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12
#EXTRA 12#
窦檸是直白的人。
她喜歡被喜歡的人追求,讨厭被讨厭的人愛慕。當年她面對覃恺的窮追不舍,果斷詢問沈持的态度。搞暧昧可以,他必須過來,必須護着她。但凡他退卻半步,她不會再跟他聯絡。
哪知他用亡命天涯的氣勢,俘獲她的少女心。這種顱內失禁的愛情,換個人給不了她。
她清楚了自己的心,其實愛和自由并不矛盾;決定的事就不再糾結。
沈持原本不想潦草地帶窦檸去民政局,太倉促。命定三生的姻緣,值得他重新求一次婚。
她第一次被求婚時,就在佛羅倫薩的公寓,她當時外出回來,明明很美,硬說自己蓬頭垢面,面對一地的玫瑰花瓣傻眼,不知所措,最後抓了一大把拿去泡了澡,沈持的求婚泡了湯,複盤後知道自己錯哪兒了,下次要暗示她化妝、穿漂亮裙子,還要挑一個大晴天。
但其實女孩子要嫁誰,全憑自己的心。再軟糯的姑娘,遇到事兒了,也能撐起一把傘。
窦檸這回很堅定,“去不去啊沈從烨,過了這村沒這店。”
于是隔天一大早,他們是領證的第一對。
過程太順利,沈持捏着發燙的結婚證,熱淚盈眶,窦檸兩句話給他怼回去:“看什麽看,走啦,去醫院,結個婚而已,至不至于。”
怎麽不至于?她是不知道自己多難追。
沈持抱着人不撒手,“老婆,我會更愛你。”
窦檸拍拍他的頭,發動了車,只回一個字:“酸。”
診斷書下來,沈持沒有得癌,平時操勞過度,再加上感冒沒有痊愈,肺部患有炎症。
窦檸反複跟郝教授确認,緊繃的弦松開,然後手腳發軟,是劫後餘生的慶幸,埋在沈持懷裏大哭。怕啊,她當然怕,但她之前不能表露半分,得讓沈持依靠;這時她又靠着他。
沈持:“沈太太,你笑起來最好看。”
窦檸:“我這是喜極而泣。”
藝術展有湯凡和草草忙活,窦檸放下所有工作陪沈持住院,他不用做手術,需要遠離工作,好好修養。
每天醒來,沈持能看見窦檸,她趴在病床一角,縮成一小團,小手還牽着他的衣服,像怕他消失了。他伸手把她抱過來,下颚蹭她光滑的側臉,這病生得很值。
沈持怕傳染她,讓她回家;窦檸去買了口罩戴上,說什麽都不走。
窦檸問了郝教授很多護理常識,記不住的都抄筆記本裏,然後在高級病房自帶的廚房裏熬冰糖雪梨。
沈持生病這事兒,他沒告訴家裏,父母都有自己的家,外公在軍區守邊,他不想老人家擔心,所以就窦檸一個人伺候他,跑腿的活兒有萬能李嵌頂着。
窦檸心疼沈持,“沒關系,我陪着你。”
她明白沈持的爸爸媽媽對他有多不好,她要加倍地對他好。
因為她當時自個兒在國外,一個人買菜,做飯,囤吃的,不太敢出門,看很多負面新聞,晚上偷偷哭,只有他飛過重重城池來陪她。
有天郝教授給沈持檢查身體,詫異地發現窦檸竟然不在,這倆人好得跟一個人似的,“那小姑娘呢?”
沈持難得露出孩子一樣的笑,“她說秋天的柿子出來了,去超市買柿子了,回頭給您送幾個?”
郝教授:“這孩子靠譜,會照顧人,首長可以放心了。你倆婚期定沒有?”
沈持點點頭。
定了。
這次是雙向奔赴。
沈持這兩年是真拼,國內國外幾頭奔,很少休假,這回住院,他特地在公司的系統裏走了流程,請假理由:婚假。
騷,這操作非常騷。
他自己的假一向是自己審批,然後轉到人事部備案。
鬧這出,他就是想往公司裏放風,昭告天下,他結婚了。
李嵌沉默地看着,有人來問,他忍着酸勁兒說,是真的,咱老板娘呀,美,很美,跟老板絕配。
窦檸在微信群裏報備,她結婚了。
顧子夏和伍清蓮都松了一口氣,表示謝謝沈持祖宗十八代。
窦檸:“......?”
只有她爹稍微不太滿意,“那小子會喝白酒了沒有?”
窦檸:“......?”
她以後都不想回去了呢。
九月底,沈持可以出院了。
窦檸到家把行李收拾妥當,洗完澡就翻臉,換了棉T牛仔褲,利利索索地拿一根筆盤發,沈持見過很多回,仍看得一愣一愣的,這就是仙女手嗎?
窦檸當沈持面兒撸袖子,把他的酒一瓶一瓶裝拉杆箱裏,家裏的行李箱都用完了,酒櫃霎時清空,她開始算舊賬:“沈持,你往後再喝酒試試,沒人管你了是吧!”
這就叫只準州官放火,她無酒不歡。
沈持随窦檸處置,“其實車庫裏還有幾箱,我還沒來得及搬進來。”
窦檸瞪大眼:“沈持!”
沈持低頭抱着她,在她肩頭亂蹭,“老婆,我錯了。”
“......”窦檸訓不下去了。
哎,他手在幹嘛。
唔,他病才好,不能劇烈運動。
她被壓在床上,吻是輕的,纏綿的,沒有下一步。
窦檸胸口起起伏伏,“沈持你好黏人啊。”
沈持埋在她脖子邊,輕喘幾下,手勾着她泛潮的皮膚,低聲說:“沒你的黏。”
窦檸軟了身也軟了心,沈持是不是笑面虎?
好煩啊,被他吃得死死的。
-
藝術展在即,國慶前,窦檸回了沙溪。
川城在下雨,雲南倒是天天放晴。
展覽比她預想的好太多,有好幾波旅游團參觀,也有旅游博主專程來打卡。
她設計的聯名包裝和周邊文創,以“雲”和“湖水”為主題,游客很感興趣,再加上物美價廉,現場布置花了功夫、有live樂隊表演,客流量和銷售額可觀。
沈持出院不久,吹不得風,在家陪外婆聽戲,打坐;除了第一天,窦檸沒在外面久留,在展廳外拍了兩張打卡照算作紀念;李嵌幫着接待貴賓。
游客都會怎麽評價呢?不知道。有誇的,自然有唱衰的。事在人為,窦檸已經盡力。
閉展後,他們一行人在周斯淳的酒吧慶功。
窦檸發覺湯凡和周斯淳不對勁,多留意了幾眼,她去洗手間途中,聽他倆在巷子裏吵架,吵着吵着,湯凡情緒特激動,她準備出去勸,周斯淳紅着眼進來了,見着她還是笑。
等窦檸回去,他們倆又坐在一起,跟沒事人似的,她只能在心裏罵,她朋友也是炸毛怪。
還有一個小插曲。
郭曉虎回來了,和大喇叭的樂隊半推半就的旅程一樣,要參加月底的音樂節。
窦檸已為人妻,內心坦蕩地開他玩笑:“加油,內地的原創歌曲就靠你們了。”
郭曉虎看窦檸的眼神始終不同,笑說:“一定。”
倆啤酒杯撞一起,撞到了某人的醋點。
沈持從不把郭曉虎當情敵。只是——
當大家一起舉杯走一個,沈持握着杯子,忽然放下,一群人看過來,他盯着自己的手腕,有些懊惱地說:“檸,我的手表落在你閣樓裏了。”
字字句句,連同标點,那叫一個茶香四溢。
窦檸渾然不察,白了沈持好幾眼,很小聲地碎碎念:“你自己上去拿,還指望我跑腿啊。沈持,你怎麽不把自己落在家裏,下頓飯怎麽不忘記吃。”
“嗯。”沈持被罵,還挺高興,端得四平八穩,眼尾往上挑,如同成功捍衛疆土的戰士,笑得旗開得勝,親手拿着刀槍戳瞎了情敵的星星眼。
郭曉虎低下了頭,早就知道自己沒戲。窦檸的那個閣樓,沒有任何人上去過,他小時候和湯凡都死皮賴臉想去玩,全都被她冷眉冷眼地攔下了。她對沈持,真的不一樣。
飯局上,一群人七嘴八舌,你倆真結婚了?婚禮在哪兒辦,生孩子不,生幾個?
窦檸讓沈持代為發言。
草草特意定制了蛋糕慶功,問窦檸還辦下一次藝術展嗎?
她猶豫了。
“風景有自己的命,沙溪,可能屬于長久的安寧。”窦檸想開了,順其自然,不想改變什麽。明年的事明年再說。
閣樓裏,沈持用欣賞的眼光看窦檸。她通透,清醒,注定風生水起。
這麽多年,窦檸還是只願意跟沈持談心:“二十來歲,對凡事都饑餓的年紀,對書本,對感情,欲望再大,但怎麽都吞不下去;三十歲的堅定,可能是路窄了,收了心。所以,二十去游遍世界,三十來回望內心,把繞過的理想接起來,一一試錯,等到沒有試錯機會的那天,我們就老了。”
沈持:“你才二十二,要不要這麽老生常談。”
窦檸:“對啊,跟你比,太年輕了是不是。我還有大量的時間去看世界。”
沈持:“少招我,等會兒把你綁閣樓裏操,你叫誰來救你都沒用。”
窦檸躍躍欲試,用腳尖蹭沈持的腰,“那你來啊,我只叫你名字,誰不脫褲子誰是狗。”
“......”沈持偏偏吃這套激将法,合情合法,把她的裙子撕得嘩啦響。
藝術展結束,沈持帶窦檸去了瑞士。
窦檸也認為那邊空氣好,适合他養病,由着他。
剛過兩天,沈持不咳嗽了,病好全乎了。
十一月,因特拉肯的晚上,人煙罕至,湖光山色。
沈持開了霁林旗下的一輛紅色跑車,敞篷打開。
窦檸跪在後車座,長發被揉搓得散亂,細腰細腿,蕾絲遮眼,嘴裏有口球。
“嗡嗡嗡嗡”,沈持手在屏幕上一滑,窦檸趴下,扭得哭叫不得,雙手還被綁着。
這他媽是在主路上,窦檸晚上想來一把野的,沈持給了她最野的。
有車要經過了,他們還開着大燈,窦檸動了動手指,要被看見了啊。
沈持目測着距離,指腹沿着她的曲線享受,“求我,求我就熄掉燈。”
窦檸不求,沒堅持多久,蹬了蹬腿,廢了。
沈持舍不得讓別人窺探,合上敞篷,灌她,一些下流字眼和心頭血。
自由久了,窦檸也樂得當一當沈持的金絲雀,被他喂;他身上冒出來的陰鸷和偏執時常讓她尖叫。
二零二三年冬,他們一起去見了外公,又去敦煌看莫高窟,回來後共同參加了一場拍賣會,歷經幾次波折的叫價,有些坎坷地買回了一件晚清文物,最後鄭重地捐贈給祖國的博物館。
捐贈證書上,有他們二人:“感謝沈持、窦檸伉俪。”
窦檸給沈持說謝謝,他懂她心裏在想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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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了年,春天的第一個壞消息是,湯凡和周斯淳分手了。
窦檸問原因,湯凡只淡淡地說:“嗨,人生規劃不同了。”
窦檸知道,他們明明約好要去德國結婚。緣生緣滅,有跡可循,卻沒有任何道理。
窦檸和沈持的婚禮選在瑞士。
她的婚紗定制了很久,一次一生的場合,她要穿鐘愛的品牌,非得等Wishyn的號,哪知主理人也剛生孩子,這一耽擱就是半年。
不過她不急,沈持也不急,反正蜜月都度了好幾輪。沈持之前在南極又求了一次婚,那時他們正經歷最艱險的海峽,輪船颠簸得像快翻了,窦檸抱着他感動得淚眼汪汪。
婚禮後,窦檸決定考研,重新去佛羅倫薩讀書。沈持支持她,他的事業重心以她為轉移。他們不是非得只住在一個地方。
春天要過完了,窦檸最喜歡的三個詞變成:夏天,暴雪,沈持。
申請學校的間隙,她學着做菜,跟着菜譜一步一步地來,一步一步地失敗。好氣啊,這雙手很靈巧啊,為什麽做菜就不行。
她扭頭,發現沈持竟然想不吃早飯就逃。
早上在床上拖延太久,沈持快遲到了,窦檸鬼精靈,跳到他身上。
沈持抱着她,輕聲:“下去。”
他到公司有會,所以戴了眼鏡,薄薄的鏡片,不茍言笑時,就是又壞又欲的敗類。
窦檸揚起下巴:“叫主人。”
沈持沉默,目光勒令她下去。
窦檸專挑高難度挑戰,特別是看沈持低頭,“快點兒,你叫不叫,不叫我搬走了。”
沈持手箍着她的腰,咬着她耳垂惡狠狠地:“小主人。”
沈持拿着糊掉的愛心早餐走了,窦檸去廚房喝水,想起那句小主人;趕畫稿,又想起那句小主人,玩兒了兩把游戲,耳邊起了魔音,小主人。然後她來感覺了,倒在床上,枕頭上還有沈持的味道,直鑽進她身體,她把手伸進內褲,目眩耳鳴。
都怪沈持。
她不能一人難受,等沈持在開會,她專挑那個時間給他打語音電話,命令他戴藍牙,不準他挂斷。她在這頭咿咿呀呀,反正沈持是不敢站起來發言的。
四月底,窦檸聽到趙倪影自殺的消息。
趙倪影熬盡了自己,終于活不下去。窦檸難過,也很能理解她。
窦檸和沈持去參加了葬禮,其間有一個年過半百的男人前來吊唁,高高大大的,眉目硬挺,臉上有道疤,他看着趙倪影的遺照,悲痛欲絕。
愛過的,錯過的,只有他們心裏清楚。只是風揚過塵埃,一切落定了。
被死亡的氣息浸過,窦檸突然就改了計劃,想給沈持生一個孩子。
在這事兒上,沈持不具有話語權,窦檸單方面拍板,那事情就定了。
沒有避孕,日日夜夜的澆灌,窦檸很快懷孕。
沈持打起了不務正業的算盤。當初為什麽有野心?因為想改變一代人的出行方式,最好史書留名。
他忽然覺得那些都沒意思,什麽市場,份額,技術,突破自我,不如待在小鎮,靜靜等寶寶出生。
因為态度浮浪,他又挨了一頓老婆罵,“沈持,像你這種平衡不了家庭和事業的男的,真丢人。”
丢人嗎?他不這麽想,窦檸已經懷孕八個月,整個人肉嘟嘟的,臉和四肢都瘦,就胖了胸和肚子,他低頭給她剪腳趾甲。
窦檸一踢他,睡衣落了大半,豐腴誘人;沈持擡眼,摟住她舔咬。
窦檸嘤嘤叫。
立夏時,跟預想中一樣,他們有了一個女兒。
沈持給女兒取了名字:沈南枝。
南國紅豆藏嗔癡,風慈雪笑繞月枝。
婚後第三年,窦檸去了佛羅倫薩讀研,沈持和南枝去陪她,一家人住一起。
南枝和窦檸小時候一模一樣,沈持看着她根本沒心思上班,恨不得把世上最好的都給她。不過小南枝還是最喜歡窦檸,每晚睡覺前都要媽媽哄。
後來伍清蓮想南枝了,兩歲的南枝暫時回了沙溪,被一幫人寵着,倒沒有哭着找窦檸。
窦檸還有工作,走不開,沈持繼續留下來陪她。
窦檸打趣:“不想你女兒?”
沈持:“想。但我最愛你。”
聖誕節,沈持帶窦檸離開佛羅倫薩,去了阿爾瑪菲海岸。
他們路過一個接一個的小鎮,一場又一場的黃昏,長長的路,湛藍的海。
落日餘溫讓人松弛,窦檸吹着風覺得恍惚,好像另一個時空的自己在聲嘶力竭地讓她幸福。
那個她,是不是活得很辛苦?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不管在哪個時空,沈持和窦檸都永遠在一起,好像天空找到飛行器,海洋找到鯊魚,一起淹死在玫瑰色的沙漠。
晚上窦檸先睡了,沈持算好時差給南枝打電話。
打完,沈持沒急着回房間,今晚有滿月,他想起第一次送窦檸回家那晚,想起那首歌。
沈持對着天空拍好一張照片,發送給窦檸。
晚安,沈太太。
這一生,他們會一直愛下去。
推開窗之前,月亮甜過所有結局。
——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