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季海和湯母對視了一會兒,他先敗下陣來,收走目光,點了一下頭算是打招呼。
湯母也收起目光,神色緊張地回頭看了一樣湯茜,急沖沖地拉着她往外走。
從辦公室出來向醫院大門口走的一段路,湯母一句話不說,低着頭步履蹒跚,也不知在想着什麽。
走到醫院門口要和湯茜分別時,她突然問了一句:“茜茜,那個男醫生是剛調過來的新同事嗎?”
“是啊,新調來的副主任。”
“叫什麽啊?”
“季海”
“你們說過話嗎?”
“當然了,一個科的同事,低頭不見擡頭見,想避開都不行。”
湯茜觀察了一下,發現湯母神色不太自然,就追問了一句:“媽,你好像認識季醫生?”
“我不……不認識。”湯母不敢對視湯茜的眼睛,慌張地左顧右盼,任誰都看得出來她心裏有事。
像是怕湯茜再追問什麽,湯母匆忙地先離開了。
湯茜目送着母親的背影,心裏産生了一團團疑雲,湯母一向臉上藏不住事,這樣的表現,一定是有事瞞着她。
回去的途中,湯茜一直在胡思亂想。剛回辦公室,就被于洋告知,懷孕的腹膜炎患者正在找她。
忙起病人來,剛剛疑惑的事,瞬間就被湯茜抛到九霄雲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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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歷簡單的止痛處理,患者的腹痛症狀有了緩解,她靠在床頭等待着主治醫湯茜的到來。
“醫生,我不想手術,給我開點藥讓我回家吧!”
患者見到湯茜後的第一句話竟然也是要求不治療回家。湯茜皺了皺眉頭,還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家屬怠慢,連患者本人也拿自己的身體不當回事。
“你的腹痛不是一般的問題,随時會有危險的。”
湯茜又給患者本人解釋了一下她目前的情況,希望她能夠對自己的問題重視起來。
患者低着頭猶豫了一會兒,才吞吞吐吐地說:“醫生,我備孕了幾年了,才有了這個孩子,我不想放棄他(她)。”
生育對于女人是一件大事,尤其是迫切渴望孩子女人。付出生命的代價也要生個孩子的事例,已經不是一件兩件的獨立事件了。
湯茜理解準媽媽們的感受,可在行為上她卻完全不贊同。
母愛偉大,但不是這麽來體現的。
犧牲自己來保全孩子。這個剛出生的孩子,意味着一出生就要失去最為最要的媽媽陪伴,這個遺憾是任何人和事都無法彌補的。
自己可以感動自己,得到了所謂的圓滿,可對于一個新生命來講,他們的人生卻因為少了親生母親,永遠無法圓滿了。
更何況患者的情況和那些舍命也要生孩子的孕婦們還不一樣,腸穿孔不手術,孩子是絕對保不住的。
湯茜不厭其煩地再次給患者科普,患者也不知清楚是否聽懂,支吾了半天,才緩緩地擠出了一句:“那我聽我老公的。”
湯茜無奈地嘆了口氣,知道自己說了再多也是徒然。這都什麽年代了,沒想到還會有如此蠢鈍的女人,把自己的命運交到別人手裏。
一想到女人的婆家人對她的冷漠,湯茜哀其不幸也怒其不争,連自己都不愛的人,別指望別人會憐惜你。
第二天患者的家屬來醫院,知道了保住胚胎無望後,也算同意了檢查與手術。
好不容易得到了患者家屬同意,湯茜立即安排了各項檢查。果然在ct時發現了病人腸道穿孔的證據,刻不容緩,必須立即手術。
由于胚胎尚未成熟,在這個發育的關鍵時刻動手術,可能受腹內感染,ct檢查的輻射劑量,手術麻醉的藥物,甚至後續治療的大量抗生素等多種因素。患者和家屬商量後,決定放棄犧牲掉胎兒。
手術相當順利,患者年輕,身體底子好,術後第三天就可以下床走路和進流食了。
每次去查房,湯茜都發現患者的丈夫都來去匆忙,理由無非是店裏離不開人,病人住院的飲食起居基本上都由病人自己打理。
周六日的時候會有兩個小姑娘來看病人,她們親親切切地喊着“媽媽,媽媽。”湯茜沒料到患者這麽年輕,已經是兩個女孩的媽媽。
一日患者自己出來上衛生間,和湯茜正好遇見,兩人在洗手臺閑聊了幾句,湯茜問患者:“那兩個小女孩是你的女兒嗎?”
“是啊!她們都很乖很聽話。”
提到自己的孩子,患者難得露出笑容,沒幾秒鐘情緒又低落了下去,說:“要是再有個弟弟就好了。”
重男輕女?
湯茜蹙眉,原來患者并非想要一個孩子而遲疑不願意檢查和手術,而是希望再生一個男孩子。
湯茜微笑着勸慰患者:“其實生女孩子不是更好嘛,媽媽的貼心小棉襖。”
患者沖着鏡子看了湯茜一眼,苦笑一下說:“女孩子都是賠錢貨,哪裏好啊!”
患者說完這句話就自己先離開了。湯茜站在鏡子前,回味着剛剛患者的那句話,百般不解,她自己就身為女人,何苦又妄自菲薄,淪落為別人家的“生育人”?
幾天後,患者出院。出院當天,病人的丈夫幫她辦理出院手續。湯茜照例交代家屬後續的治療追蹤及居家護理的注意事項。
病人的丈夫不耐煩地左看右看,終于等到了湯茜說完,突然問了一句:“大夫,你覺得她以後還能生嗎?”
湯茜被這一句話鎮住,沒出聲,歪着頭疑慮地看着患者丈夫。
以為是湯茜沒聽懂,患者丈夫又補充說:“我的意思是,她開了這麽大的刀,再加上又拿掉了孩子,對她将來的生育能力有沒有影響呢?”
“理論上沒有,但保險起見,還是去婦産科門診追蹤檢查好點。”
說了半天竟沒有一句關心病人的身體恢複情況,湯茜雖然生氣,但還是耐着性子回答家屬醫療相關的問題。
家屬點點頭,嘟囔了一句:“要是以後不能生了,就麻煩了。”
家屬臨走前,雖然是他們家的家務事,湯茜還是忍不住說了他幾句:“我覺得你有點過分了,從急診一開始一直到出院,你都在意孩子和生育。她怎麽說也是你的妻子,你就不能關心一下她?更何況你們已經有兩個女孩了,即便是你的妻子不能再生育了,對你們家庭我覺得也不會有很大的影響吧?”
“這些年,她們家榨幹了我多少血汗錢,我想要一個男孩不是應該的嗎?”
莫名其妙地被湯茜說了一頓,患者的丈夫語氣有點激動,但也并非對湯茜的言語所激怒,而是對妻子和她的娘家人的諸多不滿。
“當初結婚時,她的父母就要了好大一筆錢,都留給老家的弟弟蓋房子。結婚以後,店裏的事她也不怎麽幫忙,三天兩頭地給娘家人要錢。今天她爸腿傷了需要錢,明天她弟弟做生意需要錢,我就是個冤大頭,他們家的提款機。”
患者的丈夫語氣突然從憤怒轉到感慨,甚至還有點落寞:“我家三代單傳,父母對我們沒別的要求,就希望能有個男孩,繼承香火。我付出了那麽多的錢,讓她生個孩子過分嗎?”
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聽完患者丈夫的講述,湯茜的心情有點複雜,說到底都是重男輕女的老觀念,左右了一些家庭的思想。
湯茜不明白這樣一對兒根本算不上有感情的夫妻為什麽要選擇結婚?一個為了香火,對妻子的身體狀況漠不關心。一個為了給自己和娘家人找一個長期“飯票”,忍辱負重,承受各種委屈。
患者的手術雖然很成功,但家庭的矛盾并不會随着病竈一同消除。
幾日的連續加班,加上一些想不通的問題,湯茜的心情不佳。
淩晨一點多,急診沒什麽患者,又不是當值日,湯茜離開醫院,預備回家好好睡一覺。
與往常半夜回家一樣,家裏漆黑一片,父母早就睡下了。
湯茜習慣性地點亮了客廳的燈,卻在回頭的瞬間,吓了一大跳,湯母正關着燈,自己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眼睛直直地向她這邊望過來。
湯茜拍了拍被吓得亂跳的心髒,問:“媽,你怎麽還沒睡呢?”
“你幾天沒回家了?醫院那麽忙嗎?”湯母一臉不高興地指責湯茜。
湯茜暗中觀察了一下湯母的臉色,看狀态她真是生了很大的氣。
一連幾天住在醫院是常有的事,這又不是第一次,湯茜不明白這一次湯母為什麽會這麽介意。
自己忽視家人沒理再先,湯茜讨好地靠到湯母身邊,小貓似的蹭了蹭媽媽的肩膀,撒嬌地說:“醫院患者太多,我走不開嘛!”
“患者患者,你眼裏是不是就有你的病人了?”
湯母一點不領情,對湯茜依舊沒有好臉色。
湯母的狀态不太對勁兒,湯茜開始往不好的方向瞎想,她摸了摸湯母的額頭,焦急追問:“媽,你和我爸這幾天身體沒事吧?”
“我們沒事!”
得知父母身體狀況良好,湯茜心裏懸着的石頭總算放了下來。可還沒輕松一會兒,湯母的一句話又将這塊石頭重新提了起來。
“醫院的工作不适合你,你別幹了!”
“讓我辭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