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取新衣
取新衣
紫禁城裏,從外門到內宮的一段路,需得步行,會有專門的小黃門提燈引路。
如今才四月,清晨的天蒙蒙亮,宮門口便會聚了不少等提燈太監的官員和學子。
這日清晨,葉星舒連熬了好幾個大夜才把三百遍課業抄完,他将東西收拾好放在書囊裏去了上書房。
徐長錦也照例去宮中講學,卻不想徐家同晉王府的馬車竟在宮門口相遇。徐長錦蹙眉,他什麽時候也賴得這麽早了?
二人都在宮門口下了車。
徐長錦遠遠地就看見徐長錦的身影,還是一身青衫,在晨霧中顯得格外單薄,印象中,她最喜青色,上回元宵燈會,連拿的花燈都是青色的荷葉燈。
這段日子,兩人倒是相安無事地相處了好一陣。
主要是自那日課上一鬧之後,徐長錦便不再搭理他,任由他胡鬧也好,插嘴也罷,便是上課看話本小說,撕毀書本,徐長錦都視若無睹。
仿佛眼裏沒有葉星舒這個人一般,叫他好生難受又說不上來。
而徐長錦也是真的忙着自己的事要做,她要備課講學,要看顧父親,要擔心老李那邊孩子們新換了夫子是否習慣,還要……換新衣學女紅掌庶務。
總同一個沒長大的孩子計較有好什麽好玩的,又不是一直十五六歲,真能一輩子長不大。
她遠遠地也看見葉星舒了,可也只當做陌生人一般,冷眼相待。
葉星舒瞧她走近,想起她近日無視自己的行為,自覺不能丢了面子,将下巴高高揚起,像只鬥雞似的站在前面。
他睨着徐長錦,要是她不跟他道歉、啊不,她才不可能道歉,不過她要是願意主動跟他說話的話,他也不是不可以勉強給她個臺階下,順便把那三百份罰抄給她。
葉星舒昂着頭堵在前面洋洋得意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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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長錦在他身後,見他這幅做派,皺着眉頭,催促道:“到你了,還不進去。”
葉星舒一瞧前頭,果然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引路的小黃門望着二人翹首以盼。
他快走兩步,欠欠地道:“誰讓我先來的。某些人要是不想等,就該早些晨起。”
這話可不就是在點徐長錦,她抿了抿唇,懶得跟他計較,卻又忍不住譏諷一句,“某些罰抄三百遍至今不交的人早起上課也不過是浪費光陰。”
“誰說我沒抄!我……”
小黃門道:“小王爺,徐姑娘,二位都是去上書院,不知可否共用一盞燈?”
聞言,葉星舒眸光狀似不經意地撇了徐長錦好幾下,看在她剛剛主動跟自己說話的份上,分她半盞燈也不是不行。
他剛準備大發慈悲開口,就聽身後傳來一道解圍的聲音,道:“小舒跟我一道吧?”
徐長錦轉頭見是成王,便行了個禮。
成王笑道:“不敢當。長錦妹妹昨日的課講得猶好,本王同舅父聊起,還覺得很有意思呢。”
徐長錦:“多謝成王殿下誇獎。”
她瞧了瞧等待的小黃門,“那我便先進去了。”
“好。”
葉星舒眼睜睜地看着這大好的機會從眼前溜走,看向成王的眼神不由得帶上了怨氣,“你又從宮外回來?”
兩人不遠不近地走在徐長錦身後,說話聲音也不大,是以徐長錦也聽不大清楚,而且非禮勿聽,她快走兩步,離二人越來越遠。
“舅父叫我,不能不去。”成王瞧着眼前消失的身影解釋道,然後看着他充滿怒氣的臉,搖頭道,“你何必總跟她計較呢,不就是小時候同你有些龃龉,記這麽多年實在有失風度。”
這人壞他好事還反過來說他,葉星舒被氣得差點一口氣沒緩上來要噎死。
他皮笑肉不笑道,“我高興。”
成王搖搖頭,“對了,過幾日盛國公府有牡丹花宴,你去不去?”
“我才不去,牡丹有什麽好看的,我家多的是。”葉星舒嫌棄道。
成王白他一眼,“誰家花宴是真的只賞花?聽聞是國公夫人想替張赟相看未來的世子夫人,給全盛京城的貴女都發了帖子,你真不去看看?恰巧我也想趁這個機會看看我未來的王妃。”
“給全京城的貴女都發了?那她呢?”
“誰?”
“徐長錦啊。”
“應當也收到了吧?”成王見他這一副憋着壞水的模樣,“怎麽又提起她?你就這麽見不得她?小舒,我都勸你幾回了,男子漢大丈夫,心胸寬廣些,別總為難人家,更何況等将來她出嫁,她便是想礙你眼都礙不到。”
“誰說我要為難她了,她收了請柬也不一定去啊。”
從前他晉王府那麽多宴會請帖送去徐家,也沒見她來過,每回都送幾本破書當禮物,他書房都快堆不下了。
“你不是要為難她?那你不會是喜歡上她了吧?”成王随口道。
“我喜歡她?我瞎了眼我能看上她?”葉星舒立馬一蹦三尺高。
成王擰着眉看他,葉星舒也自覺反應過大,皺着眉道,“你別把我跟這小古板攀扯在一起,我見她就煩。”
成王挑眉,“行行行,那盛國公府你去不去。”
“再看吧。”葉星舒敷衍道。
*
下了課堂,學生們從上書院魚貫而出,徐長錦便也收拾東西準備離開,她今日還要去西街的鋪子拿新做好的衣裳和首飾。
走至宮門外,徐家的馬車已經在等着,她正要上車,卻被人叫住。
“徐長錦。”
這聲音實在太過熟悉,徐長錦腳步都沒停一下就要掀簾進去。
“喂,我叫你呢。”葉星舒見她不搭理自己,直接上前拉住她的胳膊。
徐長錦掃了一眼他的手,回眸冷道,“松開。”
豎子不可教,她如今不想跟他有過多糾纏。
葉星舒聽她語氣不快,尴尬地收回手,可還是很快地把一堆宣紙交到徐長錦手裏,“喏,三百遍,抄完了。”
徐長錦看着紙上鬼畫符一樣的字眉頭狠狠皺起,“這麽快?找代抄了?”
“呵,就這幾個字,我用找代抄?”
徐長錦對此表示很懷疑,又道:“你為何不在課堂上交與我?”
現在給她,她拿着一堆紙放哪兒去。
葉星舒癟嘴道:“那我多沒面子啊。而且……”
他今日可是專程來找她說和的。
“你今天有空嗎?我聽說……”
“沒空。”徐長錦截斷他的話,拿了宣紙進車廂。
車夫也很懂看人眼色,沖葉星舒垂首示意了一下,便大喝一聲“駕”揚長而去。
葉星舒站在原地吃了一嘴巴塵土。
竹北在他身後,東瞧瞧西看看,問道:“小王爺,那咱還去聽音閣嗎?”
“還去什麽?她又不想要。”葉星舒扭頭也要走,竹北站在原地,只見他走了沒兩步又轉頭上了馬車,“去聽音閣。”
*
徐長錦一邊命馬夫行駛到西街,一邊看着那些醜得難以見人的字,她細細數了數,确實是三百遍。而且字跡并無太大出入,當是葉星舒自己寫的。
她剛要将這些紙張放置一旁就見裏面掉出一張皺巴巴的書頁來,徐長錦撿起來,瞧着似是從哪本書裏撕下來的一頁,下邊還畫着一幅小像,那輪廓一看就是女子……
她垂眸半晌,車廂外,馬夫忽然停了車,“小姐,到了。”
徐長錦将書頁和抄紙都收整起來,放在車上,然後下了車。
早些天在鋪子裏訂的衣裳,老板娘都已經準備好了,徐長錦當場換上,老板娘笑得直誇好。
她看着銅鏡中的自己,也是眉眼帶笑,到底是姑娘家,誰不喜歡漂漂亮亮的自己。
粉色的衣裙看着就襯人膚色,比她以往的青衫明豔許多,再配上頭上新打的蝶舞釵,整個人渾然一體,猶如招蝶的桃花。
“徐姑娘?”
門口一道清脆的女聲傳來。
徐長錦一回眸便看見一打扮華貴的女子站在門口,可不就是盛國公府家的二小姐張璐水。
她身後還有兩位男子,一高一矮,瞧着氣度皆是非凡。
徐長錦颔首行禮道:“見過世子,二小姐,三公子。”
張赟笑道:“徐姑娘又見面了。”
徐長錦也回笑了一下。
“夫子!”張禹也在兩人身後踮起腳尖沖徐長錦招手。
“徐姑娘可是來買衣?都看中了哪些?”張璐水走近道。
老板娘忙恭敬地笑道:“小姐,徐姑娘在咱們這兒訂了兩套衣裳和幾支釵,你看看,穿得正合身呢。”
聞言,張璐水也忍不住拉起徐長錦的手,“你穿這身當真是好看,我還從未見你穿過這樣亮色的衣裳。”
她這麽一說,徐長錦忽然覺得有些羞怯。
“夫子,你穿這個簡直是仙女下凡!二姐,這衣服不如直接送給夫子吧!”張禹在身後也插話。
“這怎麽行。”徐長錦忙道。
她與張璐水不過是在宮宴上撞見過,點頭之交而已。
張赟先開口笑道,“徐姑娘,你不必客氣,這家鋪子是我國公府所有,送你幾件衣裳不妨事的。二妹,是吧?”
聞言,張璐水的眸光在自己哥哥和徐長錦身上掃來掃去,這鋪子可是母親送給她的陪嫁,可今日哥哥卻忙着做主送禮。
她立馬笑道:“是啊,過幾日我盛國公府就要辦花宴,到時候你可一定要賞臉。”
徐長錦婉拒:“花宴長錦自不會缺席,可這衣服不能收。”
她執意将銀錢放在老板娘手裏,道:“若是不收,這花宴我可不敢來了。”
“那……”張璐水瞧了瞧自己哥哥,然後才沖老板娘點點頭,又悄悄沖小弟挑眉,面帶竊喜。
*
“诶,那是不是徐家大小姐啊?”竹北一邊趕着馬車一邊道。
聞聲,葉星舒掀開簾子探出腦袋,只見那個跟他說沒空的人現在正跟別人言笑晏晏呢。
“她什麽時候跟張家人這麽熟了?”葉星舒按住腿上取回來的焦尾琴,牙都快咬碎了。
“停車停車!”他大喊,馬車就大喇喇地停在鋪子對面,眼睛狠狠地盯着那幾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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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外頭天色暗了,張璐水想辦法給自己哥哥制造機會道:“徐姑娘,天色也不早了,讓我大哥送你回去吧。”
張赟也道:“我送你吧。”
“不必了,我今日坐了馬車來的。”徐長錦柔聲道,“告辭。”
“那路上小心。”張赟将人送至門口,目送着徐長錦上車離去。
一回頭,張璐水倚着門框笑道:“大哥,別看了,人都走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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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廂內,葉星舒看見自己辛辛苦苦得來的焦尾名琴,氣不打一處來,他都已經低三下四地找她好幾回,她還是不搭理自己,敢情是因為和盛國公家的世子攀扯上了。
盛國公家的世子又怎樣,都二十好幾了,她也不嫌老!
他掀開簾沖竹北道:“你去告訴成王,就說花宴我也去,還得給他盛國公府準備一份厚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