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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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闊覺得江淤有大病。
他們是直接從他家來的,喝到淩晨六點,倒頭睡了兩小時,忙不疊地過來給葉绾色撐場面。
面試演員的專業場合,有他倆純出錢的什麽事兒,席位都是臨時添的。
江淤為了見人家,連夜為愛當三,都他媽躲人家床底去了,他剛才一上午坐那兒一言不發,看誰都是欠他八億的死表情,雙手抱臂,不時擡手看表,臉色森冷。
直到葉绾色露面,他的臉色才緩和,泛青的面皮有了回春的跡象。
江淤幹嘛來了?
保駕護航來了。
種種言行跟前些日子撂的狠話矛了大盾,瘋狂抽自己的臉,打得不要不要的。
他倆在一起混了十多個年頭,上次見他這樣,還是葉绾色十七八歲的時候,也是差不多的事,江淤也這樣,一言不合就給人喂資源,喂的方式非常粗暴冷酷。
蔣闊就知道,葉绾色不在川城還好,她一回來江淤準完蛋,人燥得慌,從西寧回來,臉上成天就寫着五加五,十個大字:“老子要替葉绾色開後門”。
要說他這幾年寡素潔身沒女人,蔣闊不信,這歲數的男人欲重,生理需求得不到解決會憋出問題,但認栽的,真就只有那一人。
他倆當初發生了什麽,誰也不清楚,身邊朋友只知道大概,一句話總結就是,葉绾色果斷地把江淤甩了。
蔣闊得到消息後震驚了許久,挺欽佩那小姑娘,嬌嬌弱弱的,捅心窩子一捅一個準,野得不行。
江淤分手後也繃着,沒再找過葉绾色,反正就是各過各的,兩廂不搭理,蔣闊以為倆人沒戲了,直到今天這出,他忽然明白過來,這是一場處心積慮的捕獵。
江淤那點兒小心思擺上了臺面,純路人都能看透。結果他見着人偏不會好好說話,嘴裏吐不出象牙。
“江老板,您以後想一個人死在豪宅裏是吧。”蔣闊從後視鏡裏看了江淤一眼。
江淤閉着眼,臉色蒼白,額頭上有細密的汗珠,“滾。”
蔣闊:“行啊,我看咱小葉子挺不待見你的,還想幫你說兩句。”
江淤咬牙切齒:“你姓蔣,她姓葉,跟你上下五千年都不是一家,別瞎攀親戚。”
蔣闊笑了一聲:“邪火很高嘛,你跟我急什麽。想自己道歉?但您有人家微信嗎?”
江淤太陽穴直跳,想要發怒,他早上氣得直接把微信卸了,這種單方面就能删好友的玩意兒能不能立馬從世界上消失。
蔣闊嘆了一聲氣:“我倒是幫你打聽過,徐念雲這些年沒來找過她,當媽當到她那個地步也是奇葩了,自己過不好,還不想女兒過好。”
江淤沒接話,眼前浮現出葉绾色剛才的哭戲畫面。
大音希聲。大悲到頭是沉默。
不得不承認,她的演技升了一個臺階,相比那些流量派,她有很明顯的演技優勢,明明年紀不大,小小的人兒卻有無限能量,一入戲,頭發絲都會演,舉手投足很成熟,渾然天成的高級感。
不過她變了,收斂鋒芒,不驕傲了,再也不是那個日天日地的小太陽。
剛才他故意給她遞話,她竟然不敢自信地在人前說一句:我最大的核心優勢,是我本人。票房號召力都他媽扯蛋,只要砸錢搞宣發,名不經傳的綠豆都能吹成一朵花。
但她就那樣淺笑一下,微微欠身,走了。
這試戲機會是她自己得來的,他并沒有幫她背後運作。
她以前就有睡前勾畫劇本的習慣,用不同顏色的油性筆在紙上寫批注或體會,每一頁都貼了便利貼,寫得密密麻麻的,有時候看到一半就趴在沙發上睡着了,他應酬回來,會替她把劇本收好,抱她到床上,然後随手挑一只紅色的筆,在她額頭上畫一只豬,隔天她醒來發現,氣沖沖地從浴室回到床上,抓着他就是一頓狠掐,他捏住她的雙手躲開,抱着人抵在牆上,身下重重地抵進,沒過幾分鐘,她就乖乖地軟下來。
他昨晚在她房間看到《雪夜霧都》的本子,才突然想起這回事來。其實他要麽投游戲賽道,手裏已有一支成熟的電競賽隊,要麽幹脆玩一票大的,反正他掌握着普通百姓接觸不到的資源,一般不管電影項目,有點兒小打小鬧了。
葉绾色先前的幾個女演員演完都沒急着走,拐着彎替自己說話,不動聲色地套近乎,她倒好,直來直去,一點兒為自己争取的意思都沒有。光說自己對人物的了解程度就夠了?單純。她這幾年簡直白活了。
這社會只靠才華不靠人脈資源,還真的拿不到入場券。
但她也會逢場作戲了,她最讨厭的酒桌文化,現在能笑吟吟地應對,還能順着大佬的話題接兩句。
不該是這樣的。她的一身傲骨去哪裏了?
江淤清了嗓,聲音仍沙啞:“你替我給鄭柏頌遞一句話。”
蔣闊:“嗯?”
江淤咳嗽幾聲,手放在腹部,沉聲說:“這個角色今天定了,只能給她。所有條件随他開,所有資源,只要我們能提供,都朝他傾斜。”
蔣闊分辨了幾秒他這句話裏的她和他,明白了,吹了一聲口哨:“喲,就護上了?你是不是有點兒心急?萬一人家能憑自己本事”
江淤打斷他,不輕不重地說:“她缺一個機會。”
一個揚名立萬的契機,讓她這些年撞的南牆都值得。
大導演的要求無外乎那幾樣,溜須拍馬,暗箱操作無非那幾招,蔣闊通通門兒清,痛快答應:“兄弟給你辦。”
江淤看着蔣闊,親兄弟明算帳:“你有什麽要求,也跟我助理提,回頭讓法務拟合同。”
這話見外,蔣闊不樂意:“您現在窮得就剩錢了是吧。”
其實還真是。
但江淤興致不高,難得不反駁,調低椅背,身體往後仰,合上了眼睛:“嗯。”
蔣闊聽見旁邊的呼吸聲不對,有點兒虛,他側頭,見江淤嘴唇發白,吓了一大跳,“老毛病又犯了?我說你定期去醫院檢查沒有?”
江淤眉頭緊皺,忽而又舒展開,眼底薄薄一層倦意,話很淡,跟天氣一樣陰沉:“随他媽便吧,該生生,該死死,活到死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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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绾色開車回去的路上越想越氣,滿腦子都是江淤說的那句,賠得褲子都不剩。
那她倒是很期待江淤破産,被扒得不留一條底褲,只能在街上裸奔,然後因為影響市容被抓起來。
她把自己逗樂了,又迅速地搖了搖頭。這座城裏誰敢關他?不看僧面看佛面。
楊苑特意把今天的通告都給她空了出來,下午沒有安排,葉绾色掐着點兒,直接開去了超市,遇上周末大減價,她往購物車裏進貨式地買東西,零零碎碎的裝了一大車。
她提着滿滿的五個購物袋,手指都被勒紅了。走到老居民樓下,聞到星星點點的香氣,她站在原地呼吸了幾口,晚秋不過一棵桂花樹。
他們是秋天認識的。
葉绾色對江淤的第一印象不佳,相較于正在讀書的她,江淤是社會人士,皮相雖俊,一看就是吊兒郎當的少爺,屬于那圈子裏的子弟特質明顯,仗着家裏有紅色背景,在外面沒邊兒的浪。
不算海底撈的那次烏龍,江淤胃出血進醫院前,她還見過他一次。
她從高一暑假就偷偷在一家俱樂部打工,裏面的駐場rapper是她鄰居,她就在旁邊配合着打碟,活兒輕松,工資日結,工作也穩定,比賣酒水拿抽成來得安全。
那晚有人包場,一群衣着光鮮的俊男美女肆意地釋放青春。
葉绾色在臺上跟着節奏晃浪,頭發紮起來,戴着墨鏡和鴨舌帽,頭頂是一盞巨大的光球,她故意穿得松垮,所以沒人注意到小小角落裏不起眼的她。
二樓的主位卡座最熱鬧,不知道誰點的酒,一排排的侍應生端着托盤送上去,老板在後臺樂瘋了,光這一晚,這季度的營業額番了幾番。
晚上十點,葉绾色要撤了,不然回去晚了沒法兒給家裏交代,學校晚自習也就到十點,她換完衣服出來,場子裏又熱了幾分,起哄尖叫的聲音越來越大。
她擡頭看,樓上一堆人圍着卡座,裏三層外三層的,看不清。
臺上的大屏幕也在同步樓上的盛況,她微微眯眼,卡座最中間那個人的身邊一邊坐了一個性感美女,他的态度倒是倦懶,身上的襯衫解開幾顆扣,臉很瘦,透着一股玩世不恭,垂着眼,嘴裏咬着煙,正在揚手撒錢。
葉绾色瞪大眼,她還是第一次親眼見人撒錢。
一沓一沓的粉鈔被灑在空中,雪花片一般地飛,紛紛揚揚的,樓上樓下的人都伸手去搶。人人為之彎腰低頭的東西,被他棄如敝履。
他驕矜漠然,仿佛扔的不是錢,而是藏地祈福用的隆達。
葉绾色看了幾分鐘這種敗家行為,冷笑一聲,在心裏給他加了一句負.面.評價,從後門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