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015
葉采言将楚淩營帳中的水果吃了七七八八,也沒見許攸回來。
百無聊賴間,她一手拖着腮,一手把玩着光禿的葡萄枝,眸光溜遍整座營帳,最後将視線落在他的背影上。
好端端的研究南境地形圖,莫不是将軍做久了,都會養成研究山水地貌的怪癖好?
“看什麽。”
聲音低沉,極盡篤定。
葉采言眨眨眼睛,才發現是在問她。
這人身子半分未曾偏轉,竟能察覺她在盯着他瞧,果真是厲害。
她一笑,沒有半分被抓包的尴尬感:“平寧王身姿卓然挺拔,如松如柏,不由多看兩眼,莫介懷莫介懷。”
楚淩眸光一頓,側眼掃過來:“有事求本王?”
“怎會,真心實意誇你呢!”
瞧她笑的頗有些狡黠,嘴上雖這般說,心裏不知又起了什麽亂七八糟的想法。
他若有所思地點了下頭,背過身子沉聲道:“繼續看罷。”
許攸歸來已近晌午,撩開簾子,就見帳內多了個睡熟了的葉三姑娘。
“王……”
楚淩在地形圖前回身,比了噤聲的動作,擡腳走出營帳。
帳外,許攸禀報道:“王爺,昨夜三更錢禮出城,去了城南五裏外,在山頭燃三炷香,不多時深山內起了一顆煙火,應是回應的訊號。”
“可去查了?”
“去了,密林間有幾棟木屋,看守人多且十分嚴密,屬下怕打草驚蛇,未敢輕易上前,不過暗哨位置已經摸清。”
楚淩垂眸沉吟:“今夜本王與你同去。”
“是,”有王爺一起,他二人輕松便能将那木屋探個徹底,“王爺,可要通知國公?若查出軍饷就在木屋內,正可帶兵直接運回。”
“不必。”
國公之女涉案,将士們雖未多說什麽,心裏卻多少存有芥蒂,此案不破,國公在軍中行止地位皆十分尴尬。
前有軍饷案,後有兵械案,兩樁案子看似毫無關聯,卻在短日相繼發生。發難之人想扳倒的,絕不是一個小小的骠騎校尉這麽簡單。況且軍中守衛森嚴,兵械運出絕非易事。
楚淩擡眸,看遍這南境軍營,有人生了異心,這仗如何能勝?
他道:“此事,亦不必告知葉三姑娘。”
“是,王爺。”
楚淩回到營帳後,葉采言方睡醒,案子有無進展也沒問,只将盤中剩下的水果吃了個精光,站起來活動幾下筋骨,便回自己帳中去了。
是夜,楚淩帶着許攸悄無聲息地離開軍營。葉采言看着隐沒在夜色中的兩道身形,沉了眸光。
他這一去,自能找到丢失的軍饷,但敵衆我寡,他會受傷。
若如當年一般,她不知曉也便罷了,而今明知此行兇險,她卻坐視不理,實在于心難安。
葉采言來到葉章營帳外,想好說辭,擡腳走了進去。
“爹。”
葉章在桌案後擡頭:“夜已深,怎還未歇下?”
“是平寧王讓女兒來的,”她湊近桌案,小聲道,“王爺已查出軍饷藏匿地點,他先帶人離開,命女兒偷偷告知爹爹,派一隊心腹手下随女兒前去,将軍饷運回。”
葉章半信半疑:“讓你帶兵去?平寧王為何不親自同爹說。”
“爹,您還不明白麽?能偷運軍械的人,絕不會是外人,這軍中……有內奸。”
葉章徹底沉默下去。
自葉采潇出事,他日日思慮,怎會想不到這一點?只是他不願意相信,他帶了數十年的兵,與他并肩作戰數十年的生死兄弟,竟會生出背叛心思。
“軍饷與軍械案不知是否為同一人指使,若王爺大張旗鼓的同爹爹借兵,恐會打草驚蛇。”
“也罷,”葉章站起身來,“需要多少人。”
“爹爹的心腹手下,十人足矣。”
葉章帶了數十人出營,分散開來巡視營帳周邊,葉采言換上一身普通将士盔甲,跟在所有人身後。
軍營外的山林中,葉章将葉采言帶到身前:“這位乃是監察使大人親衛,今夜所行之事,她所下之號令,就乃本将軍親口之令,爾等務必聽從。”
“是!”
葉章看向葉采言,雙手在她肩上重重一握,眼中是濃濃夜色也擋不住的擔憂:“萬事小心。”
“将軍放心,定與手下衆人平安歸來。”
當年楚淩有意瞞她,并未帶她一起上山,她之所以能曉得密林方位,還是後來他将傷養好,再上山查探,帶了她去的緣故。
在城南五裏外的山頭。
趁着夜色掩映,楚淩與許攸幹脆利落地解決了蹲守在樹上的暗哨,無聲靠近木屋時,正見一人提着燈籠腳步匆匆往木屋走。
是錢禮。
錢禮與木屋守衛說了幾句話,直接被帶了進去。
楚淩看了許攸一眼,許攸當即會意,飛身潛到木屋門邊,故意弄出聲響,吸引守衛注意。
楚淩趁機起身,腳下輕點,幾個翻越,落入木屋所在的小院中。
猶入無人之境。
木屋有三棟,他身形矯捷穿梭其間,偶遇守衛便直接打暈,手起掌落一絲聲響也無。
在最裏面的木屋中,他發現了被掉包的軍饷。
十數個箱子,封簽已被打開,但仍能看出康泰錢莊的印簽來。
楚淩将箱子蓋好,從屋內退出,躍過第二棟木屋時,聽到錢禮道:“我已經按照你們說的辦了,究竟何時放我舅舅回來!”
他眸光一寒,輕身探近,戳破菲薄的窗紙,看到了坐在錢禮身前的人。
從穿着打扮來看,不是南蠻人,但黑布遮面,看不清樣貌。
“此事了結,自會放人。”
“了結?何時能了結?”錢禮有些急了,“你可知昨日已有人到錢莊查問,那人雖沒發現什麽,但我心裏甚是不安!”
“做了虧心事,無論何人來查,心上都是不安的,”那人起身走近他,“我倒是有個辦法,能治你這不安的毛病。”
“什麽……”
錢禮尚未問完,就見眼前寒光一閃,他驚駭退後,卻心知自己的反應根本快不過匕首,當即以手抱頭,大叫一聲。
一個石子從外飛來,正打上那人握着匕首的虎口,他手上吃痛,匕首掉落在地:“什麽人?來人,來人啊!”
錢禮趁機從裏面跑出來,楚淩擡手将他打暈,扔到一旁。便在這短短一瞬,木屋中竟湧出數十黑衣蒙面人來。
楚淩飛身後退,手執長劍,寒眸眯起。
許攸聽到這方聲響,料理了與他周旋的守衛,直接落到楚淩身側。
他面上一驚:“昨夜探查,并沒有這麽多人。”
“無妨。”
行蹤暴露,對方人數不少,楚淩與許攸想脫身容易,但他們一走,那些軍饷亦會被很快運離,想要再找,怕是難上加難。
楚淩沉聲道:“既不能走,就一并解決。”
“是!”
葉采言按照記憶中的路線,終于将人帶到了密林深處,借着月色往下看去,依稀可見木屋的影子。
木屋內沒有一絲燭火,看不清其間情況,她不敢貿然帶人靠近。
“大人,可要沖過去?”
“慢着。”
葉采言怕壞了楚淩的計劃,也怕大意耽擱他會受傷,顧不得那許多,她擡手彎起小指,湊到嘴邊,一道響亮鷹鳴将寂靜夜空撕裂。
身後一小将聽到這聲響,驀地肅了神色:“以鷹鳴傳訊,監察使大人莫不是……平寧王?”
葉采言略一偏頭:“小小年紀,見識不少。”
院中打鬥在這聲鳴叫中陡然頓住,許攸一怔之下看向楚淩:“王爺。”
不知是敵是友。
楚淩眼中殺氣盡現,無論敵友,見過方知。
他沒有猶疑,屈指傳訊,發出的聲響要比葉采言傳出的更為響亮悠揚,如雄鷹翺翔,一飛沖天。
葉采言聽到回訊,嘴角一彎:“能與平寧王并肩作戰,機會難得。”
“是!”
這一聲是,應的底氣十足。
葉采言不會功夫,只能跟在後面,瞧着沒有危險才敢往木屋方向靠近,等她站在木屋院子前方,裏面已燃起火把,照亮了半邊天。
她帶來的兵将,一半在處理屍體,一半将軍饷從木屋中擡出。
許攸跟在楚淩身側:“王爺,我沒告知定國公。”
楚淩攔住一個小将:“今夜是何人命你們前來,還有,”他聲色一頓,“方才以鷹鳴傳訊的是誰。”
那小将頗有些激動:“是将軍命我們前來接應,傳訊的是王爺親衛。”
親衛?
“就在那邊,”小将指着葉采言的方向,複又害羞的垂下眉眼,“若不是親衛大人與王爺暗中傳訊,卑職還不知曉來的竟是平寧王。王爺您不知,卑職當年從軍其實就是……”
許攸上前一步,擡手拍了拍那小将肩膀:“王爺走了,還不去擡銀子?”
葉采言雖然膽大,但也不敢直視那些屍體,她一路低着頭往前走,直到撞進了一個厚實的胸膛。
頭盔被撞的歪了去,正好擋住眼睛。
她擡手去扶,還未碰到,就覺頭頂一輕,火把亮光重新回到眼前。
一擡眼,看到了楚淩。
楚淩穿着黑色勁袍,一身血腥氣。
四目相接,她只愣了一瞬,便圍着他前後左右的看,見他沒受傷,才滿意的點頭:“看來到的頗及時。”
在這裏見到葉采言,楚淩已說不清胸口充斥的是什麽滋味。
他将她拉回身前,眸光鎖住她:“你怎麽來了。”
“救你啊!”她仰起頭,清澈的眼中映着火光與他的清冷模樣,“我做了個夢,夢到你在這裏受傷了,就趕緊找爹爹借了兵來,你說我這算不算是英雄救美?平寧王又欠我一次,可得記得還。”
說話間,有一縷發落下來,垂在耳邊,楚淩下意識伸手,捏起那縷發絲,別在她耳後。
動作輕柔緩慢,帶着幾分說不出的莫名暧昧來。
“本王沒求葉三姑娘來救,這次不算。”
葉采言本被他那突然的動作擾的有幾分心亂,聽了他這話,頓時眼睛瞪圓:“堂堂平寧王,怎能說出這種話來呢……”
楚淩揚起頭不看她,眼中難得添了幾分溫熱:“自然是與葉三姑娘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