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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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绾色落地川城,沒回家,先去了陸軍軍醫大學第一附屬醫院。

消息是她取行李時收到的。

孟慎南險些殉了國。

葉绾色沒讓小芊送,自己打車到醫院,挑了果籃帶上去。

不知道孟慎南愛吃什麽,她拿了一籃瓜果品類最豐富的,價位最高的。

病房外站了兩個人,不像新兵蛋子,面目沉肅敏銳。

葉绾色怕不便探視,把果籃遞給了其中一人。

孟慎南聽出了葉绾色的腳步聲,在門內低低地叫了一句:“葉子?”

葉绾色通過安檢,順利進門,取下毛線帽,素顏的巴掌小臉讓人賞心悅目。

“你感覺怎麽樣啊?”

孟慎南是軍用直升機送來的,流彈擊中左手臂動脈後留在了體內,距心髒就差兩毫米。他昏迷了數日,昨晚才醒,孟家小妹妹快哭到昏厥了。

孟慎南聞久了消毒水味,葉绾色身上的淡香乍吸進鼻腔,心頭一酸,“沒事,皮外傷。”

葉绾色打量着孟慎南,他整個人被白繃帶纏了半個身子,行動受阻,印象裏的聖誕老人變成了沒完工的米其林。

房間內暖氣足,蒸得她眼裏的霧氣快要掉下來,“對不起。”

這句話只有孟慎南明白。

他由始至終就沒怪過她,費力地咧嘴笑:“我這胳膊又不是你打的,你道什麽歉。”

他側頭看了看,對置物櫃上一堆阿膠人參的禮盒深感嫌棄,獨獨中意葉绾色拿來的精品果籃,“謝謝,我就愛吃龍眼。”

葉绾色慚愧,她是随便買的。

“你穿這麽少也不怕冷。”孟慎南把暖氣調高兩度,又問:“最近在忙什麽?”

葉绾色走到床尾搖高病床,讓他說話舒服一些,“在貴州拍戲啊。”

孟慎南輕聲道謝,“對不起啊,我都不知道你什麽時候進的組。”

葉绾色坐到孟慎南床邊的椅子上,考慮到他吃吐核的水果不方便,挑了一粒澳橙削,薄薄的皮,一圈一圈地繞,她眼睫低垂,笑說:“你又瞎道什麽歉。”

他們在一起總這樣,很難說俏皮話,走不近,倆人雖然談過一段,但相處起來更像是認識了很久的朋友。

也許是鎮痛劑的藥效沒退,孟慎南思維遲緩,一時語塞,只覺排地雷都比談戀愛簡單,皺了下眉,問:“過完年還去嗎?”

葉绾色搖頭:“那邊的戲已經殺青了,年後就在這邊拍。”

孟慎南看她手裏的橙子皮越來越長,香甜氣息給了沉寂冬日一絲新鮮,沒有阻止她。

“葉子。”

葉绾色輕聲應着:“嗯。”

孟慎南似笑非笑地:“我學過偵查,你真以為我什麽都不知道啊。”

葉绾色擡眼,“知道什麽?”

孟慎南溫和地說:“江淤的朋友圈可沒有屏蔽我。”

他側過臉,看向天花板,“其實算算時間,我們認識比你和他認識早吧。你讀高中的時候,我在軍校,沒空去看你,有年元旦陳奕迅來開演唱會,曉蘇臨時不去了,空出來幾張票,我知道你喜歡,拿着票去找過你,但我去晚一步,你上了他的車。那天我一直在樓下等,看到他送你回家。”

他的喉結滾動了一下:“還有外婆的葬禮,那時你很難過,眼睛發紅,但始終沒哭。你一直都是這樣要強。我看到他在門口等你,你抱着他哭得好傷心。那時候我就知道,你愛他。”

“去年你教我溜冰那天,我很開心。因為你終于看到我了。”

“你不說我也知道,我們不合适,這段時間你并沒有比較開心。于是我想是不是我錯了,你選我不是正确的,我不能因為私心,讓你變得更不快樂。”

“一開始我就知道我們不會長久,我只想你選我一次。你選了,我就能跟你說再見了。”

“其實是我對不起你,你不是我生命裏的第一順位,當軍人是我從小的志願,任何人和事都沒這個重要。”

葉绾色把削下來的果皮疊好,小心地放進垃圾桶。

她不會再故意拿刀割自己的手了。因為江淤。

所以她用力逃開,卻沒有辦法不選擇他。

說了一長串的話,孟慎南有些疲倦,唇色泛白,“別擔心,我今天叫你來不是怪你的,我怪誰也怪不着你。”

他難得露出調侃的表情,朝葉绾色眨眨眼:“但樓上那位,你今兒不能去看,氣死他,就當我做了這麽久的工具人,你對我的謝禮。”

葉绾色咬唇。

她的破綻太多,從一開始就沒想瞞着誰。

孟慎南有意寬她的心:“我知道你在想什麽。葉子,我輸得起。”

葉绾色胸口起伏,欲言又止。

孟慎南擡手,“打住啊,好人卡就不必了,顯得我多沒行情似的。”

他把切好的橙子端過來,垂眼看了看,往嘴裏塞。

葉绾色抽了紙巾給他,“是我福薄,嫁給你一定會很幸福。”

孟慎南笑了一下,專心吃水果。

葉绾色疑心自己是不是說錯話了,盯着他挂起來的軍裝看。

“葉子。”孟慎南放下吃完的小碟子,清脆的一聲響。

葉绾色回神:“嗯。”

孟慎南:“電影上映記得告訴我,給你貢獻票房。”

葉绾色回以大大的笑,“好。”

怕打擾孟慎南休息,她待了半小時就走了。

走到電梯口,內心掙紮幾分鐘,她還是按了下行鍵。

孟曉蘇看到病房裏有橙子皮,鼓着臉問:“哥哥誰給你削橙子啦,你過敏的呀。”

孟慎南好脾氣地向妹妹道歉:“就一次,沒關系的。”

然後減弱聲音說給自己聽:“反正以後也吃不到了。”

他看着門外的走廊,葉绾色走出去時沒有回頭。

這樣也好。

她跟着他會擔驚受怕。

-

大年三十前一天。

蔣闊推門而入,手裏提着保溫盒,“這幾天醫院夠熱鬧的啊,我聽護士站的妹妹們說了,有明星來。”

江淤躺着不吭聲。

女明星?

他才是幕後功臣。

蔣闊:“葉子還是沒來?”

江淤一動不動,面如死狗,心如死水。

蔣闊掏了掏耳朵,“我在樓下病房看到她了,又提水果又提飯盒,真細心。人家不來看你也是應該的,為國負傷和自己作出來的胃病,我是葉子,我也去照顧英雄。”

江淤這次住院住得急,每到年尾,他都會在各種應酬局裏慣例地喝到胃出血。

江淤:“你急着投胎是吧。”

蔣闊:“喲還想打我?你看看自己什麽熊樣兒,三歲小孩現在都比你跑得快。”

在江淤的暴怒□□使勁蹦跶完,蔣闊說:“我找小葉子聊過了,她好像,對你沒那個意思了。”

他也是看不下去,盲狙着小情侶可能産生誤會的方方面面,替江淤解釋。

江淤長了臉和腦子,就是沒長嘴。

江淤凜了臉:“誰讓你找她的。”

蔣闊:“不是我說你江老板,你怎麽回事兒啊,哄女人得不要臉。如果她不原諒,說明你還不夠不要臉。”

“但您這德行,得重新投胎才能成功,我晚上請和尚來給您超度吧,争取明早重生。”

江淤觑他,“你脖子上系的那是什麽,蟒蛇嗎,不三不四的。”

蔣闊是從商圈開幕的剪彩儀式過來的,捋平金色的高定領帶:“你懂個屁,這是你搶不到的限量版。”

他對着病號咔咔拍照,把照片嗖嗖發了幾個群,“叫哥哥,我去把葉绾色給你拽過來,不然我怕等姓孟的傷好完,下次你見到人家是在婚禮現場,你只能郁悶地多喝幾杯。”

江淤面無表情地給彌政打電話,這東西再念下去,他離英年早逝不遠了。

-

江淤模模糊糊地睡到後半夜。

電視裏放着重播的春晚。

門好像響了一聲。

他感到有女人在摸自己的臉,腕間香味很熟悉。

江淤平躺着,醒不來,腦部有根神經被壓住了,伸手去“抓”她的手。

一遍遍地抓,一遍遍地落空。是夢中夢。

睜眼,他看到床頭有一只保溫盒,裝了山藥排骨湯,香濃的熱氣熏着他的鼻尖。

他立刻拔了輸液管追出去,整層樓空蕩蕩的,只有鋪天蓋地的白。

這天是除夕,大家都在團年,就連蔣闊也被召喚回家父慈子孝了。

譚淵明一家早早飛去了塞班島度假,他成了真正意義上的孤家寡人。換作以前,他一定會給葉绾色打電話,或者直接給若謙旅打,他有的是辦法威脅她。

有恃無恐是她給的,其實是她一直在慣着他。但現在她把這份貼心抽走,給了別人。

他突然就有些不敢打擾她。

江淤把電視音量關了,春晚裏的小品在無聲上演。

他打開微博,刷到了葉绾色的拍戲花絮。

那是幾年前的九月六日,她二十三歲的生日,地點在杭州,一群人陪她過。

她再也不是讀高中時那個孤零零的小姑娘,看得出大家都很喜歡她,用精美的蠟燭給她布置餐桌,紛紛送她禮物。

常年在外漂的小年輕誰會不喜歡葉绾色,她長得美,性格好,做菜也好吃。

晚上拍完戲後,一幫名不見經傳的小孩兒聚在一個房間,葉绾色給他們煮火鍋,素菜葷菜都往裏加,調味醬是她自制的,有麻醬和豆腐乳,放一小撮折耳根提香,又烤了二十幾只戚風蛋糕,很細心地在每個盤子邊上抹了香草奶油。

糊咖劇組不存在撕資源,畫面和諧,氣氛熱鬧像過年。

葉绾色那晚很高興,喝了果酒,臉紅撲撲的,眼睛黑亮。

有人抱着吉他輕掃琴弦,邀她放下筷子唱歌。

鏡頭也給到葉绾色,清晰的特寫:

她穿了掐腰衣裙,方口領,皮膚賽雪,戴一頂紙折的皇冠,笑容溫柔寧靜,貓祖宗在她身上爬來爬去,被她手裏的仙女棒吓着,“嗷嗚”地叫一聲。

葉绾色靠在綠意蔥茏的窗口,大方地唱歌。

她唱了那首《芳草地》:“春風扔我入城關,去陪那片傍晚。”

唱腔慵懶,媚意無邊。

江淤從來沒給葉绾色慶祝過生日,他甚至忘了問她生日是哪天。

因為他自己也不過。

因為他讨厭這天。缺乏父母的關懷,獨自長大,他曾經很厭世。

......

葉绾色以前也經常邊洗菜邊哼曲,每次看到他回來站在玄關,跳到他身上親個不停。

那時候她是真的很喜歡他,幾乎以他為中心。

而他自私野蠻地禁锢她在自己身邊,拿錢來衡量這一切。

葉绾色大四在橫店拍戲時,江淤偷偷地去過。

他到那天是聖誕,漫天大雪,彌政去問了劇組才知道,葉绾色的戲份已經結束,人在京杭大運河。

縱使美女如雲,江淤到了河邊,一眼就看到了她。

夜間只有兩三度,葉绾色縮在運河邊,妝發整齊,穿單薄漢服,腳上一雙棉拖,等着拍一個少女雜志,賺拿健康換來的錢。

下雪天的意境難得,每個模特都多拍了好幾組。

也許是等得太久,葉绾色蹦蹦跳跳地去巷口買了醪糟湯圓回來,分給攝影師和燈光師,還有幾個認識的女孩子,不知道為什麽她自己卻沒吃,抱着熱水袋默默地坐在石凳上,躲在羽絨服裏冷到發抖。雪花洋洋灑灑,連給她打傘的人都沒有。

江淤在車裏抽了一支煙,看了她一眼就走。

沒有久留。

從鬼門關虛晃一槍回來後,他的某些想法開始變了。

給不了她想要的,不如讓她自由。說他慈悲也好,冷情也好。

......

江淤把電視關了,也退出了微博。

零散的片段讓他開始自省,從多年前在海底撈看見少女的那個錯愕表情,再到不久前露臺上的那次談話,他明白,他們的關系走成這樣,從來都跟別人無關。

是他太偏激,沒有找對方式。

錯在他。

而他終于領悟到這一點,是與她錯過為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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