眉頭,“這是……”
白花花的一團動物的毛。
“你要的東西,”豐沉見葉熙臉色從疑惑到欣喜,“九狐尾。”
“這……”葉熙方才低落一路的心情,瞬間激動無比,“豐閣主,這真的是傾城解藥的藥引?你從哪裏得到的?”
她們在塗山,一直在一起,她印象裏,從沒見過這個盒子。
“撿的,”豐沉說起撿到傾城藥引的經過,“在姜舞所在的木屋附近,我正愁着怎麽找九尾狐,嘿,就讓我看見一只。”
“你怎麽抓到它的?”葉熙回憶,她那時候聽着姜舞回憶過去,還真沒注意附近的動物,除了兔子,還有狐貍。
“小微去抓的,”豐沉一指外面駕車的成微,“大概九尾狐被蛇吓呆了,小微一下子就把它拍暈。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只拽了它一條尾巴,就把它給放了。”
成微一愣,他什麽時候去抓過九尾狐?
可他作為屬下,得給公子圓謊,至少不能當面揭穿,壞公子面子。
可公子從哪裏找的九尾狐這種世上根本不存在的東西?比之葉熙,他跟成婉才是與公子寸步不離。
“我讓小微先別告訴你,想給你個驚喜。”豐沉道。
葉熙抱住盒子,“謝謝你,豐公子。此恩此義,我葉熙會記一輩子。”
“我們是朋友,何必恩恩義義的,”豐沉想了想,“如今九狐尾已經找到,接下來去找鳳凰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