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聚賢莊(一)
聚賢莊(一)
27
幾人頗為狼狽,馬車到了南邊最近的城鎮,立刻找了家富麗堂皇的客棧,豐沉大手一揮包下了全場。
洗澡吃飯更衣,多寶車上有豐沉等人量身定做的更換衣服,但葉熙沒有,去店裏買麻煩,于是問店小二的娘子買了幾件舊的。
各自忙活一通後,豐沉抱着個嶄新的暖爐,慢慢挪出來,穿的那是一個金碧輝煌,葉熙直接一套麻布粗衣上身,提着一把外表樸實的秋水劍,從穿着上,明顯對比出兩人的貧富階級。
菜品十分豐富,滿滿一桌子,有湯有水,總算不用再吃幹巴巴的幹糧了。
豐沉酒足飯飽,抱着桌上的筷子筒,跑到另一個桌子搖呀搖,掉出一根。
葉熙看着算命,就有無名火,“豐公子,鳳凰羽在哪裏,你可與我說說。”
鳳凰在西邊傳說之地昆侖山瑤池,那裏按着地圖對着找,是萬鬼門的地盤。
西域地遠,一來一回,得大半年,還不算可能遇上的危險,魔門聖地,他們一群中原人,定不受歡迎。不如先找找別的,先簡後難,把闖魔門找鳳凰羽放在最後。
豐沉給了葉熙一個得意表情,“剛才,我算出了葉姑娘的這一問。”
“我不聽你算的,”葉熙從不信算命,“你必須跟我說出道理。”
“葉姑娘對推演之學有很深的誤解,”豐沉坐回去,拿着那根掉出來的筷子,“所謂三百六十行,每一行都有學的好的,學的差的,算卦也是如此。神棍騙人固然可惡,可我不是,我是行中翹楚,大周國想請我算卦的人,加起來能繞着湖州好幾圈呢。”
“去亭雲閣買情報的不少,沒聽說過去亭雲閣算卦的,”
葉熙自行過濾掉豐沉的胡說八道,等着聽豐沉說傾城藥引的事兒。
“誰說他們去亭雲閣找我算卦,”豐沉見葉熙油鹽不進,也不着急,“若葉姑娘想學,我便教你,你定會慢慢理解,算卦這門深邃又有趣的手藝。”
Advertisement
葉熙不想學三個字,就差寫臉上了,“鳳凰羽可是在西域?”
“鳳凰羽在聚賢莊裏,”豐沉點着筷子,“我們接下來,一路向南,取秦江水道,入南陽。”
“聚賢莊?”葉熙猛的站起來,“怎麽會在那兒?”
那是她最想去的地方,只是兄長的解藥更重要,她才按捺住自己的念想。
姜舞和顧家兄弟都說,長舟哥哥是被岱二公子托人救的,而岱二公子岱珏,就是南陽聚賢莊的主人。
“我說我算的,葉姑娘也不相信,”豐沉繼續點筷子,“非要說道理吧……傳聞,萬鬼門主蘇流螢少年時曾游歷中原,對變化莫測的岱家槍法十分好奇,于是找上岱府,想請教一二。岱老爺子也是性情中人,跟當時還籍籍無名的小輩蘇流螢打了一百回合,大為贊賞,還指出了蘇流螢武功中的不和諧之處。蘇流螢謝長輩不吝賜教,送了老爺子一片鳳凰羽,作為謝禮。”
葉熙雖然沒聽過這個傳說,但想起豐沉給她找到了九狐尾,肯定是自己孤陋寡聞。又想到長舟哥哥可能就在聚賢莊,乃上天安排的巧合。
她只要遠遠的看一眼,一眼就好。
“咱們若是走的快點兒,還能趕上聚賢莊一年一度的聚賢大會,據說十分熱鬧,”豐沉一直挺想去看看的。
葉熙也聽孟師叔說起,聚賢莊的聚賢大會,是當今江湖上僅次于武林大會的盛會,每年都有許多江湖三教九流之士蜂擁而至,在納賢大會上一展絕技,結交志同道合的好友。
“我們何時動身?”葉熙也想去見識一番。
“明天?”豐沉計劃着坐船去,秦江水道有專門載客到南陽的船。
“你的病,要不要多休息幾天?”葉熙有些擔心,成微成婉也不想豐沉舟車勞頓。
“我都說了我沒事,今夜睡個安穩覺,明天一早就出發去鴨嘴口碼頭。”
一夜過去,豐沉精神抖擻的披着狐裘抱着暖爐出來,店小二恭恭敬敬的把財神爺送走,嘀咕大熱的天,怎還有有人穿的這麽厚實。
去鴨嘴口碼頭,需半天車程,換了成微成婉駕車,葉熙留在馬車裏陪豐沉唠嗑,豐沉自言自語贊嘆了一會沿途景致,從多寶車裏翻出一套棋具,“葉姑娘會不會下棋?”
葉熙搖搖頭,“我不精此藝。”
豐沉沮喪的落棋子,自己跟自己下。
葉熙耳根清淨,偏頭望着窗外,官道左右都是農田,麥芒尖尖,一片金黃,莊稼人忙着除草捉蟲,到處欣欣向榮的蓬勃氣象。
她想起來,小時候,蘇太傅教他們安王府幾個孩子功課,念不知哪年狀元寫的策論,探大周國十年田畝糧稅之策。除了安王世子李澈,大家都聽的昏昏欲睡,忽然有個紙團子,出現在葉熙的腳下。
葉熙撿起來,李長舟別扭的字,大意是等會兒裝肚子疼,溜出去玩兒。
葉熙用不着裝肚子疼,她只是借住在安王府的安王義女,
非李姓宗族,太傅從不問她的學業。果不其然,不到一會兒,最後一排的英王世子,就捂住肚子躺在地上打滾。
蘇太傅早就對這出了名的皇城纨绔失望透頂,直接擺擺手,示意愛去哪兒滾哪兒去。
李長舟非常聽話的滾出了學堂,葉熙起身,給蘇太傅行了一禮,順便給了李澈旁邊打瞌睡的周榭泉,一個愛莫能助的眼神。
出了學堂,沒看見李長舟的影子,葉熙一越翻牆,果然,人正扛着鋤頭,在後院辛勤勞動。
英王世子殿下某一天心血來潮,在住的後院開了塊地,撒上糧種,澆水施肥除草,寄希望于秋天能豐收金燦燦的麥子。
安王大部分時間都不在府上,安王妃溫柔和善,十分寵溺這個從小沒了生母的侄子,随着李長舟胡鬧。只是夏天都過去一大半了,也沒見半顆麥苗冒頭。
葉熙都懶得嘲笑他,“李長舟,麥子秋天收割,現在該抽穗了,你這地是長不出莊稼的。”
“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今年不出,就等明年,明年不出,就等後年,總會長出來的,到時候金燦燦一片,一定很好看,”李長舟靠着鋤頭,一雙明眸丹鳳,望着自己的地,大言不慚的想象美好景致。
無論做的事多麽天方夜譚,英王世子總是非常自信。
後來李長舟去了西北,這塊地就被葉熙接手了。也不知是她天生會種地,還是糧食種子跟英王世子有仇,經過她一折騰,來年麥子竟然都長起來了,春去秋來,從綠油油變成黃橙橙,秋風一吹,滾滾波浪,一層又一層,泛着金燦燦的波光。
“葉姑娘,葉姑娘,”豐沉推推葉熙,“我們到鴨嘴口碼頭了。”
葉熙一愣,她毫無防備的在多寶車裏睡着了,豐沉給她蓋了件披風,她竟然一點也沒察覺。
豐沉先下馬車,葉熙跟在之後,瞥了一眼豐沉的棋具,一把拉住豐沉半只胳膊,“你……你怎會這個棋局?”
豐沉險些跌倒,好在成微跟成婉扶着他。
“這棋局有什麽不對的嗎?”豐沉不得不轉回去,原來是自己剛下的一盤棋,沒得及收拾。
“這棋局,出自燕逐流大師的機關譜,”葉熙對棋知之甚少,卻唯獨對這個棋譜記憶猶新,“燕大師的機關術失傳多年,著作手稿寥寥流于世間,這本機關譜,為東宮所藏,你怎會破解?”
“亭雲閣除了江湖情報,偶爾也會收集一些有意思的古書,這棋局是我在閣裏的藏書中偶然見過,葉姑娘你松手,疼啊,”豐沉擡擡手腕。
“對……對不起……”葉熙連忙道歉。
“無礙,”豐沉理了理袖子,“葉姑娘不是不懂棋藝嗎?”
“小時候,長舟哥哥研究過這個棋譜,我跟着看,雖不知怎麽走子,卻見過這個擺子的位置,”葉熙甩開夢境,眼見碼頭,車水馬龍,熙熙攘攘,好不熱鬧。
鴨嘴口碼頭是游船碼頭,大小船只一應俱全,豐沉也沒問價,挑了一只看上去順眼的,買下了整只。
船老板立刻讓自家船工排排站好,請金碧輝煌的少爺親自挑選。如此財大氣粗的主,去的又是繁華的南陽府,身後兩女一男三個跟班都佩着劍,定是去聚賢大會看熱鬧的某權貴子弟。
“我們不需要船工,”成微直接越過船老板,飛身上船。
豐沉表示,“小微大概……會開船。”
“你們南下路遠,秦江水道幾處兇險,是需精準導航,方才能平安通過,遇上激流,一個不小心,船毀人亡啊,”船老板故意誇大其說。
“這就不勞您費心了,”成婉溫和一笑,論四海地理,船工中有誰能比得過她,慢走不送。
豐沉也不願意跟陌生人同船,畢竟他跟葉熙的身份,容易招惹麻煩。
“這是我第一次坐船,”葉熙在船上看江面,“我從前都是騎馬。”
騎馬行程,能比坐船快一兩天,但豐沉這病秧子體質,走水路還是比多寶車快一些的。
成婉指揮着船工,把多寶車也搬上了船。
落葉山莊也在秦江以南,但父親從來只會騎馬,連帶她來去奉天皇城,都在馬上。有一次她在安王府,聽人說起坐船,特別羨慕,長舟哥哥就說,等她長大一點兒,也帶她坐船。
可她還沒有長大,長舟哥哥就離開了奉天,去了西北。再見匆匆,兩處茫茫,生死未知。
趁着傍晚風涼,船從碼頭起錨,半夜,豐沉醒來,大概是銀蠶暈船,又開始作妖,他再睡不着,抱上暖爐,從船艙鑽出來。
見葉熙側身坐在桅杆上,劍杵着膝,垂着長發,仰頭看月亮。
豐沉不忍打擾,走上船頭,扶着欄杆,靜靜地吹着凄涼的江風。
江面平靜,是秦江水道最寬敞的一段。
葉熙聽腳步虛浮,知是豐沉閣主,“你怎麽出來了?”
“睡不着,陪你看看月亮。”
在塗山的深夜,豐沉也曾陪着她,看天邊明月。知己之交,志同道合,這個世上,多了個肯陪着自己看月亮的人。
“那裏……飄着個人?”豐沉以為眼神不好使,問掌舵的成微,成微确定江心浮木上是個昏迷的女子,“公子,要救她嗎?”
“當然要救……”豐沉尚未說完,葉熙已經飛身下了桅杆,踢出去三個空木桶,踏着木桶,一躍入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