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012

這件事解釋不明白,葉采言直接放棄。

“當夜我不過随意一瞟,恰好看了眼王爺而已,王爺莫誤會。”

楚淩似也沒有深究的意思,複又閉上了眼。

整整一日,葉采言看得眼睛酸痛,也沒見到送文書入京的小将。

是夜,她心頭不安加劇,索性搬了椅子坐在客棧窗前,覺也不睡,就望着小城中的街路。

只是白日裏舟車勞頓,甚是疲勞,沒多久她便睡熟了。楚淩在隔壁推開窗時,正見她倚着窗打瞌睡的模樣。

眼底瘀黑,滿臉疲倦,不過三日光景,卻再不見她臉上明媚張揚、神采奕奕的模樣。

“王爺。”

楚淩離開窗邊:“進來。”

許攸一襲黑衣推門進入,摘下覆面黑紗,将手上的包裹交到楚淩面前:“我已将人打暈,放于路邊,明日一早便能醒來。”

“嗯。”

楚淩解開包裹,拿出裏面蠟封信箋,信封上“聖上親啓”四字,筆鋒有力,遒勁非常。

他将書信從中抽出,定國公的回信現于眼前,上面只有寥寥幾句——

幼女采言自幼嬌慣,性情頑劣,蒙聖上與娘娘不棄,是采言之福。老臣感激不及,不敢推脫。臣在南境,謝主隆恩。

定國公應了她與太子的婚事。

楚淩将信放入信封,就着旁邊的燭火點燃,很快燒成了灰燼。

“王爺不想葉三姑娘嫁給太子,為何不臨摹國公字跡,直接推拒就是。”

楚淩起身,回身窗邊,葉采言已經從依着木窗,變成趴在窗木上:“若你是國公,你會希望自己的女兒入宮麽?”

“自然不,深宮內院,不過表面光鮮。”許攸頓了頓,又道,“屬下明白了。”

定國公不想女兒入宮,卻因遠在南境,鞭長不及,只得違背心意應下婚約,否則京都內的長女與幺女,甚至整個定國公府都會受牽連。

一旦被聖上猜疑忌憚,便不會有好下場。

楚淩眸色漸濃,定國公深谙此理,是護她,也是害她。

第四日上路,葉采言臉色極其不好,再加上天氣陰沉降下細雨,更擾的她心緒煩悶。

她昨夜睡熟了,不知是否與送信小将錯過。若錯過了……

她趕緊搖搖頭,不願繼續往下想。

官道上行人寥寥,葉采言無精打采地望着車窗外,突見前方一人身披铠甲,腰間別着黃色令旗,一看就是往京都送文書的。

她精神一振:“許攸,停車!”

不等車停穩,她直接跳下車去。楚淩被她這一驚一乍擾醒,看了眼車外情形,拿了紙傘也下了馬車。

“喂,你可是前往京都送文書的小将?”

那小将似在找什麽東西,聽到身後有人問話,轉身愣了一瞬,随即跪在地上。

“不必行此大禮,地上濕,你起……”

“卑職見過王爺。”

頭頂絲絲細雨沒再落下,葉采言擡頭,看到了上方的油傘,偏頭,看到了楚淩那張陰沉又好看的側臉。

“起來罷。”

“謝王爺。”

葉采言勉強按捺心中焦急:“你可是從南境歸來?”

“是。”

“既是送八百裏加急文書,為何在此處停留?”

“這、這……”小将抱拳又跪了下去,“卑職無能,昨夜卑職遇襲,定國公要呈與皇上的文書……丢了。”

“丢啦?!”

葉采言控制不住的歡喜,連聲音都帶着滿滿的雀躍,身側楚淩一聲低咳,她才發覺自己的反應不對:“怎、怎麽還弄丢了呢!”

“卑職死罪。”

葉采言實在想開懷大笑,她擡手捂着上翹的嘴角,轉過身背對小将,雙眼彎彎地看向楚淩,滿眼竊喜。

楚淩見她這樣子,似也被染了幾分愉悅,眸光微動,眼底添了一絲若有似無的溫度,可惜葉采言顧自高興,根本沒發覺。

“你路上遇襲丢了文書,确是辦事不力,”他沉聲道,“本王修書與聖上,你且先帶回京都複命。”

“謝王爺。”

楚淩寫信并未避着葉采言,她偶爾瞄上兩眼,頂上大抵寫的是——他前往南境,會告知國公途中變故,讓他再重新修書一封,八百裏加急送往京都。

等他們到了南境,她見了爹爹,一定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告訴他老人家,她才不要嫁給那個勞什子太子!

打發走小将,葉采言忍不住道:“真不知是哪位仁兄做的好事,待回京都,定要去廣福寺上香……不,定要為他請一盞長明燈,求佛祖保佑他福壽安康,事事順遂。”

楚淩薄唇微動,還未說什麽,就見葉采言往車內一靠,閉起了眼:“終于能睡個好覺了。”

十日後,一行人到了南境軍營。

定國公聽聞朝廷派來的監察使已到,率部出營迎接,見來人是平寧王,略一抱拳:“王爺。”

“國公不必多禮。”

葉采言偷偷跟随平寧王前來,京都上下除了長姐無人知曉,此刻她一襲男裝打扮,同許攸一同站在楚淩身後,不敢擡頭。

葉章視線一掃,眸子倏爾眯起,不過并未多言,只是道:“王爺舟車勞頓,還請進帳稍歇。”

“國公請。”

侍衛奉茶後退出,營帳內只剩定國公與楚淩三人,他看着跟在楚淩身後的嬌小身影,沉下語氣:“還不過來!”

葉采言自知說的是她,當即頭皮一緊,她下意識看了眼楚淩,這才壯着膽子走上前。

“哎呀,爹爹,”剛好國公起身從桌案後走下來,她兩步上去抱住他的手臂,一下一下的輕晃,“采言好想爹爹啊!”

定國公看着小女兒,一把拍開她的手:“站直,手擡起來。”

“……”

眼見國公回身從桌案上把鎮尺拿起,葉采言一邊伸手,一邊皺眉:“爹,有外人在呢,您給女兒留點兒面子行不行?”

“給你留面子,你真是被我給慣壞了!”京都與南境萬裏之遙,路途何等艱險,若她孤身一人前來,定國公想想都後怕不已,“膽大妄為,今日再不罰你,來日還不知要闖下什麽禍事!”

眼見鎮尺高高舉起,葉采言扭頭閉眼,怕的臉都皺在了一起,楚淩旋即起身,在鎮尺落到她掌心前,緊緊握住了。

“國公且慢。”

“王爺你……”定國公眉眼橫掃過她掌心,本欲看向楚淩,卻硬生生頓住,視線收回複又落到她手上,“你這手……”

葉采言睜開眼,國公已經收了鎮尺,她看着掌心磨起的大大小小的水泡,除了有點兒疼以外,晶瑩透亮,還挺好看。

“前兩日騎馬來着,”她把手收回,“若不是後來王爺說要坐馬車,我這水泡再磨兩日,就成繭子了呢!”

“你這丫頭,你……”定國公瞪她一眼,終是氣惱抵不過心疼,“來人。”

“屬下在。”

“去給平寧王與……手下侍衛準備三頂營帳,其中一頂就紮在這近旁。”

“是,将軍。”

葉采言彎着嘴角笑:“謝謝爹。”

“你先下去休息,爹與王爺還有話要說。”

“遵命,葉老将軍!”

說罷,葉采言腳步輕快地出了營帳。

定國公看着小女兒的身影,重重一嘆:“老夫膝下就三個女兒,采祁自小乖巧聽話,采潇常在老夫身側,唯有采言,性情頑劣,讓人頭疼!”

楚淩點頭:“也最受國公喜愛。”

“采言的長相性子……像極了老夫的夫人。”談及已過世的娘子,定國公沉默半晌,飽經滄桑的臉上浮現出武将鮮少流露的哀恸來,“她年紀又小,怎能不多慣着些,倒是把她慣的不成樣子,一路上給王爺添不少麻煩。”

“葉三姑娘直率可愛,麻煩倒談不上。”

葉采言在營帳裏歇息片刻,有侍衛帶着軍醫過來,給她看手上的傷。

軍醫随軍,日裏所見都是刀傷劍傷,削肉入骨,慘烈異常,像這種手上被磨起的水泡,着實有些不起眼。

将軍讓他來給此人看傷,想必也是礙于京都那位大人物的面子。

“久居京都的就是與我等不同,細皮嫩肉,連個水泡都得仔細治來,”軍醫随手抽出一根細長銀針,“小郎君且忍忍,在下常年看那些大傷口,今日看這般小的,下手輕重還得找找感覺。”

葉采言怎會聽不出他話中的明嘲暗諷?

“此等小傷,怎好勞煩軍醫大人,您留下銀針與藥膏即可,剩下的我自己來。”

“郎君當真要自己來?”

“當真,當真。”

楚淩從葉章的營帳出來,正見軍醫背着藥箱從旁邊的營帳走出,他腳步一頓,朝那營帳走去。

他本以為營帳中有傷員,卻沒想撩開擋簾,見到的是葉采言。

她手捏銀針,聽到腳步聲連頭都沒擡:“軍醫大人放心,銀針用後自會歸還。”

銀針對準,卻在手腕用力時被人陡然握住。

還沒反應過來,銀針已經易主,修長手指捏着銀針迅速紮下,水泡刺破,有微微的疼。

她瞄着眼前人:“你怎麽在這兒?”

楚淩沒答,細心将她掌中水泡一一挑破:“那只手。”

“這只手只有一個,”葉采言聽話伸手,“其他的都磨破結痂了,我方才故意伸的另一只手,爹爹向來疼我,見我傷了肯定不忍心打。”

“路上怎麽不說。”

“水泡麽?有什麽好說,既是我要跟着來的,受苦受難也是我自己承擔。”

楚淩将銀針收起,站直身子看她。他年少從軍,常在軍中,鮮少外出,與女子接觸更是少之又少。

不過生在皇家,偶爾回宮觐見或是探望皇祖母,免不得遇上一些公主郡主,王公家眷。

那些人衣錦戴銀,去哪兒都前呼後擁,不慎磕了碰了,就是了不得的事,大呼小叫已算不錯,更有甚者責罵下人。

若她們如她一般手上磨的起了泡,怕是早哭爹喊娘流眼淚,怎會像這般安靜處理傷口,還一副無所謂的模樣。

“你這麽看着我做什麽。”

楚淩撇開視線,從懷中拿出藥膏:“将膿水擠出,敷上藥,這幾日不可沾水。”

“這個藥膏……”葉采言聲音一頓,輕聲笑起,“倒是看着十分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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