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又是這套說辭,湯茜耐着性子接續給家屬解釋積極治療的意義,沒想到對方直接說了一句:“放棄所有急救,時間到了,你們醫院自己做主,叫太平間接走就好了……”
沒等湯茜在說話,對方已經先放下了電話。
湯茜拿着手機,坐在椅子上,氣的七竅生煙,忍不住再次抱怨:“什麽東西啊!”
這時季海剛好查房回來,湯茜把手機交給他,沒好氣地說:“副主任,我這情商搞不定張奶奶的家屬,還要請你親自出馬!”
季海瞧了瞧湯茜那張沮喪的臉,一看就是碰了一鼻子灰,不得已,他只好親自致電,電話一接通,季海還沒來得及說話,就換來對方的一頓冷嘲熱諷:“你們醫生是不是都沒事做了,天天打電話騷擾我們。放心吧,我不會質疑你們的治療,并且絕對不會賴賬的,錢我們出得起。不要再打來了!”
與湯茜的待遇相同,季海沒等開口說話,就被對方搶了白,并且明确地告訴你不許再打電話來!
湯茜伸着脖子,等待着“高情商”帥哥醫生的好消息,沒想到等來卻是季海鐵青色的木僵臉。
湯茜撇着嘴憋住笑,不用問也知道,季海也吃了啞巴虧,準備了一肚子話一句也沒機會表達。她故意調侃季海方問:“怎麽樣?和家屬談妥了吧!”
季海把手機交還給湯茜,嘆了口氣,很正式地解答:“家屬的意思很簡單,等人死了再打來……”
在場的人都被季海的一句話鎮住了,本來是一句玩笑話,卻沒人笑得出來。
季海代表急診多次和腫瘤專科醫生交流,花了不少時間準備病情說明會,希望用最簡單的方式和家屬交流。但家屬簡單的幾句話,就把原本打算詳細說明病情的計劃給打發掉了。
除了替病人感到悲哀,替家屬的言行感到悲哀,作為醫務人員也深深地感受到一種無力感。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病人陷入了等待,不是等待出院,而是等待死亡……
每次看護的劉阿姨來反應張奶奶的病情時,都是湯茜最難受的時候,作為主治醫,除了口頭安慰與鼓勵,她拿不出一點實際行動來幫助張奶奶。
幾日後張奶奶的病情再度惡化,并且出現了敗血症現象。為了盡量減少病人的痛苦,湯茜給張奶奶使用了鎮定劑和止疼藥,一天中她醒着的時間越來越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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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作為陪護的劉阿姨該做的事情一樣也沒少,喂飯,翻身,按摩,排痰,有時甚至推着輪椅陪張奶奶出去散散步,并沒有因為病人的病情不佳而偷懶。
劉阿姨還經常用不太标準的普通話給張奶奶念叨一天中發生的新鮮事,還時不時撒個善意的謊言,告訴張奶奶女兒女婿這幾天就來看她。
張奶奶病危的那天,正好是湯茜的夜班,剛剛查完病房,護士于洋風風火火地跑過來告訴她,張奶奶血壓下降的厲害。
湯茜快速地抽血化驗,尋找原因,急性敗血症。
湯茜讓護士給家屬打電話,得來的消息依舊是:“不用藥,不急救,順其自然……”
幾個小時後,張奶奶在睡眠中安詳地離開,血壓越來越低,心跳越來越慢,直到變成一條直線。
一切都在預料之中,只是時間的早或晚而已。
張奶奶的女兒和女婿終于出現了,他們依舊把自己整理的儀态萬千,只可惜臉上沒有悲傷,一滴眼淚都沒掉。
身為張奶奶的主治醫,湯茜在現場确認了她的死亡。雖然感到遺憾,但這幾年看慣了生與死的湯茜,也沒有掉眼淚。
護工劉阿姨一直站在病房門口等待結果,等來的卻是匆匆趕過來太平間的同事,一下子慌了神,抓住湯茜的胳膊開始詢問:“湯醫生,奶奶她?”
湯茜遺憾地低下頭,只能告知實情:“對不起,奶奶已經走了。”
劉阿姨突然一愣,随後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一般,踉跄着奔向張奶奶身邊,拉着張奶奶幹癟的手,嚎啕大哭,久久不能自己。
湯茜站在病房門口看了一會兒,聽到劉阿姨的哭聲,突然鼻子一酸,淚水順着眼角滴落下來。
湯茜跑到洗漱間,本想洗個臉清醒一下,水打濕臉的一瞬間,淚水卻不受控的越來越洶湧。
趁着衛生間沒有人,湯茜讓淚水盡情釋放,這眼淚,不是為了病人,而是為了有情有義的外地護工劉阿姨而落下。
一整晚都情緒低落的湯茜,好不容易熬到早上,準備換衣服下班。剛離開一會兒的功夫,醫生辦公室裏熱熱鬧鬧的差一點沒打起來。
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正在指着孟凡晴的鼻子大喊大叫,一副潑婦罵街的樣子。
昨天一位車禍傷者來到急診室時因脾髒破裂大量出血病人已經進入休克狀态,來急診急救時血壓心跳幾乎快沒有了,那時其實病人就已經不行了。
當時負責接診的孟凡晴查看了病人情況,簡單地處置一下就撤掉了心電監護,宣布病人死亡。
做為家屬因無法承受如此打擊,把責任遷怒于當時負責的醫生孟凡晴,并一口咬定是她沒有及時救治才導致了病人的死亡。
死者的妻子今天大清早,就帶着幾個家屬來辦公室裏鬧。對孟凡晴不依不饒追責,任憑她如何解釋,家屬的情緒依然非常的激動。
“張太太,您的心情我們能理解,可是您的丈夫在來醫院的途中已經是失血性休克的狀态,到達醫院時心跳也幾乎停止了,我們已經盡力了。”孟凡晴一遍遍地向病人家屬交代當時病人的病情。
可家屬卻認為孟凡晴越是解釋越是在掩蓋他們醫生的失職,死者的妻子一面哭一面繼續不依不饒地質問孟凡晴,“在救護車上我丈夫還和我說話呢,他說自己沒事的,為什麽進了你們急診才十幾分鐘的功夫兒人就不行了?你們就是沒有認真的救,你別以為說幾句官腔我就能相信你們的話,你們醫生就是草菅人命。”
孟凡晴被家屬的不理解噎得快說不出話了,醫生是人不是神,每一個病人他們都想盡全力救,可有些時候治病治不了命,醫學的發展還沒有進不到無所不能的地步。
救治的過程中孟凡晴自問盡心盡力,她該解釋該道歉的都做了,可是換來的卻依舊是不理解和責罵。
孟凡晴知道再解釋下去也沒什麽用了,自己又沒做錯什麽對得起良心。糾纏下去也不會有什麽好結果。
她皺了皺眉頭不想在應付這個難纏的主,她語氣冷冷地說道,“如果您覺得是我工作的問題,導致了您丈夫的死亡,請去醫務科投訴我,我現在很忙,還有其他病人等着我。”
孟凡晴的冷漠的态度讓病人家屬更加的受不了,她一把拉過想走開的孟凡晴,更加大聲的哭鬧,“你他媽的治死人了你還有理了是嗎?和我去醫院大廳,我找大家評評理,看看你們當醫生的嘴臉。”
孟凡晴被家屬突然的辱罵下不來臺,她被這個瘋狂的女人強拉着往前走,連在大廳的病患都被聲音吸引,向她這邊望去,孟凡晴覺得自己難堪極了,臉上火辣辣的,用盡全身的力氣甩開了女人的手說:“你怎麽這麽不講道理啊!”
死者妻子被孟凡晴強硬的态度惹急了,一邊推搡着孟凡晴的肩膀一邊繼續說,“我就不講理怎麽了,和你們這些草菅人命的醫生還用講什麽理。”
孟凡晴一點也沒有示弱的态度,眼神狠狠地瞪着死者妻子。
家屬被悲傷和憤怒沖昏了頭腦,越看孟凡晴越是生氣,治死人了她還有理了?在親戚們的慫恿下,死者妻子揚起手使勁地敲打孟凡晴的頭,覺得不解氣還想伸手打她幾巴掌。
孟凡晴勢單力薄躲也躲不開,家屬越打越起勁兒,揚起手準備再打幾下時,手突然被另一只手狠狠地抓住,死者妻子掙紮了幾下沒掙脫開。
家屬一轉頭,看見身材高大的季海,正嚴肅地警告她,“女士,這裏是醫院,如果你再無理取鬧的話,我們只好請警察來幫着解決了。”
聽到警察兩個字,死者的妻子有點收斂,一邊跟着起哄的親戚們也不再出聲。
她沉默了一下,随後就惡狠狠地等瞪着季海說:“好,我去找你們領導去,我不信還沒處說理了。”說完就帶着另幾個家屬離開了。
一群看熱鬧的人還未在門口議論紛紛,季海把大家打發走。回頭看了看身後的孟凡晴,她整個人呆呆地站在那裏,目光呆滞地看着地面,好像還沒有從剛才“火爆”的狀況中走出來。
“你沒什麽事吧?”季海走到孟凡晴面前關心地問着。
事情剛發生時還沒覺得怎樣,被季海這樣一問,孟凡晴覺得自己特別的委屈,眼淚突然就繃不住了,一邊哭一邊還繼續和季海解釋着,“我盡力了,我真的盡力了。”
一個女人在自己面前哭的這麽傷心,季海也不知怎麽去安慰她,他拍了拍孟凡晴的肩膀想給她些鼓勵,“我相信你,這件事不怨你,不要自責了。”
孟凡晴覺得此刻的自己真的脆弱不堪,委屈和難堪把她整個包裹起來,她只想找個人靠着好好哭一場。
季海的仗義解圍和溫暖信任,讓孟凡晴不願再逞強,她很自然地靠在季海的肩膀讓淚水任意流淌。
突然被人投懷送抱讓季海本能地向後退了一下,可看着孟凡晴哭得傷心又不忍心推開她,他只能直挺着身子,拍拍孟凡晴的後背算是禮貌地安慰一下她。
湯茜在更衣室室聽到別的同事議論大廳吵架的事,急沖沖地趕過來時,正好撞上這一幕。
湯茜在心裏暗忖,這位副主任季海不僅手術做的高超,撩妹子的本事也不錯,這才來他們醫院多久,就可以對科裏的女同事下手了。
辣眼睛!!!
在醫院大廳的觀影效果一點不美好,湯茜忍不住清了一下嗓子。
聽到聲音的季海,回頭剛好看見湯茜。
他尴尬地撤離開身體,斜眼看了一眼湯茜,也不自覺地清了一下嗓子,拿着病歷本,步伐像是過街的小老鼠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