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013

許攸在客棧送的藥膏,果然是楚淩讓的。

葉采言低頭擠膿水:“下回你有什麽東西要給我,直接自己送來,別假借他人之手。”

一個國公之女開口命令他,而他……竟然沒覺得有什麽。

“你送的東西我敢收,旁人的可不敢,”她打開藥膏開始上藥,“知人知面不知心,還是小心提防為好。”

楚淩一句“怎不提防本王”到了嘴邊,卻換上了旁的:“今夜早些歇息,明日前往豐城大牢。”

這是要帶着她去,葉采言明白:“多謝。”

豐城城守劉敬曾與定國公有隙,定國公為人胸懷坦蕩,不曾放在心上,奈何劉敬卻是個表面君子,背地裏小人行徑做了個遍。

這些年定國公為國守境,邊境線不曾被敵踏破半分,朝廷嘉獎卻少之又少,甚至朝堂對他常有微詞,這些都是劉敬的功勞。

前往豐城大牢的路上,劉敬一路随同,時不時給楚淩說上兩句谄媚之詞,順帶說幾句定國公壞話,葉采言在後面死死瞪他,恨不得将他的脊背瞪出兩個窟窿來。

“王爺,小心腳下,”劉敬彎腰哈背,“那叛國逆賊就關在這裏,下官這就讓人将她帶出來。”

葉采言忍了一路,終是忍不下去了:“叛國逆賊,王爺還未下此定論,劉大人倒是幫王爺做主了。”

劉敬臉上一僵,心道自己實在大意,趕忙跪下:“下官不敢,王爺恕罪。”

“劉大人,”楚淩冷聲道,“禍從口出,切記。”

“是,下官謹記。”

獄卒将葉采潇從牢中帶出後,葉采言就讓他們退下了。許久不見二姐,她又瘦了不少,人被曬的皮膚黝黑,哪裏還有定國公府二姑娘的樣子。

“骠騎校尉葉采潇見過平寧王。”

行的亦不是姑娘家的萬福禮,而是同軍中兒郎一樣,單膝跪地,雙手抱拳一拜。

葉采言看了楚淩一眼,見他點頭,才敢上前将人扶起,輕喚一聲:“二姐。”

葉采潇一怔,頗具英氣的眼眸往身側一掃,整個人愣住:“采言?你怎麽在這兒,你……”

“二姐莫擔心,我與王爺此來,正是奉命調查軍饷與兵械一事。”

“王爺調查我無疑問,你以何身份而來?”

“……侍衛,”葉采言往楚淩身後一站,“貼身侍衛。”

楚淩咳了一聲,放下手中杯盞:“豐城城守劉敬上書,參校尉私吞軍饷,買賣兵械,定國公徇私枉法,意圖包庇。”

“他放屁!”

葉采言:“……二姐向來心直口快,王爺多擔待。”

楚淩倒不以為忤:“仔細說來。”

“朝廷每三月會發放軍饷到邊關,邊關常年戰事,匪患流寇不絕,将軍怕路上出事,每每會派卑職前往豐城城外接應。半月前,卑職照例帶兵前往,在豐城內與押運軍饷的侍衛核對數目,做了交接,當時是确認無誤才在文書上蓋了将軍印章。”

“是你親自點驗?”

“正是,”葉采潇答話也是軍人氣度,不卑不亢,言辭簡練,“當日天色已晚,我等在客棧歇息,第二日在錢莊将銀兩兌成碎銀,帶回營中。”

朝廷下放軍饷,全是百兩官銀,葉采潇需得前往朝廷允許的錢莊,将官銀兌成碎銀,才能發給将士。

當日碎銀她一一清點,确認無誤才命将士搬走裝車,回到營帳分發軍饷後,有将士發現碎銀中摻有抹了銀粉的石塊。軍饷乃葉采潇押回,出了問題,自然要唯她是問。

“二姐既清點了碎銀,自不會有錯,定是那錢莊搞鬼。”

楚淩沉吟:“當日有何可疑之處?”

“錢莊掌櫃與我素有交情,每次兌銀都是掌櫃帶外甥與我一一核對,當日掌櫃外出未在,他外甥我亦認得,就自行兌了,”葉采潇仔細想來,“兌時我在一旁盯着,若石頭上塗了銀粉,定一眼就能看出。其他的……”

她搖搖頭:“再沒什麽,回營發放軍饷,封簽完好無損,都是卑職一一揭開。”

“還有軍械一事。”

軍械一事,葉采潇更覺冤枉:“新軍械進,舊軍械出,均是我一一查驗蓋印,那日朝廷送新軍械來,卑職命手下将舊軍械裝箱,磕碰間銀槍頭斷裂,我與押運軍械那人一同查驗,才發現那些槍頭竟都是蠟做的。”

雖是舊軍械,但運進去時真刀真槍,運出時卻是蠟槍頭,定是有人将真正軍械暗自運出倒賣,幸虧近來未有戰事,否則上陣殺敵,定潰不成軍。

葉采言看着楚淩:“這事需從軍中查起。”

“無論軍饷還是軍械,皆需蓋印,印章可有丢失。”

“正是沒有,那狗官才一口咬定是卑職所為。”

楚淩點點頭,站起身來,走出一步又停下:“本王此來,刑部胥郎中有話帶給你。”

“王爺請講。”

“當年他所說的話,一直作數。”

葉采潇一臉莫名:“當年的什麽話?”

葉采言也好奇的望着楚淩,無奈楚淩只是道:“他只說這般帶給你,你自然明白。”

葉采潇冷哼:“那胥澎兒時說話就吞吞吐吐不爽快,長大後也這般狗改不了吃屎。”

“二姐你再想想。”

葉采言只知胥澎識得二姐,卻不知他倆到底有何淵源,因為……記憶之中二姐一直随父親鎮守南境,鮮少回京。

“想什麽,幼時我沒少揍他,他就算當真說過什麽,也不會是好話。”頓了頓,葉采潇向楚淩抱拳,“此一案勞煩王爺,卑職如何皆無妨,只望莫牽連家父。”

楚淩點頭:“清者自清,你無需憂心。”

出了大牢,兩人并肩走在豐城城中,葉采言垂頭走着,不知想什麽出神,連有車夫趕馬而來也未察覺,若不是楚淩拉了她一把,必會被撞上。

手臂一緊又一松,她這才回神,楚淩一臉陰沉的看她:“看路。”

“多謝。”

“擔心葉校尉?”

葉采言搖頭。

楚淩已嚴令劉敬,沒他允許,任何人不得提審二姐,也不許對她動用私刑,牢中環境雖不大好,但二姐不會受傷,她很安心。

重生前她随楚淩來南境,如今所做之事皆是當年一一經歷,查案經過她也記得清楚,甚至……坑害二姐的那些人長相身份,她都牢記在心。

她在想,要怎樣不着痕跡的帶着楚淩發現真相。

“我……”

“餓麽。”

“嗯?”

兩人正好在酒樓門前停下:“先吃些東西。”

已近晌午,确實到了用飯的時辰。不過葉采言記憶中,當年似乎沒在城中酒樓用過飯。

或許無關緊要的事情,有些出入也正常。

小二帶着她和楚淩上樓,又拿了菜牌子過來,一張一張擺上桌面,擺滿一桌讓他們挑。

将軍夜戰大捷;火燒南蠻軍營;南蠻退兵百裏;城外十裏紅妝……

“這些……都是菜名?”

她看看楚淩,楚淩亦沒想到南境酒樓竟有這般風俗,方才從豐城大牢離開時,葉采潇小聲對他說——三妹愛看熱鬧新奇之事,王爺空了,可帶她去醉雲樓坐坐。

“看二位言談舉止,一身貴氣,就知不是豐城本地人,”小二笑的熱絡,“這些菜總共分為三大系列,一為将軍凱旋;二為南蠻敗北;三為校尉出嫁。”

葉采言噗地一聲笑出來,起身坐到楚淩身側,湊近他小聲道:“二姐若知曉城中有這酒樓,怕會親自帶兵來拆。”

酒樓人多紛雜,楚淩又被耳邊溫熱氣息擾的有些分心,他側耳湊近:“什麽?”

“我說……”

葉采言看着楚淩側臉,眉眼盡在咫尺,突然想起了什麽,沒再繼續。

一直沒聽到聲音,楚淩偏頭,正與她四目相接,鼻端依稀是她身上的清甜香氣。

葉采言撤身坐好,果真當年與楚淩怎樣玩笑都無妨,如今有京都傳言在前,靠近一些都覺得甚是讓人多想。

她刻意不去看他:“就校尉出嫁,一種菜式來一盤。”

“得嘞,客官稍坐,馬上就好!”

小二走後,葉采言與楚淩陷入沉默,氣氛頗有些古怪。

楚淩瞥她一眼,只覺她今日更古怪。

“南蠻與我大越常年交戰,百姓盼停戰止戈久矣。”

葉采言點頭。

楚淩又道:“若南蠻兵退,國公就可班師回朝。”

葉采言依舊點頭。

“國公回朝,校尉出嫁,自能實現。”

葉采言将方才思緒撇開,這才發覺楚淩在刻意同她找話說,于是開口:“若哪一日爹爹能帶兵打一場大勝仗就好了,就像你在北境一樣,退敵千裏,讓他們十年甚至二十年都只能休養生息,無力再戰。”

說罷,葉采言就後悔了。

她怎麽忘了,自那戰之後,楚淩就被皇上召回京都,做起了現在的閑散王爺。而他守了數年的北境,終于不用再受兵戈之苦的北境,他卻連看都未好好看一眼,就将兵權帥印交給了前去替他的三皇子。

費盡千辛萬苦,卻是為他人做嫁衣裳。

“我方才是随口胡說,你別……”

“胡說得也有些道理,”楚淩垂眸看着桌上的菜名,寒眸微眯,“尚缺一個戰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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