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争吵
争吵
屋裏靜谧無聲,往外望去,白雪覆在屋檐的青瓦上,映着漆紅的朱牆,朦胧的風雪下瞧着竟頗有幾分雅趣,房裏的火炭發出噼啪的輕微響聲,沈老太太握了握孫女的手道:“萱丫頭,祖母有事問你,你直管随心答,莫要因是祖母問的有別樣的情緒摻雜”沈靜萱瞧見祖母眼中的正色,點了點頭:“祖母您問便是”
沈老太太神色一松,幽幽嘆了口氣:"萱丫頭過了春,該十五了吧"沈靜萱一頓,是了,依着皇朝律法未出閣女孩年滿十五,達及笄之年便可議親。
祖母閨中友人無事不登三寶殿,今日造訪又特将自己喊來可不就明擺了,會中了意,沈靜萱不免有些紅臉,聲若蚊蠅道:“嗯”
所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未出閣的姑娘往後的夫家全憑生身父母指定,依着門第樣貌許人家。
沈父日日裏潇灑風流,且衛姨娘屋裏的三姐姐也已及笄,他有心都難替自己做主,何況他本無心在此。至于賈氏,雖擔着嫡母的名頭多半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畢竟不是自家親閨女出嫁,對自己不惱,喜歡也談不上。
因而婚事一說自然就只能落在了養育自己的沈老太太身上,平日裏老太太沒少疼自己,且從不避諱嫡母姊妹們,院子裏的女眷酸了不止一兩日,如今都瞪圓了眼珠子要瞧老太太會為膝下的姑娘尋個什麽樣的夫家。她們多是戲臺子下看戲的閑人,等着看笑話呢。
沈靜萱光有嫡親的名頭,母族無人,光一對年事已高的祖父母,指不定那日就翹辮子了,若尋的夫家太厲害只怕這豪門嫡女有的苦頭吃。
沈老太太曉得此理,遂老友來問只答的囫囵,并未一口應下,她道:“萱丫頭是猜中祖母的意思了,那祖母也不必藏着掖着,終身大事總不歸一直瞞着你。你心裏素來通透,東襄伯爵夫人的來意你可明白”
“萱兒明白”沈靜萱應道
“你既明白那祖母就不得不挖開你的心思問問,往後的日子你是想要痛快自在還是大富大貴?”沈老太太正色道:“有些事說不出來雖不入耳但祖母也得說,我與你祖父現在都是數着日子過活的,在沈家尚能護你一二,可往後你嫁出去,祖母就算再有本事那也是鞭長莫及。
你莫怪祖母有心剝你富貴夢,豪門裏多少龌蹉事你自小至今沒少見過,祖母心中千百個不願你去了那樣的人家,你可明白祖母的心意?”
沈老太太言下之意昭然若揭,沈靜萱沒有不懂之理,她并非是上輩子懵懵懂懂萬事全憑長輩做主,沒有自個主見的人,閻王殿前滾過一遭,一些事自己比活着的人都明白。
她道:“孫女知道,祖母為的都是我好,孫女不要大富大貴,但求能痛痛快快的過往下半輩子。”
似想起前世凄慘的結局,沈靜萱忍不住紅了眼眶,沈老太太深感欣慰的拍着孫女的背道:“萱丫頭明白就好,不枉祖母疼你一場,沒養壞了。”沈靜萱抽泣道:“能...能得祖母教誨是萱兒幾輩子修來的福,萱兒很知足了”
祖孫兩依偎着說了會話,沈老太太道:“好了,都快哭成小花貓了,快随丫頭下去搗拾搗拾,免得一會出去叫下人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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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靜萱窩着哭了會,這下頭上的發髻都松散了,釵環搖搖晃晃就要掉下來,紅彤彤的還臉上布着淚痕,頗為好笑,沈老太太指着銅鏡與她瞧,直把人羞紅了臉風風火火的下去了。
崔媽媽從門外進來,扶着老太太下榻道:“方才瞧五姑娘那股子羞勁兒,恨不能多生出兩雙腿來才好呢”沈老太太笑道:“那丫頭,鬼精,臉皮厚着呢,不必理她”
沈老太太接過崔媽媽遞來的湯茶,飲了口道:“好在是明白人,一點就透不枉我養了這麽些年,要是養出個不識大體不知進退的,那我老婆子老來還得背負個眼瞎的罵名。”
崔媽媽道:“老夫人慧眼,只是老奴瞧着梁老夫人提出的親事不能說是頂好,也算是京城中難得的佳話了,雖說尋個清貴人家是老太太您的心意,可若是豪門裏出了段良緣不乏也是件美事。”
東襄伯爵,世代勳爵,是比肩沈府的富貴人家,家中出息過的兒郎也是配過縣主的,且梁老太太又是老夫人的閨中好友往後歐就算嫁過去也定會善待五姑娘,崔媽媽有些不解。
沈老太太掃了一眼,淡淡道:“你以為她是為自己子孫求的親?她府上有個厲害的縣主兒媳婦,哪裏輪得到她操心。”
“那梁老夫人她...”沈老太太冷冷道:“她是為了那不成器的侄兒來的,你可知道她那侄兒?”
崔媽媽點頭,她雖終日在壽安齋裏,可外頭的事多少知道些,而梁老夫人的侄兒之事恰恰在這裏頭。
梁老太太原是高嫁入的伯府,娘家在京中不過有個朝中五品出頭的老爹,母親是沈老太太娘家三房裏頭的嫡親姐姐。因家中子孫不長進,連帶着出嫁的姊妹一道連累,梁老太太的哥哥前些年因涉嫌強占民田,中飽私囊被一紙訴訟送到了官家手裏。
官家清正廉潔,最見不得私相授受之事,一怒之下宣了聖旨流放,梁老太太的哥哥叫送去了邊塞苦寒之地,途中染了風寒去了。他去了家中的妻兒落了難,其他幾房虎視眈眈的盯着父親這一房,若不是有個擔着伯爵娘子的名頭的女兒,梁氏早叫幾房貪得無厭的兄弟姊妹生吞活剝了去。
梁氏自幼得兄長疼愛,如今見嫂侄兒日子艱難便時常接濟。
她那侄兒胸無大志,只為人忠厚軟弱可欺,但凡能硬氣何至于在家中幾無立足之地,僅靠姑姑的接濟過活,如今二十有三了,急的寡嫂大為光火,連連求小姑子物色,梁老太太哪裏沒有幫其物色,她尋了不少人家但聞得家中境況便是拒了又拒,梁老太太無法只得死馬當活馬醫,厚着臉皮到閨中友人這來一試。
沈老太太冷着臉道:“若是有抱負忠厚的,就算家中沒有祖上蔭蔽我不定能考慮一二,只那樣的人我便是瞎了眼也是瞧不上的,那些個妖魔鬼怪的妯娌嬸婆哪個是好對付的,萱丫頭年紀小攤上這些個親戚如何能有好日子過?”
崔媽媽應道:“老太太想的周到,咱們姑娘瞧着機靈,真對上那些個銅爐裏練出來的老潑皮可不得吃虧”
“正是這理”沈老太太渾濁的眼中閃過厲色道:“我就這一個養在身邊的寶貝丫頭,豈能臨了送她去吃份惡氣”
崔媽媽笑了笑,是她多慮了,以為老太太真的會應了對方的婚事,其實老太太心裏的那杆秤早偏的不能再偏了,護犢子的勁兒跟當年在府裏如出一轍,哪裏會叫五姑娘吃苦頭,她道:“只是梁老太太特地給您遞來宮裏的消息,這恩欠下了可不好還”
“左右是沈府欠她的情,要還也是沈府的名義去還,別扯上我的萱丫頭”沈老太太将手裏的茶盞一放,從梳妝臺上取了串檀木佛珠來,撥了撥,忽想起什麽道:“你去小廚房裏瞧瞧,午飯可備好了,趕巧有些日子沒和五丫頭一同用飯了,今日得了機會可得補一補才行”
崔媽媽對老夫人的孩子心性頗為好笑,老了老了都一副小孩脾性,前些日子直念叨五姑娘大了心思野了不愛她這老婆子,都不來同她用膳,今日梁老太太要見五姑娘老太太正好下坡騎驢應了,也不顯特特去叫來的亮眼。
沈靜萱同祖母用了飯,回往院子的道上正巧撞見六妹妹沈靜瑤與多日不見的三姐姐沈靜媛。兩人不知為的什麽起了争執,只見六妹妹眉頭倒豎,氣憤道:“你快把我的玉佩還給我,否則我就告訴娘”
沈靜瑤比沈靜萱小了五歲,身子又長的磨蹭,賈氏滋補好東西緊着她吃也還小巧玲珑的,十歲的年紀不過七八歲的個頭在沈靜媛抽挑的身子下更顯瘦弱了。
沈靜媛今日一身桃紅色的對襟褙子,外罩絨白色雪狐貍皮的大氅,下頭穿着湖藍色綴明珠的衣裙,走動時如層層翻湧的海浪好看的緊,頭上的珠花是镂空金絲鑲嵌明珠白玉,在旭陽下熠熠生輝,瞧着通身的派頭比沈靜瑤這嫡小姐還嫡小姐,聞言她笑道:“六妹妹,你說的是什麽話,你的玉不見了如何要我還?妹妹,不會是聽了別的教唆吧,我聽說進來院子裏的丫鬟手腳都有些不幹淨,別是紅了眼偷了又怕被你發現,想找個替罪羊頂罪。”
一旁的沈靜瑤的婢女紅杏漲紅着臉,急急的争辯道:“姑娘...我沒有,冬梅丢了玉的時候只被三姑娘身邊的春嬌攔下過,春嬌強拉着她去吃茶,冬梅架不住被拉了去,回了屋裏便發現盒子裏頭的東西沒了”
“三姐姐,紅杏是我貼身的丫鬟,你還有什麽好說的,快把舅舅給我的玉還回來”沈靜瑤淡淡的眉頭一揚,嬰兒肥的臉繃出厲色來。
沈靜媛慣會趁口舌之利,她笑了笑道:“好妹妹,她說是我身邊的丫頭強拉着冬梅去的,你都知道院裏的丫頭都是有活的,我屋裏的丫頭忙的腳不沾地,哪來空閑請你的婢女吃茶?且她二人去的哪裏吃的,你問問你身邊的丫頭可聽清了?若是沒有,光憑着上下嘴皮子一合就想栽贓主子,回頭禀了大娘子将此等刁奴打發給人牙子,發賣了出去。”
“姑娘,我沒有,三姑娘她颠倒黑白,我真的沒有胡說....”
那紅杏的丫頭一聽三姑娘兩瓣嘴唇一合就要發賣自己,哭着去拉自家主子,沈靜瑤脾氣沒遂個長,大的很,當下就怒了:"紅杏是我屋裏的人,三姐姐有什麽本事發賣,三姐姐自己立身不正,也有資格來管別人,不愧是小娘養的,淨愛做些手腳不幹淨的事,真是丢了沈家的臉"
沈靜媛最聽不得別人拿她的出身說事,當下就祭出了宅裏女人的本事,掩面抽泣道:“六妹妹...你怎地說這些話傷人,我...我可是你的親姐姐,你竟為了個下人折辱我....我..我不活了”說着就要去撞一旁的牆,她身旁的丫鬟驚喊道:“姑娘...使不得,萬萬使不得啊”
沈靜萱在後頭見這陣仗就知道要壞事,果不其然,自己那缺心眼的六妹妹在一旁冷冷地火上澆油道:"有本事你就撞死在這,我看誰敢攔你"
身後突然傳來一聲怒喝:“都作什麽呢...?”吓了在場的衆人心頭一跳
沈父一臉怒色的而來,虎目在自家女兒的身上掃過,冷冷道:“說,怎麽回事,哭哭啼啼的也不嫌丢人”
沈靜瑤平日裏最怕沈父,聞言止不住的抖了抖,而一旁哭的上氣不接下氣,沈靜萱懷疑要斷過氣過去了的三姐姐抽抽搭搭的出了聲道:“六妹妹...她要我...要我撞死了在牆上”
沈父聞言臉子當場就拉了下來,眼刀子直飛道:“瑤兒,你可真是有大本事啊”沈靜瑤下意識就去争辯道:“我沒有...”
奈何沈父從不聽她辯,這事也很快鬧開了,直捅到老太太大娘子處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