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紅顏色忽然鋪滿腦海,手舞足蹈。“呀——等我一下。”

翻箱倒櫃的尋找,終于找到了那件多年前的鮮亮袍裙。兩百年的褶皺,像婆婆年邁的面容。是時間留下的腳印。

“這件衣服——”

“好看嗎?”比畫在身前。

“許久沒穿過了吧。”

“是啊。自從茉薇……”

像掐斷的線,驀然斷在不知何處的點。連個過度都沒有。嘎然的突兀。笑容都還洋溢在眉角。

“那麽,我們走吧。”說完,男子率先轉身。

最後一件聖誕禮物。來自茉薇。良潋院的茉薇。

曾經笑容是最不會缺乏的表情。

多年前丢失的那一顆琉璃珠在煥然一新的房間露出了久違的色澤。

時間瞬時轉換,在最容易就笑容滿面的一頁打開。

“原來它一直在這裏。”少女模樣的王欣喜的跑去炫耀。

“遠白和風惠一起沖泡,那是最醇香的花水了。”是華黎婆婆笑眯眯的自說自話。

把手中成串的小彩燈在飾架上挂好。注意到身後不亦樂乎的紅色身影。眼看蘇莫剛剛完成的紮花就要毀滅在一個淩亂的腳步之下。

伊謝連忙上前搶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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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差不多了,我們去隔壁看看吧。”

于是捧着年少時的快樂同去。

越來越多的和記憶有關的陳舊物件被發現。已經忘記了的,重新被想起來。竟然都是遠去已久的笑聲。

鏽跡斑斑的鈴铛的主人是一只掉光了毛的老貓。清秀的字跡安靜的躺在泛黃的紙頁之上。有着綠色包裝紙的糖果。

從什麽時候開始,它們被遺忘在塵封的角落。

記憶裏飄揚起一抹淺藍色。所有的一切都收斂了翅膀,開始下墜,以風刺破皮膚的速度,墜進最冰冷最黑暗的那個夜。

光,從王的指尖,閉起了眼睛。

晚餐的時候,宮廷大官宣布了她的婚期。東方的王轉過頭看了一眼他冷淡漠然的臉孔。後者正在無關緊要的喝水。完全沒有一個新郎官的樣子。

“哦噢,她真倒黴。”東方的王如是說。“是誰呢?”

“請柬會在聖誕節那晚帶來。您也會有一張的。”宮廷大官這樣回答。

東方的王吃驚的擡起頭:“蘇莫,你願意?”

“只是一張請柬,用不了多少錢的。”很漫不經心的語氣。

“你願意給我出去的機會?”

“您可以選擇不去的。”

總有一些東西是舍不得忘記的。

入睡之前,伊

謝講了故事的結尾。怎麽寫都不會讓人滿意的結局。

簡簡單單的說一句“王子和公主從此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就真的可以抵達永遠的盡頭嗎?

“明天會講什麽樣的故事?”

“恩……能講的故事越來越少了。”

“不如,伊謝自己寫一個故事來聽吧。”

“我才不會寫故事。”

“講講北方也好啊。好象,你從來也沒有講過北方什麽什麽的。”

“北方和東方沒什麽不一樣的。就是冷一些罷了。”

“才不是。北方有歸瑾,東方就沒有。”

黑袍的男子沉默下來,斂眉的樣子像極了安靜的雲朵。黑色的和白色的,竟然有相似的溫度。

許久,“歸瑾……花,其實并不漂亮。香氣也不是最出衆的。”

“真想看看。”

“一月十一日我帶來的歸瑾就會在末栖山上發芽了。”

“聽說,那是一個愛情故事。”

歸瑾之花生長在北方。乘寒風而起,沐白雪而盛。越是冰冷,越是頑強。是以,歸瑾代表着愛。

最溫暖的愛。最幸福的愛。最昏眩的愛。最缭亂的愛。使人心跳加速的愛。使人心跳停止的愛。

“沒有故事。”男子如是說。

“不可能。東方人都說有一個愛情故事的。”

“北方人的我沒聽說過你們東方人聽說的那個故事。”

“……”還想再說什麽。

“很晚了,你應該睡覺了。”不由分說的把被子拉至下巴處。

眼睜睜的看着伊謝離去而無可奈何。手與腳都被牢牢的扣着。

在很深的夜裏,嘗試過,世界沉睡,自己一人獨醒的滋味。當世界緩緩睡去,光閉合了雙眼,聲音也遠遠離開。牆壁消失在黑暗中,空間無限延展。只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

唯一能做的只剩下回憶而已。

當疼痛和恐懼并肩而立的時候。我只有貧瘠的回憶。

目光接觸到明亮美好的時候。腳步踩踏進陰暗晦澀的時候。時間的呼吸從身體緩緩流逝出去的時候。沒有盡止的時候。熟悉的面孔自遠處漸漸清晰起來的時候。再次模糊的時候。

路已經結束,腳步還在繼續。

身體失去平衡,還來不及呼喊,就被身後相随的人有力的拉回。

“在想什麽?”黑色袍衫的男子問她。

“在想……在想……”

剛才在想的什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此刻,映入視線的你的臉。在你懷裏的我的笑。

“伊謝,如果……”

沒有說完的話,中斷在華黎婆婆的千年長嘆。幹枯的手掌将她越扯越遠。失去懷抱的溫暖。迎面襲來冬日的風。

伊謝,如果……

輕而低的音節被風打散成無數片,拼不出完整的面孔。

婆婆的聲音跨越千年的浩瀚來到她的耳邊:

“我王,我以您為榮。”

聖誕節終于粉墨登場。

東方的王站在華麗的大廳仰望。高貴的白色錦袍拖曳在身後。時間之戒的光芒自指間迸射而出。

“沒有邀請客人嗎?”

“沒有。”

“蘇莫不允許?”

“……”

“是不是蘇莫不讓茉薇來看我?”

“……”

“為什麽不說話?”

“聖誕節,請快樂一些吧。”

回頭,微笑着。“你覺得我是不快樂的人?”

“那麽,您快樂嗎?”

揚起手,“跳支舞吧。”

“音樂由您來選。”

手被執起,嘴唇親吻她的指甲。蘇莫如是說:“我王,萬安。”

原來,不是華黎婆婆,而是蘇莫。如同那一日,不是蘇莫,而是華黎婆婆。

伊謝的身邊,沒有她的位置。或者,她的身邊,沒有伊謝的位置。

在蘇莫冷冷的視線裏,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轉身。

轉過身去,那裏只有王的高椅和蒼涼的時間。無盡的寂寞八方拖延而至。

“太冷清了。”王說。

揮手之間,盛大的喧鬧憑空而來。

來歷不明的人們正歡樂的舞蹈。裙擺飛揚。舞姿缭繞。

美麗的少年安靜的站在正中央的位置,側轉臉龐望向高高在上的王。

王亦看着他。

他沿着她的意念的線徐徐而來。執起白淨的手指,親吻指尖。

純稚的美麗少年。還不夠。遠遠不夠。

比不上最美麗的那個。

于是,擡起的面孔變成了熟悉的那一張。

“今天沒有睡前故事。”伊謝說。

“我讨厭蘇莫。”東方的王回應。

紅色的請柬靜靜的躺在枕邊。

漫長的路不可思議的狹窄。

醉酒的宮廷大官默默的走在右手的位置。

伊謝悄悄回頭。肆落宮已經完全消失在夜色裏。

“有什麽話要說的。快說吧。”他開口。

“诶?”

“你根本沒醉。”

“你怎麽知道?”

“你從來不允許自己喝醉的。”

“……”

“真的沒有話要說?”

“沒有。”

一個人迎面匆匆走來。

撞到伊謝的肩膀。有什麽“嗒”一聲掉落。

那人沒有注意,徑直前行。

“你的東西掉了。”伊謝追去。

是一個男子。

微弱的宮燈照亮他青色的袍衫。面孔隐沒在黑暗中,無可辨視。

回轉身,繼續和宮廷大官并肩行走。

“為什麽還要追上去?”

“他的東西掉了嘛。”不以為然的口氣。

下一個路口。轉彎。

忽然。

黑色袍衫的男子停下腳步,望向碧袍的宮廷大官,目光冷厲。

“怎麽了?”宮廷大官問他。

“那個人是誰?”

“你在說什麽?”

“剛才那個男人是誰?”

“你在說什麽?”

“這條路只通向一個地方。”肆落宮。“那個人是誰?”

“你在說什麽?”

回頭。他用力的奔跑。

遙遠的地方,有一個女子,正在等待他。

開始于沉沒。結束于蘇醒。

一朵妖豔的紅色花朵撥開夜的深沉,招搖綻開在男子的胸前和少女的瞳孔。

“聽說,您的名字叫遲雅。”

說話的陌生男子有着茉薇最喜愛的發色。

緩緩擡起右手,執胸。目光卻從未自至尊之人的身上移開。

放肆的亵渎。

就算是宮廷大官的蘇莫也不敢如此。

手腳被鉗制在床欄的少女靜靜的回望他。似乎是一個等待已久的人,有着莫名的親切感。即使他手握長劍,殺氣淋漓。也許她等待的正是這麽一個來殺她的人。

只有死的欲望。沒有死的理由。

她沒有問。于是他告訴了她:

“一個我愛的人,因為你而死去。”

“我的紅花,永遠只能留在自己身邊了。”

沒有了戴紅花的女子做新娘。紅花注定了寂寞。

“蘇莫太多心了。我只是來看看您而已。我王。您是夏散客的驕傲。”

看樣子他打算要離開了。打開的窗送來冷涼的風和風中午夜的鐘聲。

“請等一等。”

如果疼痛是無可選擇的。如果死亡是無可選擇的。如果言語是無可選擇的。

只有一句,請聽完再走。

“可以帶我離開這裏嗎?”

紅色的請柬仍然安靜的躺在枕邊。

第五畫

婆婆抱着年邁的奧塞洛那坐在宮殿的入口。

搖椅輕輕的晃動。婆婆微閉着眼睛。仿佛沉睡。

她和他走過去。

奧塞洛那低吼了起來。

“您好。我王。”

“噢!您好。婆婆。”驚慌的回答。

“我想茶要涼了。”

“那麽,您快點去喝吧。”

“好的。”

婆婆起身,佝偻着身子和他們擦肩而過。

忽然,她擡起頭。一貫的微笑。

“這位是誰?”

“……”不知如何回答的僵硬的表情。

“有風惠的茶的味道。”

婆婆微笑着

走遠。

婆婆抱着奧塞洛那坐在宮殿的入口。旁邊擺放着已冷卻的茶。

“您好。”伊謝氣喘籲籲的問候。

“你好。伊謝。”

蒼老的聲音被抛在身後。

腳步聲再次奔來。

婆婆不動聲色。

“您看到王了嗎?婆婆。”

“木蘇兒開放了。”婆婆如是說。

“我說王,遲雅王,您看到她了嗎?”

“有風惠的茶的味道的客人,面容俊美。我很喜歡他。”婆婆笑眯眯的說。

終于放棄。看向門外,陰沉的天空預示着即将到來的糟糕天氣。

只有一條路。

如果她離開,我一定會看到。

可是我沒有看到。

她還在這裏。

伊謝找遍了每一個角落。

一無所獲。

也許,她離開了。

為什麽沒有看到?

如果離開,我一定會看到。

不,也許,有看不到的可能。

伊謝果然沿着那唯一的一條路再次飛奔而去。

遲雅看着他的身影,覺得心口又在隐隐作痛。

“我只是打了個賭,僥幸贏了。”身邊的男子說。

“什麽?”

“我賭他太關心你。”

“你認識他嗎?”

“聽說過。”

“誰告訴你的?”

“認識他的人并不會太多,也許您能想得到。”

“是蘇莫。你認識她的。”

“我該走了。”他說。“時間太久,他就會發現了。”

“可是在下雨。”

追到門邊,還是沒有追上他。

醒來在隔日的黃昏。時間沒有停止。

睜開眼睛,最先看到的是,純黑色的發絲柔軟的散開在白色的被單之上。下移,是藏匿在陰影裏的白淨臉頰。

畫面和記憶的重疊在一起。

如果相遇在相遇之前……

那天就是想這麽問來着。也只不過是個蠢問題。

“身體有哪裏不舒服嗎?”遞來水和藥。

王不易察覺的皺起了眉頭。“沒有。”沉重的接來,送進嘴巴裏。動作娴熟。

麻木的身體對所有的不适已經失去了應有的敏感。如果眼睛沒有看到,不會知道你在握着我的手臂。

可不可以有那麽一天,只要一天就好。讓我只是遲雅。

良潋院裏最使人頭痛的淘氣遲雅。

“你暈倒了。”簡單的陳述。

“是嗎?”怪不得,光線在一瞬間閉合。

掙紮着起身。一團顏色從白色的袍裙滾落,一路跳躍,停止在男子的膝頭。

“你的手裏一直抓着它。”

動作輕柔的拈起,放在枕邊。紅色和白色,強烈的

刺激着兩個人的瞳孔。

一朵紅花。

淺藍色頭發的陌生男子戴在胸前的那一朵。

時間停止在花朵的紅色。或者紅色停止在時間的眉尖。不曾消退的愛戀。永遠都站在回頭就能夠看到的地方。那些即将擁抱的男子和女子。和那一小塊照射的陽光。

是誰的手撕碎了美好的畫面。跌落的紅花再也插不進女子的發間。

許多年不敢問的話終于問出了口:

“茉薇,她為什麽不再來看看我?”

眼淚,于是脫眶而出。

時間是帶着感覺的,每一步都不同。

一秒的。一分的。一小時的。一天的。一月的。一年的。當然還可以再繼續推演下去。

覆蓋的面積越廣,時間的力量越大,帶來的感覺越是強烈。

還記得,那一年。

書頁被白淨修長的手指合起,身着黑袍的男子微笑着說;

“故事就此結束了。”

把散開的被角掖到她的肩下。少女的王毫無倦意,視線緊緊跟随他的動作。

“明天,茉薇真的會來嗎?”

“會的。閉上眼睛再睜開就可以看到了。”

“你騙人!”突來的指控。

“诶?”低下頭去。

飛快的閉上眼睛然後再睜開。好吧,再給你重複一次。

不明所以的望着少女的舉動,明白過來後,便笑了。有些寵溺的揉揉她的發。

“不許挑我的語病。”

“我睡不着。”想到明天便可以見到想念的朋友,激動猶如燎原的火,沒有盡頭的燃燒起來。

“……再講一個故事嗎?”

“還是随便說說話吧。”

重新落座。“說什麽?”

“比如……朋友。比如……父母。比如……昨天晚上的那個夢……”

自己先忍不住的笑了出來。

比如……那些無法宣之于口的感情。

都是些不切實際的想法。肆落宮裏的人是不應該有幻想的。還是閉起眼睛吧,把深處向外湧的熱量攔截在深處。

笑容還溢在唇畔。甜美的。

幽遠的午夜在鐘聲裏顯露猙獰面目。四肢冰涼。身體像一個空殼,被名叫痛的液體瞬間灌滿。

一抹溫暖羽毛般輕拂上指尖。真的,真實的溫暖。卻不敢睜開眼睛。

“痛的話,就說出來。”近在耳際的聲音,呵上臉頰的熱氣。

伊謝,你是真實的。

茉薇,也是真實的。

熟悉的面容。熟悉的微笑。熟悉的那一聲“遲雅”。還有走上前來的擁抱。

“你怎麽一點也沒變?”

“诶!難道我應該有所變化才符合你的想象?”

“你現在是王了嘛!”

“我後悔了。”

就那麽輕易說出了口。掩埋的情緒奔騰流瀉而下。在兒時的夥伴面前,遲雅就只是遲雅。或者是好孩子,或者是壞孩子。或者讨人

喜歡。或者令人厭惡。

“……”還想繼續說些什麽,被依靠的人所阻止。

“你沒有後悔可以選擇。”

“為什麽?”

眼淚再也忍受不住的沖破碎裂的瞳孔。堅強一瀉千裏。悲傷一瀉千裏。後悔一瀉千裏。

“因為我們都應該長大了。你再不是遲雅,而是東方的王。我再不是茉薇,而是良潋院的嬷嬷。”

“良潋院……的嬷嬷?”她垂頭看向緊緊握住了她的手。缺少了食指卻仍然溫暖如初的手。心在疼。

“我答應過你,做永遠的朋友,到時間的盡頭。”

如果只有良潋院的嬷嬷可以面見我王,我願意為了你,我的朋友,終生不嫁。這樣,星空下的那個誓言,你沒有背叛,我也沒有打破。

一百六十年形影不離的人。我最好的朋友。遲雅。請你快樂,如果未來已經無可選擇。我會在你身邊。

“茉薇為什麽總也不來看我?”

又是一天的日落,夕陽拖長了臉上憂郁的表情。

想念她,想到心口疼痛,她還是沒有出現。

“我想,她可能是太忙了,我王。”伊謝随在身後如此回答。

仿佛沒有聽到,寂寞拖着長串陰影前行。

婆婆迎面而來,東方的王停下腳步,喃喃的問:“茉薇為什麽不來看我?”

婆婆笑眯眯的說:“風惠的茶是天下最苦的茶。”

靠在窗邊,望着消失于視線盡頭的路。嘆息出聲。

“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嗎?我王。”

回頭。是碧袍的男子。名叫蘇莫的宮廷大官。

收回視線。淡淡拂開袍裙。轉身離去。

“請在晚餐之前的時間消失掉。”

為什麽,她不再來。

趴在窗臺問天空飛過的鳥兒。垂下眼簾問招搖風中的花朵。陷入夢境問一片漆黑的時間。

問衣櫃。問地板。問手指。問眼淚。

問……

其實——

無人可問。

整整一百年。得不到答案。

終于疲倦,在一個冬季的開始。沉沉的睡去。不再想起。

為什麽,你不來。我是那麽的想你。

為什麽會憂傷,在有風吹來的夜晚?

當她回頭尋找誰熟悉的身影,共同分享什麽時,驀然發現已經形單影只。

強烈的感覺到某種失落情感的瘋狂滋長,落單的她被網羅其中,無力抽身。那麽清晰的明白一百六十年從未分開過的人,不在身邊了。

白袍的少女走

出陌生的廳堂,走過宮殿的長廊,離開團團壓抑下來的空氣。

穿過夜色,在冷清中游走,想象自己是一條白色的魚。悄無聲息。

就連風都是浸骨的冰。

星星仍然在原來的位置停留。任憑時間的變換,不為所動。

不慎跌落的小鳥可以藉由她的手回到枝頭媽媽身邊。

誰的腳步聲漫響在黑色裏?燈盞的光線昏黃朦胧無法到達更遠的地點。

不想開口,不想渾身濕潤的落寞被發現。卻阻止不了他回頭。

他回頭了。是她最不願狼狽被看到的那個。

想要躲避而無法躲避的視線中,她松開了手。

真正的墜落結束在劇烈的疼痛。

完美無暇的理由,可以讓她痛快流淚。撕心裂肺的。

就像一場夢。漫長。悠遠。

夢中她在行走,沒有盡頭的路。

良潋院的婆姬花開了。她和茉薇都想要擁有一朵。

美麗是一種誘惑。百歲的少女垂涎的伸出手去。然後在嚴厲的目光中停止,手牽手的遠遠跑開。

風中蕩起的白色小裙擺。随風散開的清脆笑聲。一起成長起來的朋友。

或者我比你高了一點點。或者你發飾的顏色比我的漂亮。沒有關系。

衣服可以換着。發飾也可以換着。大朵的婆姬花今天我,明天你。或者今天你,明天我。沒有關系。

花叢中的那個美麗少年,大家一同的喜歡着。

他的眼睛很漂亮不是嗎?他的長發很柔順不是嗎?他笑起來的樣子像極了某種無辜的小動物不是嗎?

一起上前跟他說說話吧。怎麽都是嘻嘻哈哈的笑沒有人開口。然後在少年臉紅的羞澀中,再次手牽手的遠遠跑開了。

在還不懂喜歡是什麽的年紀,就許諾要在同一天成婚。并莊重其事的拉勾。

同一張床,就喜歡睡在靠窗的位置。只要一伸手,就能看到漫天璀璨的星光。說,星星能實現心願。

每一天的想法都是不同的。或者今天丢掉了一樣東西,明天就又着急的到處尋找。

或者今天認為金褐色頭發異常美麗,明天又對着淺藍色頭發的男子發呆。

又或者,一百六十歲那年,背叛了星光下拉過勾的你。

茉薇。

我好想你。請來看看我吧。

最後一件聖誕禮物,來自茉薇。

代表着告別的紀念。

“我愛上了一個人。”

那天,她們盤坐在壁爐之前,長時間的安靜被這句話擊得粉碎。

遲雅看向茉薇。面無表情。

茉薇望着跳躍的菊色火焰平靜的再次重複。

由始至終,遲雅都是那樣沒有表情的看着她。

房間很

安靜。大部分的空間被黑暗所吞沒。

火光晃動在面孔上,勾勒出一個個奇怪模樣的圖案。

茉薇的聲音飄蕩在方形的格子裏,轉折再轉折,似乎近在咫尺,轉而又遠在天涯。

“我愛上了一個人。”

“我想和他在一起。”

“以後,我不能再來看你了。”

“那麽,我該走了。”

然後是腳步聲。漸行漸遠。

“站住!”

“你騙了我!”

“你說過,會永遠陪着我的。”

——

“對不起,雅。我愛上了他。”

——

“我不要對不起。”

“你背叛了我,茉薇。”

——

“我愛他,沒有錯。”

“我真的很想和他在一起。”

——

“你背叛了我。”

“你不能這樣對我!”

——

“你也背棄了我們的誓言。”

“你忘了嗎?”

“是你,先背叛的我!”

——

安靜了。真正的安靜了。

伊謝首先趕來。然後是蘇莫。接着是婆婆。

兩個少女在相對中無聲的哭泣着。

心口的疼痛漫天席地的鋪張開來,充斥了所有呼吸的空氣裏。東方的王捂着胸口彎下腰。眼淚砸在地板上。濺落四瓣。

“別走。求求你。別走。”

“至少,陪我過年。可以嗎?”

“根據規定,良潋院的嬷嬷在肆落宮最多可以待七天。也就是說,十二月三十一日的午夜十二點,您必須離開。”宮廷大官表情肅穆的宣布。

她修改了所有鐘表的時間。

蘇莫說時間似乎慢了。但她沒有發現這個秘密。

她和茉薇坐在大殿的臺階上。她習慣把臉頰靠在茉薇的肩膀上。

伊謝一直在看時間。她說伊謝,再一會兒,讓我們再多待一會兒。

“茉薇,給我講講他好嗎?”

“他有着漂亮的淺藍色頭發。”少女的笑容溫柔甜美。

然後,午夜十二點,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時候,突然來臨了。

一百年的痛。延續一百年的傷。然後終生無法痊愈。

在末栖仙境的傳說裏,奇跡發生在長紅花的地方。

兩百年,紅花從未綻放。

第六畫

太陽還未升起,天空已經明亮。

一夜未停的雪,覆蓋了所有的顏色。

循徑而去,安靜肅穆的院落,入眼盡是空蕩寂寥之感。

沒有花草,沒有樹木。有的只是一棟厚重華實的宮殿。坐落在道路和目光的盡頭。将一片完美戳得七零八落。

宮廷大官沉默的望着遠方,目光堅毅。

冬天似乎在一夜之間來臨。來不及适應的寒冷和層層疊疊的風攜手奔來。

向下旋轉的樓梯如同旋轉向下的生命,嘎然截止在最後一步臺階。

“蘇莫大人,宴會所需的食材已經采購完畢,不過為了保證新鮮,卡貝和倫臨會在下午才送過來。”

轉彎。開始下一層。

“蘇莫大人,由于時間緊張,宴廳的裝飾還在趕工”

“還在趕工?”

駭人的靜默。

“那麽王的禮服......”

轉彎,開始再下一層。

“會在十點種送來試穿。”

“告訴唐夏,如果今天還是不能滿意,我會請他提前退休。一件衣服,竟然可以修改十幾次之多。”

“是。我會轉告他。”

到此,再次轉彎,樓梯結束,沉重的門被輕盈的推開,明媚的光線穿越廊柱,投射進衆人的瞳孔。不由自主的擡起眼簾。便看到了

那個站立在陽光中的單薄身影。代替伊謝而存在的羅伶。

他右手執胸,緩緩的彎下腰去:

“蘇莫大人,早安!”

四樓,長長走廊的盡頭,是王的寝室。

向陽的窗臺外纏繞着四季常青的攀藤植物。桃形的葉子在一陣陣的微風裏,迎接到今天的第一縷陽光。

一個普通平常的早晨。王仍在睡眠之中。

白色的床單。白色的錦被。白色的睡袍。

只屬于王的高貴顏色充斥在這個房間的每一個角落。也許很多人向往。也許也有很多人不得不接受和容忍它的存在。

腳步聲響起在遠處的階梯上。微弱的進入王的耳朵。

每一天,她都會早早的醒來,閉着眼睛等待。等待那 “嗒——”的一聲。那是門板被小心推開的低沉嗓音。

“該起床了,我王。”

不想看到的人。不想聽到的聲音。不得不再次清醒的早晨。

臉頰無聲的轉至窗的方向。

手腕腳腕的鎖鏈在低沉的聲響裏被打開。

“出去。”

這是王下達的不容抗拒的命令。

白色窗簾上光線映照出桃形的暗影。周而複始的畫卷重新開始在第一章。等待的人消失已久。

赤腳踩在地板的聲音。椅子翻倒的聲音。衣櫃開啓的聲音。

時間仿佛行走了兩個走廊的長度,走出去,在盡頭的位置折回。

然後,門開了,東方的王越門而出。

右手執胸,“我王,早安。”

頭也不回的離去。一種辛苦的行走姿态。她在說知道嗎,你是那個,我最讨厭的人。

眼前的人腳步踏空,下意識的去抓住她手臂。

以冷冽的感覺掙脫她。

“離我遠一點

。”

這是王下達的第二道不容拒絕的命令。

她在說知道嗎,我有一雙殘缺的腿,和完整的路。而你,你不在我的畫面之內。

宮廷大官無聲的退後。

兩百年,他們一直彼此厭惡着。也将繼續厭惡下去。

沒有人說話。

早餐在沉滞的空間開始,然後被宣布結束。

昏黃的燭光把餐盤裏的一切食物通通變成了黑色。

水杯拿起又落下。沒有一點聲音。

一直想見的人,終于見到了。雖然自始至終,她都低垂着臉,沒有看他一眼。

東方的王俯在玻璃窗前,長時間的,一動未動。

大塊大塊潔白的雲朵從天邊漂浮出去。輕柔的撫摩着末栖山的眉。

笑,因為開心。

哭,因為難過。

如果失去了因為,所以就開始孤單。

所以,我難過了......

所以,我哭了......

沒有因為。

伊謝說末栖山上的歸瑾今天會發芽。真的很想去看一看。

“我王,您說什麽?”他在她身後問。

“我要到山上去。”她無意識的回答。

紙張攤平在桌面上,散發出純白的味道。畫面一幅幅流淌去。

緊閉的門忽然被打開。風席卷而來。白色的紙張如同騰升的煙霧飛散開來。

在缭亂的線形空間裏,東方的王看到宮廷大官熟悉的臉。那張面無表情的漂亮臉孔被切割出五官的位置。只是一瞬間,紙張失去力氣掉落在地板。一切又恢複了原來的安靜。

宮廷大官沒有走進來,就站在門口,左手握着把手。長發劃出風的模樣。是很難看的形狀。

“聽說,您要上山。我王。”

“我相信,你的人已經把我的意思很清楚的傳達給了你。”

“很抱歉,您被拒絕了。我王。”

終于擡起頭,遲雅的臉上密布着惱怒的笑。再一次,蘇莫成功的挑起她的怒火。

“你錯了,蘇莫。”她說道,“從一開始,我就沒打算和你商量。”

“您不得不。我王。”

“你可以離開了。晚餐前不要再出現在我的視線之內。”

“我會的。”宮廷大官右手執胸,彎腰。轉身離去前,想起什麽,又回過了頭:“伊謝會在晚餐的時候回來,希望你可以用愉快的情緒迎接他。就這樣了,蘇莫向您告退。我王。”

此時的遲雅十分平心靜氣。不但蘇莫對此不解。她自己也很不明白。仿佛幾天之前那個瘋狂失亂的女子是另外的人。

雖然蘇莫讓她小小動怒了一下,但結合她以往的行為,現在的她沒有把桌上的書本全數丢到宮廷大官剛

剛碰觸的門板,确實可以稱得上平心靜氣。

這一天是一月十一日。昨天中午下了雪,紛揚的雪朵密密的堆滿了瞳孔。輕盈而落,把肆落宮的尖頂一個個溫柔的覆蓋住。然後是灰色的方磚。

變成白色的肆落宮看上去忽然變大了許多,沉悶的空氣也悄然流散,呼吸開始疏朗而緩慢。

東方的王揀起散落的紙張,靜默的坐着。長時間的靜默。

沒有人會知道她在想什麽。因為她自己也不知道。大腦如同手邊的紙張,一片純白。努力的想要思考一些事情,卻在混沌中一再失敗。

好比,一個故事,完善了所有的片段和畫面,卻突然丢失了銜接的線。而且怎麽也無法找到。

伊謝說末栖山上的歸瑾今天會發芽。她真的很想去看一眼。

宮廷大官告退後就關上了門。卻并沒有立刻離去,反而立在門外沉思。他在想東方之王剛剛的話。一共只有三句。簡單的字串聯到一起,制造出使他不安的氣息。雖然這三句話,在以往的日子裏,東方之王已經不知道講過多少次。

不高興的時候就會傲慢的揚起頭,慢慢的說一句:“我相信,你的人已經把我的意思很清楚的傳達給了你。”

遭到拒絕時便把視線斜斜的投射過來,挑高眉毛:“從一開始,我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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