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月上樹梢
月上樹梢
待到下學時間,夫子将答卷通通收了起來,又留了些課業便快速離開了。
洛知栩盯着窗外的餘晖發呆,只要回到自己的宮苑,就得和一群不愛說話的人作伴,想想還覺得挺無趣的。
讓洛知栩覺得無趣并不是件好事。
“蘇莺莺,你還沒有說,到底有沒有看到鄭彥書給我扔紙團兒。”洛知栩撐着下巴,另一只手撥弄着面前的筆筒,頗有些閑散地看着問着。
他不信一個千金小姐敢和他對着幹,最大的可能當然是被人指使,指使的人是誰,他心中多少有數,現在就想聽聽實話。
或者說,他現在就是想發瘋。
梁琮對此有些不滿:“洛知栩,這裏是皇家書房,不是可以讓你随便撒野的地方!休要咄咄逼人!”
“方才我被誣陷時,怎的不見你為我說話,太子表哥?”他故意将最後的稱呼咬說的慢條斯理,只要有這層關系在,梁琮就無論如何都不好對他太過分。
“方才是臣女看岔了,在此對洛少爺道歉,還請洛少爺不要生氣。”蘇莺莺見狀立刻扮做柔弱,一副垂淚欲泣的模樣,活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洛知栩抿緊唇瓣,他不能要求天下女子都如他娘親一般不卑不亢,铮铮傲骨,卻也着實看不上這種小家子氣的行徑。
他只覺得無趣,随意擺擺手便欲起身離開,他算是咂摸出來了,在這書房念書,當真是懲罰。
衆人見他要走,有無措不知事的,有幸災樂禍看熱鬧的,有不屑一顧率先離開的,卻無人能理解他只是想要句道歉罷了。
洛知栩走的快,冬樹在後面疾步跟着,邊勸慰:“少爺莫将這些放在心上,來日回擊過去就是了,萬不能因此氣壞了身子!”
“冬樹,你去找缪竹姑姑,告訴她我想養些鳥,且要活潑愛叫好養活的,有多少要多少。”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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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樹立刻停下腳步,轉身朝另一方向去了。
洛知栩倒不是真生氣,相反他覺得有來有往才夠熱鬧,但他有些在意武岳的話,他身上除了洛王府,還有什麽是值得太子圖謀的?
可對方若真有所圖謀,那時他追在對方屁股後面跑,對方不也是無動于衷嗎?
回到宮苑,有眼力見的宮女,立刻上前攙扶他更衣,直到冬樹把上百只鳥帶回來,他都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少爺,叽叽叽……這裏有百靈、黃鹂、畫眉等,都是些叫起來十分動聽的鳥,都是苑囿坊的新家夥。”
“做的不錯,叽叽叽叽……全都放在院子裏養着,叽叽叽……有麻雀嗎?”
“叽叽叽……麻雀灰撲無趣,小的沒要,叽叽叽……”
耳畔都是熱鬧的叽叽聲,洛知栩絲毫不覺得麻煩,他饒有興致的喂着這些鳥,春日裏天氣最是晴朗,這些鳥叫的也歡快,叫聲恨不得傳遍整個皇宮。
洛知栩将一只鳥籠打開,裏面的黃鹂瑟縮在角落,他慢吞吞将鳥兒抓在手心,然後不斷用力……
冬樹有些緊張地看了他一眼,而後快速反應過來,扯過旁邊的布巾給他擦手,原本潔白的布巾沾了顏色,顯得妖異又明豔。
攝政王府。
“你說他養了許多鳥?”
秦禦聽下屬來報,還以為自己聽岔了,那小纨绔可不像是會養鳥的,怎麽還一養就是上百只?
暗衛跪地回禀:“是,品種雖多,但都不是名貴的。”
“本王知道了。”秦禦應了一聲,“你退下——等等,去尋幾只漂亮有趣的鳥兒來,要精貴的品種。”
“是。”
暗衛應完便消失在了書房。
秦禦照舊在書房內看書,可老半天過去,書頁都不曾翻動,他深吸一口氣,将書随手丢在了書案上。
這破書,竟是沒有半分吸引人的內容,不看也罷。
在外侍候的聽風下意識屏住呼吸,原以為會得到什麽指示,沒想到片刻後,屋內再次歸于平靜了。
可誰知,到晚膳時辰時,聽風再進去喊人,才發現自家王爺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了,連他這個守在屋外的都不曾察覺。
宮內,鳥兒不過才送來一個時辰,來說道的人就如韭菜似的一茬一茬的來,勢必要洛知栩将這些鳥兒全都扔了去,可他若是乖乖聽話,那就不是他了。
來的人,不管是陪讀還是宮妃,就沒有哪個是讨到好處的,偏偏洛知栩此人又是惹不得的,有梁帝撐腰,誰能拿陛下的親外甥如何?
連皇後娘娘的原話都是:他想養,便讓他養着就是了!
“少爺,您該休息了。”冬樹見他抱着話本子出神,便上前提醒,否則燭光下看書,怕是要傷到眼睛了。
“将蠟燭吹了,随我在外面坐會兒。”
這宮苑中沒有其他人同住,那些鳥兒約莫是叫累了,這會也知道停下來歇着。
他只着裏衣,在這春日的夜間竟還有一絲涼意,但他并沒有在意,癱坐在椅子上時不時就要擡頭看看月亮。
他是真的被那段牢獄之災給圈怕了,怕安靜,怕孤獨,那時候他甚至在想,如果第一個死的是他就好了,那樣他就不用得知洛王府滿門死訊,也不用看着那人一去不歸……
廊下月色如水,一道偉岸身影逐步靠近,冬樹察覺到什麽,當即變了臉色準備動手,卻在那人靠近時嗅到他身上的暗香,當即退了下去。
“不怪團圓要吃月餅,我瞧着這月亮圓圓的,也餓了。”洛知栩說着輕輕笑了起來。
褪去一身明豔紅衣,小少爺的容貌,依舊能名動梁京城,只是多了些清麗,少了些妩媚。
他早已習慣了冬樹的沉默寡言,因此即便對方不曾應聲,他也能興致勃勃地談天說地,不是非要與人暢談,他就是想說點什麽,或者聽別人說些什麽。
“冬樹,幫我打盆——”
話未說完,一件沾了熏香的披風落到他身上,他當然知道冬樹不會做這樣的事,下意識擡頭,就瞧見身側站着一道身影。
洛知栩在“感動”和“驚悚”中反複橫跳,最終沒忍住磨了磨牙,不無嘲諷道:“您這三更半夜準備唱傩戲?擱這吓唬我呢?”
“沒良心。”秦禦輕嗤一聲,倒也沒說其他的,左右他是知道洛知栩這張得理不饒人的嘴巴有多利的。
“您三更半夜不睡覺,偷偷進宮……我可告訴你,那些宮妃都是我舅舅的,你可別鬧出什麽豔事!”
洛知栩的盯他看了半晌,最終得出這麽個結論出來,實際上只有他知道這些話裏的成分究竟有哪些。
話音剛落,後腦勺就挨了一下。
洛小少爺抱着自己的腦袋,眼睛瞪的老大:“做什麽還跟人動手!”
“再胡說八道,小心我撕爛你的嘴。”秦禦要笑不笑地看了他一眼,分明是溫和的語氣,說出來的話卻帶着血腥氣。
“那您這是玩哪一出呢?”洛知栩狐疑。
他可不相信英明神武地攝政王,夜半進宮就是為了給他披披風。
“你做什麽,我便做什麽。”秦禦回了廢話,像是故意要惹人惱似的,一句好話都不願說。
洛知栩懶得猜他什麽心思,總歸對方沒去別處,只來了他這裏,不管是什麽心思,他都能坦然面對。
說來可笑,他總覺得這人是知道他心中寂寞,所以才深夜造訪,可這話若是問出來,活像是他上趕着讨人憐愛似的,那太掉價了,洛小少爺不能接受。
應該說,他不能接受從秦禦口中聽到任何否認的話。
“我喊冬樹給你搬把椅子?”洛小少爺雖這般問,行動上卻已經招呼冬樹去做了。
秦禦并未來得及制止,卻還是拒絕了:“不坐了,我片刻就離開。”
洛知栩看着和他椅子并排的椅子愣了愣,旋即扯着嘴角笑了笑,語氣有些涼:“随你坐不坐。”
小少爺慣會耍小性子,往往他說了怄氣的話,總會有人上趕着哄他,可秦禦不是那些人,嘴裏不會說好聽的話,更甚至,壓根沒有理會他這番言辭,倒叫他有些像唱獨角戲的戲子。
他有些不滿秦禦的沉默,蹙眉趕人:“你在我這做什麽木樁子?回你的攝政王府去!看着就煩人!”
“我瞧你,倒是挺歡喜的。”秦禦突然柔和了語調,像是呢喃,又像是随口一說的無心之詞。
可偏偏就是這飽含歧義的話,讓小少爺在這寂靜深夜紅了臉。
他突然有些讨厭秦禦,這種不好掌控、随時都可能被對方影響的感覺,實在是太讨厭了。
秦禦微微低頭看他,見他所有思緒被自己一言擾亂,不免得意,直到月上樹梢,他才告辭離開。
那張搬好的椅子,他從頭到尾都沒有沾染,絲毫不像白日裏搶椅子時那般痛快,活像是在躲着什麽。
洛小少爺沒多想,心中煩悶皆散,他要去睡覺了。
另一邊,攝政王府。
聽風見自家主子從正門回來,立刻上前詢問:“主子,可是有要事發生?需不需要屬下帶人——”
“無事,本王只是随便走走。”秦禦擡腳就往寝屋去。
聽風跟在他身後,莫名鬥膽問了一句:“主子可是去瞧三少爺了?”
“他想家了,真是矯情。”
屋內傳來秦禦的聲音,語氣裏全然不滿,但聽風卻撇了撇嘴,那你還上趕着去瞧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