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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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衙大門外。

百餘位衣衫褴褛,神情凄苦的佃戶齊齊跪着。

“請縣太爺為我們主持公道。”

“這幫鄉紳太不是東西了,把人往絕路上逼!”

“我們給他們幹了這麽多年的活兒,最後卻被如此對待,實在讓人心寒!”

“這日子可怎麽過下去啊!”

佃戶裏,有個年紀在四十歲出頭的漢子,叫做田大山。

別看這人個頭不高,模樣也黑瘦,但思路清晰,辦事兒麻利,人也很有擔當,是佃戶們的話事人。

被鄉紳沒收房産趕出家門後,田大山當即帶着一群同伴,來縣衙報官。

縣太爺陳庚年是個好官吶,他一定會為大家做主的!

大約一刻鐘後,陳庚年出面升堂。

但最近衙門太亂了,全江縣到處都需要人,這次升堂,也就陳庚年、李泉兩個人。

但這個無所謂。

重要的,還是得把問題給解決掉。

所以,陳庚年讓佃戶這邊的話事人田大山進了衙門。

同時也把那幾位涉事的鄉紳傳了過來。

這裏頭有個比較微妙的情況,幾位鄉紳以前是鄭文峰的人。

先前他們聽從鄭文峰的安排,把家裏百餘位佃戶集體開除,還揚言旱災一定會來臨,在江縣造成了極大的恐慌。

“縣太爺,草民雖然家裏田多,但日子過得也凄苦啊。”

來到公堂後,那姓林的鄉紳開始哭窮:“先前因為害怕田地裏顆粒無收,所以我們才辭了這群佃戶。現在他們想回來,草民咬咬牙也就接納了。可他們吃裏扒外,竟然想着自立門戶,只想做一年短工!那草民為了田地安穩,肯定得招長工啊。而且這群佃戶,連住的房子都是草民出錢蓋的,實在不知好歹!”

這是什麽颠倒黑白的說辭!

公堂之上,田大山怒道:“你胡說!姓林的,你整日壓榨我們,還克扣工錢糧食,我們日子活不下去,只能咬牙簽了賣房契,管你們借糧活命。你還有臉說,我們的房子是你出錢蓋的!而且你那是誠心要招我們回去嗎,你給的工錢,是以前的一半!你這是要逼死我們啊!更可惡的是,你給我們的糧食,裏面都是草籽!縣太爺,您一定不要被這小人欺騙啊!”

雙方各執一詞,很快開始新一輪的争吵。

吵到激烈的時候,田大山讓一個同伴,背進來一個大麻袋。麻袋打開以後,竟然還真的全部都是草籽。

可幾位鄉紳并不承認。

他們狡辯,是佃戶故意把糧食換成草籽污蔑人。

田大山氣的臉色鐵青,眼睛裏蓄滿了渾濁的淚。

李泉在旁邊無措的看着,只覺得頭都大了。

這事兒該如何處理啊。

鄉紳和佃戶,看樣子是無法和解了。

可一旦雙方撕破臉,佃戶們無房無田,糧食儲備也只夠撐到秋天。

那這一百口人,該如何活命生存!

公案桌之上,陳庚年看的很窩火,但也只能暫時壓住火氣。

因為這個時代就是這樣的,官員剝削鄉紳,鄉紳剝削農民。這是階層的壓迫,一個小縣令根本無力去改變。

但短期內無力改變,不代表以後不行。

當江縣開始發展起來,普通人田地裏收成越來越多,農業、工業,商業越來越繁華,那麽就會造成一個可以預料到的局面——人力資源會越來越貴。

到時候,鄉紳們就會發現,雇佃戶的代價會越來越高昂。

尤其是眼前這幾位鄉紳,他們覺得佃戶到處都是,随便開除了然後繼續找。但等将來江縣發展起來後,哭的最慘的,絕對是這幾位。

而可以預料的是,陳庚年這個縣令,遲早會站在鄉紳利益的對立面,和鄉紳們決裂。

打地主,從來都是社會發展中最不可缺的重要一環。

但江縣現在剛開始發展,陳庚年不能打草驚蛇,也不能明着偏向佃戶,惹怒鄉紳群體。

所以他在頭疼,怎麽幫助佃戶們渡過這次危機。

直到陳庚年看見田大山打開麻袋,露出裏面的‘草籽’。

鄉紳們不識貨,心又黑,故意用不值錢的草籽當糧食坑佃戶。

可這哪裏是草籽,這是藥材啊,紫雲英的種子!

系統先前獎勵的【荒地開墾詳解資料】裏,記載了一種【綠肥法】,意思就是,在荒地上種植綠肥作物,從而增加土壤有機質含量,改善土壤結構。

而綠肥植物,一般要選擇豆科、禾本科植物,這樣可以達到固氮的效果。

巧了,紫雲英就是非常典型的豆科植物,在系統資料裏被詳細記載。

這種植物,種植簡單,生長周期快,一般情況下,一個多月時間就可以成熟收割。

而紫雲英,渾身都是寶!

明目消腫、喉痛咳嗽、祛風利尿、健脾益氣,解毒止痛,這些都是最基本的。

它的根莖,可以治療白帶、月經不調。

全草,用來治療神經痛、疱疹、疥瘡、痔瘡。

哦對,還可以作為優質飼料,喂給牛羊!

還有紫雲英的花,香味清甜,适合作為蜜源,制作蜂蜜。

還是有文化好啊!

要是沒文化,就跟這幫鄉紳似的,用草籽代替糧食,以為自己占了大便宜。

其實呢,這一大麻袋的所謂草籽,可比一袋糧食值錢多了!

因此,陳庚年出面打斷雙方的争吵,問道:“這草籽,一共有幾袋?”

田大山咬牙道:“回縣太爺的話,足足有四大袋,四百斤全都是草籽!”

哦豁!

四百斤,那妥了,稍微節省一點,種二百畝地問題不大!

那林鄉紳見狀,估計也覺得自己做的不地道,怕被縣太爺責問,于是輕咳一聲:“草民願意吃些虧,再多賠他們一袋糧食。”

瞧瞧,不愧是鄉紳,有底氣,說話也漂亮。

陳庚年一聲哂笑:“那這些佃戶,目前連個住的地方也沒有。到時候,豈不是全江縣都要罵本官治下無方,你這是誠心給本官找麻煩吶。”

官官相護,官和鄉紳自然也會相護。

當官的,最不喜歡看到轄區鬧騰,只要維持表面穩妥,大家都能相安無事。

林鄉紳自以為聽懂了縣太爺話裏的意思,賠笑道:“是草民該死,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那這樣,草民和幾位鄉紳商議,決定再讓這些佃戶免費在房屋裏住半年,半年之後,必須搬走。”

雖說半年時間仍舊不長,但好歹有個緩沖期,不至于立刻露宿街頭。

李泉松了口氣,看向田大山。

陳庚年也看向田大山。

“多謝縣太爺,草民等人接受這個解決辦法。”

田大山和佃戶們商議過後,同意了。

這對他們來說,已經算是比較好的結果。

事情解決後,鄉紳們優哉游哉離開。

看着這群人的背影,陳庚年心裏覺得膩歪,這些狗東西,遲早都是他發展江縣的阻礙,将來一個個全都得收拾了。

可轉念一想,也不能這樣一刀切。

畢竟,他和衙門這幫兄弟們的爹,也都是鄉紳,将來要怎麽處理,還是得細細思量。

社會是個複雜的關系網,每個人都在網裏,誰能真正獨善其身呢。

另一邊,佃戶們則是憂心忡忡。

因為他們的糧食不多了,房子也只能住半年,像是頭上被懸了一把利劍,半年後,就徹底沒有活路了。

想到這裏,大家都神情哀切。

甚至有人絕望崩潰大哭。

李泉看着這一幕,心裏難受。

他在自責,沒有把事情辦好,所以導致佃戶們被趕了出來。

“嘿,回神了!”

陳庚年伸出手,在小菜鳥眼前晃了晃,無奈道:“之前把這活兒交給你,你不會真一點事兒都沒辦成吧,找到合适的荒地了嗎?”

開墾荒地,最重要的第一步是什麽?

當然是找到合适的荒地啊!

這句話看似是個廢話,但其實真不是。

因為江縣荒着的土地雖然多,可許多荒地周圍,都是村莊,或者糧田。

開荒的時候,最好還是不要挨着別人家的村子和田地。

因為人們‘領地意識’還是很嚴重的,你去人家旁邊開荒,還是一百多口人,這很難避免摩擦。

而且這一百多口佃戶,目前明顯是一個團體。

他們正處于低谷期,需要抱團才能互相加油打氣撐下去,出于人文關懷,也得把他們的糧田,開墾在同一片區域。

為了轄區安定,最好是讓這群人組建成一個村落。

“找到了,但就是位置不太行。”

聽到縣太爺的問話,李泉羞愧道:“在,在石門村附近。”

石門村那鬼地方,旱的要死,土地沙化嚴重。

在這種地方開荒,那可真是腦子壞掉了!因此說出這番話的時候,李泉底氣很不足。

可他跑了好幾天,目前江縣能一次性開墾出二三百畝地,還是連成片的土地,就只能往江縣北邊去找了啊。

石門村附近?

陳庚年思索一番,覺得問題不大,沙化土地也沒關系,開墾荒地之後可以先改良土壤啊!

因此他說道:“走,去實地探測一下。”

相比于其餘事情,這件事顯然優先等級排在刻不容緩的第一位,因此,還是得親自走一趟才放心。

二人走出縣衙。

那群佃戶還沒有離開,瞧見陳庚年,為首的田大山鼓足勇氣問道:“縣太爺,先前我聽李泉李差役說,縣衙會幫助我們開荒,敢問這事兒現在有眉目了嗎?”

陳庚年笑道:“合适的開墾地已經找到了,本官正準備去實地考察呢,你們也跟着一起來看看吧。”

田大山激動道:“多謝縣太爺,多謝縣太爺!”

其餘的佃戶們,聞言也都非常激動。

他們終于能有自己的糧田了!

唯有李泉傻眼。

縣太爺怎麽把這事兒直接說出來了,不再找找別的合适的土地嗎?在石門村開荒,就算開出了糧田,糧食收成也會十分慘淡啊!

他急的不行,可佃戶們都在後面跟着,也沒有機會跟縣太爺單獨聊。

果然,先前還激動的佃戶們,等跟着陳庚年一路向北,最後甚至走過石門村,走到靠近沙漠的一處荒地以後,心都涼了。

這片鬼地方,連草都長得十分稀疏,更何況長糧食!

縣太爺是真的想給大家開墾糧田,還是在故意糊弄打發他們啊?

尤其是,當看完這片荒地以後,陳庚年竟然還不停點頭,滿意道:“看着還不錯。”

李泉和衆多佃戶們:?

這哪裏不錯?

“雖然這片地距離沙漠比較近,但沒關系,沙化土地可以改良,而且距離遠處的山也近啊,近山,就會有水。你們看石門村,稍微一挖,地裏就出水了。這塊地其實也差不多,我方才勘測過,二三百畝地,至少能開鑿出小十條坎兒井,将來這裏絕對會成為整個江縣水利灌溉最完善的糧田,絕對的寶地啊!”

陳庚年越看越覺得合适,甚至回頭誇贊李泉:“李泉這事兒辦的真不錯,等半年後,你們若是無家可歸,還可以就近在這裏建造村莊安家落戶。”

在這鬼地方安家落戶?瘋了嗎?

一群佃戶聽得渾身發冷,只覺得失望透頂,但又不敢對縣太爺發火,于是只好用眼神憤怒的看向李泉。

你這個狗差役,竟然給我們選這麽個鬼地方!

李泉被盯得頭皮發麻。

但好在他跟了陳庚年一段時間,知道縣太爺從不說假話,于是抓住問題的關鍵:“縣太爺,您說沙化土地可以改良,意思是,能有辦法把沙土地,變成肥沃的糧田?”

對啊,改良!

聽到李泉的問題,衆佃戶齊齊看向陳庚年,眼含期待。

如果真有辦法改良土地,那在這裏開荒,絕對是好事兒!

可人們期待的同時,也将信将疑,因為此前從未聽過,沙土地能變成肥土地的!沙就是沙,哪裏能變成土呢?

“對,可以改良。我想想,這片地太貧瘠了,可能得多管齊下,好幾種辦法都用上,才能迅速起到效果。明天吧,明天先讓縣衙的人過來,丈量、分割土地,按照人均三畝地的标準,來開墾。先把田壟挖出來,再通過抓阄或者抽簽的方式,确定好你們每個人土地的位置。哦,不行,還得先讓那些鑿井師傅們過來,再檢查一遍周圍山地環境和風水。确保這裏不會出現泥石流等自然天災。”

陳庚年在腦子裏迅速規劃各種事情的優先級,同時繼續說道:“等一切都确保沒有問題了,先用燒荒法,把地面的植被都燒幹淨,順便把地下的老鼠之類的東西都清除掉。這點也很重要,鼠窩一定要全部剔除!然後用耕犁,把這片地全都犁一遍,暴曬三天後,再複犁一次。再然後,你們去江縣各個村子裏,把他們挖掘坎兒井的濕淤泥都拎回來,拌在田地裏。還有,田埂都盡力壘起來吧,這樣将來就能挖井,然後把地裏灌滿水,把地裏的鹽洗出去。如果水源不夠,那就只能等老天降一場雨。等最後洗完了地裏的鹽,曬幹土地以後,把紫雲英種下去,一個月後成熟收割,到九月份,就能秋種了。”

縣太爺語速很快,明明說的都是人話,但佃戶們一句都聽不懂。

只聽又是耕地,又是挖井,又是拌濕淤泥,就覺得眼暈。

天吶,這得是多麽龐大的工作量啊!

田大山也沒聽懂。

可他作為這裏的話事人,必須得跟縣太爺對上話啊,于是只能硬着頭皮問道:“縣太爺,紫雲英,是什麽啊?”

他挑了一個最沒聽懂的來問。

“一種豆科植物,不僅能當藥材,還可以改善土壤結構——”

陳庚年解釋到這裏,看田大山神情越來越茫然,于是咳嗽一聲,換個了直接的說辭:“就是鄉紳們給你們的那幾麻袋種子。”

這下田大山聽懂了,但他寧願自己沒懂。

一群佃戶們也集體傻眼。

那幾麻袋種子,是草籽啊!

縣太爺的意思是,讓他們辛辛苦苦把這荒地開出來,然後種野草?

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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