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 32 章

上午的一場手術,湯茜和王建合作。從手術準備開始,王建醫生就在不斷嘆氣,直到手術結束後,他還是在不斷嘆氣,愁眉苦臉的。

湯茜忍不住問:“王哥,你怎麽了?”

“哎,家家有本難念的經!”王建一邊脫下手術服,一邊又是忍不住嘆氣。

“和嫂子吵架了?”

湯茜平時不喜歡打探別人的家事,但王建的老婆也是他們醫院心內科的醫生。湯茜做規培生的時候,王建的老婆還是她的帶教老師,關系要知近一些。

“是我奶奶!”

王建話說的不清不楚,湯茜忍不住笑他孩子氣,四十多歲的人還能和八十多的奶奶置氣?

“老人家就是小孩子心性了,你就讓讓她吧!至于這麽發愁嗎?手術時護士們都不敢給你遞工具,你那張臉真是陰沉的讓人不敢說話。”

湯茜一向快人快語,對王建把情緒帶到工作上來,早就想提點一下了。

“我才沒和我奶奶吵架呢,我是心疼我爸!”

王建這一會兒他奶奶,一會兒他爸爸的?真的把湯茜繞暈了,完全不知道他想要表達什麽。

“我奶奶今年九十歲了,腿腳不太好,生活半自理。”王建開始和湯茜講起“家裏那本難念的經”。

“目前一直都是我爸爸照顧奶奶的,最近我爸爸關節炎發作,自己都應顧不暇。就求助叔叔和姑姑過來換他幾天班。他們都說忙着給子女帶孩子之類的,誰也不肯來。我奶奶又潔癖,受不得家裏面有外人來。”

“我爸爸夜裏腿疼的睡不着,白天還要一瘸一拐去照顧奶奶。我們又要工作,完全幫不上忙。想想心裏就難受。”

“我奶奶有六個子女,可生那麽多子女有什麽用呢?老了老了,願意照顧她的只有我爸爸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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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建忍不住抱怨一句,随後又開始杞人憂天起來,“将來我那個淘氣的兒子,能不能指望上還說不定呢!”

湯茜笑了一下,沒在說什麽。她還沒結婚,也沒有子女,再說将來事,誰也說不準!

不過從事醫療工作這麽些年,看過太多的患者與家屬的故事,湯茜也只能感嘆一句,人性,猶如黑洞,深不見底。

換好衣服剛一回診室,湯茜就接診了一個老先生。

老先生送來醫院時已經休克,檢查結果是腸壞死,需要立即接受手術。

湯茜在CT上同時還看到病人的肝髒上有許多的陰影。

陪老先生來看診的家屬有十幾個,大家都對病情相當的關心,每個人都有不少問題要問。

雖然“久病床前無孝子”的故事屢見不鮮,但也有許多病人是在兒孫的陪伴下離開的,總還是有不少孝順子孫不是。

湯茜認真清楚給家屬說明需要手術的理由,在解釋的最後,她提到了肝髒上的陰影。

“肝髒上有許多陰影,從影像上來判定有可能是腫瘤,請問老人家有腫瘤的病史,或是做過相關的檢查嗎?”

家屬們面面相觑,似乎都對這個意外發現趕到相當的吃驚。

湯茜接着說:“現在手術是為了救命,腫瘤的問題固然重要,但眼前的當務之急是先解決掉腸壞死。”

家屬們還在七嘴八舌的談論,為了搶時間,湯茜已經通知手術室,準備手術。

手術還是湯茜和王建兩個人配合完成,王建一見到這一家子人齊心協力的狀态,忍不住在手術中多次感嘆,“瞧瞧別人家多齊心,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啊!”

手術中所見也與先前CT掃描的顯示一樣,整個肝髒到處都是腫瘤。在不可能把腫瘤完全切除的情況下,湯茜取了一些組織交給病理科化驗。确認形态,已決定後續的治療。

手術算是成功,術後病人恢複得相當的順利,三天就可飲食下床走動。

只是遺憾肝髒腫瘤的化驗結果,仍确定是遠端轉移。

湯茜在病人手術後的第四天,請來了腫瘤專科醫生過來會診,在外科無法醫治的情況下,希望靠化療藥物減緩腫瘤的生長。

但腫瘤專科的評估結果卻是:病人年事已高,加上心髒曾做過搭橋手術,并不适合接受化療。并且以形态和擴散程度來看,化療逾期不會太好。

腫瘤科不太願意接收病人,湯茜作為主治醫,也只好把治療方式轉向保守,既然治愈腫瘤也不太可能,只好不增加病人痛苦,改善生活質量為原則方案。

當病人的進食和活動都幾乎恢複正常時,湯茜開始安排病人出院事宜。

湯茜的想法很簡單,既然剩下的日子不多了,倒不如趁着現在能吃能走,趕緊回家和家人多聚聚,享受最後的天倫之樂。

住院這一段時間,病人的三個兒女經常來探望,對于老人的各項照顧工作也都事必親躬,每次來還帶着老人愛吃的小點心,一家人的狀況特別和諧。

不僅王建醫生羨慕嫉妒,連湯茜都開始羨慕老人家把子女教育的這麽好,都這樣的孝順。

湯茜告知三個子女,老先生可以出院回家後,她本以為子女們會為父親的出院趕到開心,也很樂意接父親出院。

沒想到他們商議後的結果,卻是送父親去敬老院。

當湯茜知道這一結果時,濾鏡碎得渣都不剩。

又一次查房時,湯茜遇見老人的三兒子,她誠懇地告訴他:“你父親目前的病情恐怕是撐不了太久了,我建議你們早點接他回家,珍惜可以和他最後一點的相處時光。”

“我們知道,已經在安排了,我在郊區給父親找了一家風景和環境都挺不錯的養老院,那邊一準備好就直接接他過去。”

“養老院?”湯茜蹙眉,“我認為還是在家休養對老人比較好吧。”

“不行的,我們子女們工作都忙,以前我父親還能幫我們照顧一下小孩子什麽的。現在他生病了,自己都照顧不來,還是送養老院,有專業的護工,照顧他我們才放心點!”

湯茜眼前突然出現一只被利用完的老狗,被主人嫌棄趕出家門的情景。

既然家屬這麽說,湯茜作為醫生沒權利管人家的家務事,只能尊重他們的決定。

可是這一等,又是一個星期過去了,急診的床位緊張,還有很多情況嚴重,卻住不進來病房的患者。

湯茜只能再次找老先生的家屬溝通,這次遇見的是老先生的大女兒,同樣的話湯茜又說了一次。

“醫生你的好意我知道,我也希望接我父親回家去住。只是我兩個弟弟和弟媳都有很多意見……”

大女兒面露難色,湯茜想到王建那一句“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也不好再追問下去了。

一天又一天,老先生還在病房裏住着。羅新已經對湯茜發了三次脾氣,責備她這麽點事都處理不好。

湯茜考慮到老先生的今後的處境,有點不忍心反複催促。

一日早上湯茜出門診,病人的二兒子和兒媳忽然急沖沖地闖進診室,說:“我們決定今天接我父親回家,能不能現在幫我們辦出院手續,我們現在就走!”

他們夫妻的态度讓湯茜十分的不解,為何先前托着不出院,今天突然改變了心意?而且還要這麽急?馬上就要走?

雖然出診出不去,為了給家屬方便,湯茜還是求別的醫生幫他們辦了手續。

當天下午湯茜去查房,本以為老先生已經離院,但在住院病人清單裏還是發現了老人的名字。

湯茜去問護士們:“37床不是着急出院嗎?怎麽還沒走?”

于揚第一個湊上來,像是發現了新大陸,眼睛裏閃爍着光芒,“他們家本來是準備接老先生走的,但沒多久他的另一個兒子也趕來了醫院,和他哥哥在病房裏大吵了一架,然後就又不出院了。”

“搞什麽呢?!”

湯茜頗感意外,可惜身為外人,人家的家務事不便摻和進去。

于是老先生又住了下來,沒有對症的藥物,不需要吃藥,也不需要打針。

每次遇見老先生子女,湯茜就像個推銷員似的,追在人家屁股後面問出院的事,但每次都得不到正面的回應和肯定的答案。

某一天下午,病人的女兒獨自前來醫院,主動提出要幫父親辦理出院手術。

湯茜都被忽悠怕了,半開玩笑地問她:“最後你們決定接你們父親去哪裏住?不會又是臨時變卦吧?”

老先生的女兒嘆了口氣,告訴了湯茜事情的原委,“湯醫生,我也不怕你笑話了。不出院實在是不得已的決定。”

“上次臨時改變決定的事,我們都覺得怪不好意思的,因為大家都想接父親去自己家裏住,只是去誰家住一直決定不了。”

都想接去自己家裏住?湯茜暗想,這一家人轉了性了?都良心發現了。

“那很好啊,你父親能有你們三個這麽孝順的兒女,他應該感到欣慰吧!”

在醫院裏,湯茜見過太多老人病重,子女當成燙手山芋争相推诿的例子,他們之前的表現也讓湯茜認為又是這樣。

但現在子女們能夠想開,珍惜和父親的最後一段時光,湯茜覺得老先生也算是幸運。

“從一開始我就表示要照顧父親最後一程,但我父親有幾處房産,還有一些存款……”

“所以弟弟們一直防着我,認為我接走父親動機不純,是想把父親的錢騙走,所以始終不讓我接回家去住。”

“上一次我二弟弟來辦出院手續,就是為了這些房産和存款,他們想把我父親藏起來,不讓我們有機會接近,結果被我小弟弟發現才沒得逞。”

“其實我小弟弟讓父親去郊區養老院住,打的也是一樣的主意……”

老先生女兒的回答,讓湯茜覺得一陣寒冷,瞬間對人性的黑暗再次感到失望和害怕。

“那你今天怎麽接你父親出院?你的弟弟們會沒有意見嗎?”

按照大女兒的說法,她偷偷接走了老先生,難不保兩個弟弟再來醫院鬧一通。

“他們的車在樓下等着呢,父親會先去我小弟家,晚點律師會過來。趁我父親還清醒的時候,把房産和財産的遺屬都辦妥,接下來他們就會送我父親去養老院。”

湯茜幾乎可以預見,沒有房産,沒有錢,已經失去利用價值的癌症晚期老人,最後在養老院的日子。

送走了老先生,王建再次在辦公室裏不住地嘆氣,随後他自己突然樂了起來,感嘆道:“多虧我奶奶沒財産,沒有錢,要不我爸爸這麽辛苦,也會被弟弟妹妹認為動機不純了!”

這一次,湯茜成功被王建傳染,也跟着一同嘆起氣來,可怕的病床邊的人性。

兒孫滿堂的背後,也可能是別有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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