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滿座如夢初醒
滿座如夢初醒
這宴是好宴,女眷席上正是唐老太太和兒媳李氏坐正首,男席則是康王并唐國公在上堂,宣了開席後流水的席面自那些個丫鬟下人擡着,仔細的擺在客人桌上,彩釉瓷盤裏紅紅火火的,連着菜名都被門外管家的靈舌圓出了吉祥如意,花團錦繡的寓意。
唐老太太面慈心善,寬額濃眉,着一身暗紫色的長壽白鷺花樣馬面裙,脖頸上環着綴東珠的七寶璎珞項圈,同主桌上的婦人說笑着。
不知是那家的夫人嘴甜哄得唐老太太笑容滿面,直誇她嘴兒甜絲絲的,吃了蜜似的。老太太打趣之餘,不忘分出兩分精神,落在沈家的座位上。
方才聽下人來報,自個那脾氣火爆的外孫氣沖沖來,雨後的炮仗般沒聲沒響的又過去了,唐老太太好奇着沈家姑娘用的什麽法子呢,忽門外傳來管家的聲音,比起先都要繞梁三尺
“大內劉公公到”
唐老太太止住了丫頭布菜的手,讓人退開,自個理了理衣裳頭面,李氏頗為疑惑,大內的人今早不是派人送過禮了來嗎,怎地又來了?但畢竟是大內裏當差的,輕易不好開罪,李氏拿眼去瞧老太太,見她聞而未動,自個一時拿捏不穩态度,正欲起身唐老太太的卻示意她坐着
席間的嬌客聞得是大內來人,登時不暇顧及吃食了,多事的還頻頻往外頭看去,卻不見人進來,因礙着國公府的面子不好大聲喧嘩,這些銅爐裏練出七竅玲珑心的人,暗地裏眼神早無形中交流了千言萬語,沈靜萱同往門外看去。
因女客在內,男客在外,屏風內半紗狀隐隐約約能瞧見外頭一二。
“內宮的大人賞臉來府上,怎地不進來,莫不是要本王親請你不成?”
八寶琉璃屏風外,康王不鹹不淡的先挑了槍杆子,話音方落,門外猶抱琵琶半遮面的劉公公邁着鴨公步進到堂內,後還跟着個捧着禮盒托盤的小太監
劉公公身着宮內領事太監獨有的七面貍繡白浪青底料子做的長衣,頭頂巴掌大帽尖鑲紅珠鬥笠狀烏紗帽,瘦猴的面相瞧着刻薄的緊,一吊嗓沈靜萱就渾身起疙瘩,因這人像是照着陰陽怪氣長的,一言一行學得十成十的韻味,他朝人一禮道
“奴才給康王殿下請安,唐國公安”後又向着內席道:“奴才賀老太太福澤無窮,身體康健”他樂呵呵的笑,俨然不去瞧康王漸冷的臉。
這就奇怪了,明明這屏風兩面不見,唐老太太又一向不喜宴席,他卻能一口倒出唐老太太人在席上,想來是聽了外頭的風吹草動,唐老太太笑了笑道:
“勞煩公公還特地跑一趟,只是老婆子沒有記錯,今兒辰時宮裏官家已經派了公公送來了禮,劉公公這下又是奉的宮裏那位貴人的旨意來,老婆子頗有些老糊塗了”
劉公公拘了把笑臉道“回老太太的話,奴才是奉了貴妃娘娘的旨意來的,特來為康王殿下添些彩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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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老太太道:“原是貴妃宮裏的,那老婆子倒有些失禮了,文遠,貴妃在宮裏也不忘惦記着你呢,且快請劉公公喝過杯酒才好,免得傳到外頭說你失了禮數”
“是,外祖奶奶”康王應了聲:“劉公公,可有空子留下來飲一杯薄酒?”
“殿下恕罪,這酒奴才撐破了心也是想貪一杯的,可奈何宮裏頭還有些子事要奴才去辦不好久留”劉公公面露難色,後給身邊的小太監使了個眼色,那小太監遂托着東西上前
劉公公手臂一展将盒子掀開,露出內裏,絲綢絨布上靜靜的躺着塊巴掌大的紅寶石,紅橙橙的奪人心魄,宴席中有人伸長了脖子一瞧,倒吸了口涼氣
原紅寶石不是很稀罕的物件,西域番邦歷年朝大乾進貢的不少,可這塊貴在品種獨特,且又是難得的形狀大小,隐隐有雛鳳盤旋在寶石內,且四角圓潤,中間寬厚,如此形狀最是适合鑲嵌在鳳冠之上,而鳳冠尋常人家有怎會用到,不過是結親時才會戴着,其下意味昭然若揭。
“殿下,這紅寶石可是難得的珍品,整個京城怕是也尋不出與它比肩了,貴妃娘娘平常可仔細的收在匣子裏,今兒聽殿下開了此宴特特取了出來叫我送來,說是添個吉祥的名頭,願殿下能同這寶玉裏的雛鳳般能尋得良人珍惜。”
此話一出,不少人都變了面色,滿京城的人都知道康王殿下沒有女人緣,光棍了這些年,名聲早就叫街頭柳巷的繞舌頭潑了洗不淨的污水,你早不送晚不送這勞什子的雛鳳寶玉趕巧在國公府這變着名頭的相親會上送,這不是純心惡心康王嗎
這人是貴妃宮裏的人,要知當今官家元後仙逝後就不再立後,貴妃徐氏雖未封後卻早已執掌鳳印代掌六宮,與皇後幾乎無異。
她名下的二皇子更是有賢明仁厚的美名,官家素來喜愛,徐氏出生将門,爹爹更是手握重兵的大将軍,雄厚的背景,深得榮寵的母妃,大皇子又未早早成家綿延子嗣,這争儲路上自然是兄弟見面分外眼紅。
深宮裏的女人那個不想熬成太後的,享榮華富貴,遂貴妃明裏暗裏無時無刻不在打壓康王,官家念在元妻的情誼上縷縷将貴妃重傷的話輕描淡寫的拂過去,只道:“朕知文遠有百般不好,但他畢竟是朕與元後所出,是嫡長的皇子,朕愧對于他,還望貴妃能夠體諒朕的難處。”
徐氏只能暗咬牙裝出慈愛:“妾身明白”背地裏則處處在尋康王的錯處,隐居幕後借廟堂裏的刀劍對付康王。
今日,康王殿下是經年的傷疤外露,徐氏豈有幹坐着的道理,因派了人來了。
康王知道,唐老太太也知道,唐家滿門都知道,這劉公公是貴妃宮裏的人,方才的一問不過是揣着明白裝糊塗,沒辦法,只有日日做賊的那有日日防賊的,大門終究是往外敞開的,該來的風浪還是得來,躲是躲不過去的。
康王笑道:“貴妃娘娘有心了,這寶石正合我的心意,我還想着要送些什麽別致的東西給她,金銀珠寶不免俗氣,家宅田地還不到送出的時候,苦思冥想的絞盡腦汁也沒想出什麽好主意來,不曾想公公倒先替我思慮到了”
唐有年詫異的看了過來,他怎麽不知道外甥口中的“她”是誰?難不成這小子真的背地裏動了心不成,瞧着也不像啊
劉公公心下一沉,他本是來砸場子的,不過是一把子石頭丢盡湖裏要的是濺不起浪花還疼,說難聽的就是要對方啞巴吃黃連,這下康王的胸有成竹倒将他打了個措手不及,他道:
“那趕巧了,只是奴才鬥膽想問一問殿下,殿下口中的“她”是京中那位姑娘,今兒可在席中,若是在也好叫奴才知道,貴妃娘娘為的殿下的事常常茶不思飯不想的,要是知道殿下有了中意的人娘娘只管會樂壞了,不定還會替殿下朝官家說道求官家賜婚呢”
康王似想到什麽,嘴角勾起笑意“有幸,她今日确在席間”
“是何人?”
不知為何,聽着屏風外一主一仆不見兵刃的刀光劍影,沈靜萱心中沒由來的一陣心驚肉跳,總覺得一會子要出大事,又拿捏不住。
沈靜瑤瞧着姐姐焦灼的眉眼,臉色一點點的蒼白,小小的她說不出好聽安慰的話來,只能生出白胖胖帶着肉渦的小手去勾姐姐的手。
軟乎乎的小手觸到自己的手背時,沈靜萱愣了愣,她低頭,見六妹妹眼中盛滿了憂色,心一軟,這丫頭真是認死理,自己不過是不忍的拉了她一把不成想換了她滿腔的真心,她笑了笑,也在人手背上拍了怕壓低聲音道:“瑤兒,姐姐沒事”
“嗯”
沈靜瑤認真的點了點頭,她人還小,得了五姐姐一句話心也就安了,圓溜溜的大眼四下轉了轉見沒人看她,胖乎乎的小手靈活的從面前的糕點小盤掠過,在一轉眼就見她圓鼓鼓的腮幫鼓了起來,雙手托着動了動。
此時,外頭的人話也說到盡處,虛與委蛇不下去了,沈靜萱伸長耳朵去聽,聞得外頭似風雪刮過不帶一絲溫度的聲音,她渾身一震,而聲音不小,滿堂的人都将他的話一字不差的聽了進去,正是聽清楚了,全場的人才無不色變,就連貫以冷靜的唐老太太也滿臉怪異的朝自己看過來,渾濁的老眼帶着幾分喜色。
那人說道:“我中意的姑娘,生的一副好容貌,且名門出身,音容笑面處處得我心,處處暖我意,本來本王還怕說出來對方若是不應可如何是好,公公一番提點倒是點醒了我”
“怎會,殿下人中龍鳳,瞧上誰都是那人的福氣”劉公公道
“非也”康王那厮卻搖了搖頭道:“那人的好,是天下獨一份”
“殿下既言了那人百般的好,不知奴才可有緣聞見”
滿座的賓客都豎起耳朵,畢竟誰也不知道康王殿下嘴裏說的那人是誰,但她們都不願是自己,因康王品貌她們又希望能從口中聽到自己的名字,要知康王那張嘴除了會諷刺外,誇人今兒還是頭一遭呢,她們心裏頭正兩面煎熬的時候,康王總算是老蚌吐珠了
他道:“實不相瞞,本王的意中人正是沈家五姑娘,沈靜萱”
得知不是自己,不少人心中又是失落又是慶幸,一時臉上格外精彩,沈靜萱則滿臉驚愕,啪嗒一聲袖口不小心碰到杯盞,碰的碎了滿地的瓷片
滿堂鴉雀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