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在寧靜的單人病房裏，方穎西給林寒講述了一個長長的故事。

這個故事聽起來那麽長，然後，時間卻一晃就過去了。就好像是睡了一覺，醒來時，你你我我都變成了大人模樣。而童年和少年，就通通被留在了過去裏。

方穎西和許若蘇不僅僅是李瑩所講的高中同學，她們亦是初中同學、小學同學。在方穎西的記憶裏，她懂事時就認得了這個瘦弱沉默的叫做許若蘇的女孩。許若蘇太沉默，因為她沒有父親和母親。在年幼的歲月裏，沉受着了太多不該她沉受的東西。方穎西這樣對林寒說，就像在說個普普通通的故人，沒有太多的感情，卻有很多的嘆息。

方穎西是憐惜許若蘇的。

夜風很急，林寒望見玻璃外面飛着樹葉。夜色很暗，林寒看不清那到底是不是樹葉，薄薄的，寂寞的飛着。那樣子讓她想到了許若蘇的模樣，無聲無息卻寂寞的笑。

然後，她們長大了。

跟所有閨中密友那樣，談論理想和暗戀的對象。方穎西年長許若蘇幾個月，将她作為自己的親妹妹般保護。她的身世那樣可憐，方穎西說，她見到許若蘇的第一眼就感覺到了她是個需要愛的人。

月光不知道什麽時候灑到了病房裏頭，掃去了一室幽暗。林寒強打着精神，聽方穎西說着以前的事情，她想聽下去，但身體卻并不聽話。

再然後，方穎西考上了醫大，許若蘇則念了新聞，兩人并沒有如願考入同一所大學。但這并不妨礙兩個閨蜜間的來往。

“我們一直很要好。”

方穎西微笑着說，她不想否認掉這一點，在青蔥的歲月裏，她與許若蘇确實有過一段彼此鼓勵的友情。

但，事情的發展俨然超越了方穎西的預計。

大學了，所以應該戀愛了。這個邏輯沒有什麽不對，仿佛理所當然。在方穎西每個周末都去許若蘇學校的時候，有個男生看上了她。那個高大英俊留着短短頭發的男生叫作李明凱，高許若蘇一屆的學長，是新聞系的才子。

很多同學都說李明凱與方穎西很是登對，正所謂郎才女貌。

方穎西說那時候的天空總是很藍，陽光總是燦爛。她知道李明凱對她好，只是少女的矜持叫她猶豫，所以李明凱常常與方穎西和許若蘇一起活動，周末出游或者壓馬路。三個人在一起的時候也是有說有笑，很少鬧變扭。

Advertisement

當然，這樣的日子沒有過的太久。

“發生了什麽呢？”林寒呢喃，她預感到了一些破碎的東西就像方穎西心裏的玻璃渣子，輕輕動一動便會疼痛。但是如若不清除幹淨，總歸變成隐患。她願意在這樣寧靜的夜晚，傾聽方穎西回憶裏的憂傷。在睡眠的壓迫下，林寒仍然強打着精神，趴在方穎西的小腹上，一邊聽她說話，一邊聽肚子裏輕微的咕咕聲，很可愛的小動靜。

李明凱表白了，戳破了那層窗戶紙。

許若蘇安靜的離開了，方穎西答應了。

那些小兒女情愫默默滋生着，方穎西看到李明凱窘迫的捧着玫瑰花，開心的笑了。她喜歡李明凱，但僅僅是喜歡罷了。一雙登對的璧人，陷入了戀愛裏。

許若蘇消失了。不接電話，沒有留言，就像突然蒸發了一樣。方穎西在若蘇空蕩的宿舍裏似乎感覺到了什麽，但并不确定。有時候密友間突然有人戀愛了，就像平靜的水面激起絲絲漣漪，久而久之又恢複平靜。方穎西是這麽想的。

連着過了三個禮拜，許若蘇都沒有消息。校方說如果她再不出現就要給予處分，方穎西讓李明凱求情。最後，院裏出了書面通知，限許若蘇三日內回校。在這件事情上李明凱很上心。即便方穎西不是他的女友，許若蘇也算是他極好的朋友和學妹。

三個人相處了一整個年頭，到底是有感情的。

在忐忑的等待中，許若蘇的電話來了。她說她已經回家了，叫方穎西去她家裏說話。

許若蘇的家與方穎西的一樣在鄰市，方穎西接到電話的當晚就趕車到了許若蘇家裏。不知道為什麽，她沒有告訴李明凱。

“如果當時，我和明凱一起去，也許我會好過些。”方穎西輕輕撫摸林寒軟軟的頭發，拉了拉被角，生怕叫林寒凍着了。

當方穎西敲了十分鐘許若蘇的家門都沒有人應門時，額頭的冷汗莫名的冒了出來。許若蘇雙親早亡，是由年邁的奶奶撫養成人，前些年祖母也去世了，留了些遺産供若蘇上學。所以，許若蘇的家裏除了她自己就沒有別人了。

方穎西的第一個年頭是：若蘇會不會做什麽傻事！

直到現在方穎西都不明白當時自己的心思為什麽會那麽想，她還并不知道許若蘇在逃避些什麽就直覺的判斷了她的做法。也許她們彼此太了解了，以至于直覺上都有了心有靈犀。

“她做傻事了，是嗎？”林寒想起了方穎西說的血，那些個可怖的畫面恒久的刻在了年少的方穎西的心裏。

許若蘇的确做傻事了。

當樓管撞開大門的時候，方穎西第一個沖了進去。客廳沒有人，卧室沒有人，廚房沒有人，最後，只剩下衛生間。

許若蘇自殺了。

方穎西驚恐的站在衛生間的門口，呆住了。

浴缸裏的面色慘白的人，身穿着那件她最喜歡的淡藍色睡裙，像睡着了。但大片大片的鮮紅曝露着事實，紅的發亮，紅的讓人惡心。方穎西從來沒有見過活人留這樣多的血，這些鮮紅的散發着腥味的液體大面積的在她的眼前爆炸，胃裏的翻騰讓方穎西幾欲昏厥。

幸好，120來的及時，許若蘇沒有死去。但在醫院裏醒來的方穎西自此再也不能接近鮮血了，只要稍微解觸腥味和血紅，那種嘔吐感便控制不住的襲來。她曾經試圖治愈自己，但每一次都在實驗室吐的翻天覆地。

夢想沒有了，還好，朋友還在。

方穎西笑的凄涼，她刻意跳過了接受心理治療的過程，回憶在繼續，她不想告訴林寒自己有過那樣一段極端不快的時候。在夢想裏她苦苦掙紮了，然後失敗了。沒有人知道她為什麽轉學，包括她的父母。

“她為什麽自殺？”林寒覺得背後一涼，她記得在辦案的時候許若蘇也自殺過，難道那樣的人天生就對死亡有着癖好？或者，她從不懼怕死亡，更懼怕孤獨。

在方穎西和許若蘇的交談裏，許若蘇是這樣說的——

“我考慮了很久，我想我是愛上了不該愛的人。而且，要失去更多的愛。這讓我很痛苦，死亡讓我有重生的感覺。我想死。”

方穎西沒有再問下去。愛與被愛，這對于當年的她來說太深奧了。她不想許若蘇孤單，不想她死掉，僅此而已。在轉校之後，她和李明凱和平分手了。

接着的大學時光，方穎西過的很是平常。努力的熟悉專業知識，學繪畫，學設計，學很多。然後，努力的忘記以前發生的事情。

李明凱在與方穎西反手後，很快就接受了許若蘇的表白。這讓退出的方穎西感覺到輕松，她似乎做了件正确的事情，如果許若蘇會覺得幸福的話。在過後的日子裏，她們不曾聯系過。方穎西是為了避嫌，那兩人似乎是刻意與方穎西斷了聯絡。

“李明凱要離婚過，你不知道嗎？”林寒将方穎西的腰抱得更緊些，她有點兒慶幸方穎西當時的退卻，不然哪裏還有她什麽事情呢。

前年或者是去年，方穎西記得不清楚了，她有時候會忘記一些事情，這大約是藥物的副作用。李明凱滿臉疲憊的來找過方穎西，他說他依然愛着她，他說他要離婚，他說他們當年都想錯了。

無數個“他說”之後，方穎西累了。她告訴李明凱這一切都已經成了定局，已經沒有什麽可說的了——她不愛他，從前和現在，都是。

他們沒有離成婚，萬玲告訴的方穎西。

許若蘇和李明凱和好了。這像出鬧劇，時隔多年還有什麽好追蹤的。

夜半，護士查房，來的是嚴厲的護士長，挑挑眉頭将方穎西拉回了沙發。

林寒抱着空空的肩膀，昏昏的睡了過去。她夢見年少的方穎西惆悵卻美麗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