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016
黑夜将盡,天邊已有曙光初現,将士們将木屋內的軍饷搬出,放到推車上,碼放整齊用繩捆緊,等待楚淩下令。
楚淩與許攸一一驗過黑衣人屍首,并未發現證明身份之物,也沒見木屋中與錢禮談話那人。
許攸拿着火把:“王爺,可要燒了此處。”
楚淩搖頭:“你帶衆人下山,将軍饷押至豐城城門邊等候,還有他,”目光看向仍未醒來的錢禮,“将他一并帶回。”
“是。”
吩咐完畢,楚淩走到葉采言身前,聲音雖清冽,卻比方才下令時輕了幾分:“一夜未眠,你随他們一同下山。”
“我乃王爺親衛,怎能一人下山,何況我一個……”她用口型說了姑娘家三個字,“同他們下山,不方便。”
其他侍衛不懂葉采言的意思,許攸和楚淩怎會不懂,許攸走過去,壓低聲音道:“葉……公子莫給王爺添麻煩,路上有屬下照應,您放心。”
有他才不放心呢,她都死了,也沒見人出現。
葉采言瞪他:“我只有跟着王爺才放心。”
楚淩眸光微動:“許攸,帶衆人下山。”
王爺對葉三姑娘可真是嬌慣,許攸在心中默念一句,嘴上只道:“是,王爺。”
見他們都走了,楚淩擡腳往第二棟木屋走去,葉采言亦步亦趨跟上。
“院子不大,木屋也不多,竟藏了這麽多黑衣蒙面人。”
“應有密室。”
葉采言當然知曉有密室,進得木屋,屋內擺設簡陋,像是許久沒人收拾,房梁上挂着蛛網,地面角落也有灰塵。
她趁楚淩轉身尋找,直接走到牆邊燭臺旁,輕輕一轉,只聽咔噠一聲響,地面石板轟隆隆滑開,露出幾節石階和漆黑的甬道來。
楚淩回身看她。
“歪打正着,就瞧着牆壁旁全是灰塵,唯這燭臺邊上幹淨的很,果然有問題。”
“拿上燭臺,随本王來。”
葉采言也不多說,捧起燭臺,和楚淩踏上石階,一步一步,走的尚算穩當。
到了石階下,裏面一片漆黑,原本藏于密室中的人傾巢而出,無人更換蠟燭,裏面的蠟已燃盡了。
葉采言用手上蠟燭四下照照,勉強能看出密室十分開闊,且有一條路不知通向何處。
與錢禮密談的人,或躲藏此處,或已經逃出,楚淩凝神細聽,并未聽到密室中有第三人的呼吸聲。
“我們沿小路去看看。”
葉采言說罷,擡腳就往小路方向走,手腕驀地一緊,身子被楚淩拉回。
“前路情況未明,別亂走,”他拿過葉采言手上的燭臺,聲音低沉,“跟緊我。”
他的手微涼,落在她腕間,輕輕松松環住,不容她掙,她也掙脫不開。
葉采言眉梢挑起,臉上有些熱,好在這密室漆黑不會被發現,她跟在楚淩身後,若無其事的應了聲:“好。”
一路跌跌撞撞走了半個時辰,什麽都沒發現,倒是走到了出口。
出口也在一處密林中,瞧着與來時的密林無甚區別,但以他們的腳程尚走了半個時辰,想來已走出很遠。
山色蔥翠,鳥鳴悠悠,一派好風光。
“這裏是蕪山。”
葉采言語氣篤定地重複:“是蕪山。”
楚淩看向她,若有所思:“你對南境地形很熟。”
“不熟不熟,你看時我掃過兩眼,覺得甚像,”葉采言插科打诨,轉了話題,“再往下走就是芒水河?就是南蠻與我國交界之地了?”
“是。”
“軍饷被人藏匿此處,難不成與南蠻人有關?”
“若有關,半月內他們早已将軍饷運回屬地,不會留在此間。”
說的也是。
當年查案,也只是追回軍饷,肅清軍中叛逆,其他的并未查明,今次怕也查不出什麽來。
“回去麽?”
楚淩又打量遍四周,目光在某處微微一頓,又迅速收回。
葉采言偏頭,往方才楚淩所看的方向看去,那裏泥土松軟,與旁處不同,是剛被翻動過的痕跡。
兩人對視一眼,心照不宣。
回去的路上,楚淩依舊拉着她,走得倒是比來時穩當了許多。
豐州城內,康泰錢莊。
劉敬派人押着葉采潇趕到,見地上碼放的箱子,趕忙道:“王爺英明神武,竟這麽快就将丢失的軍饷追回了!”
葉采言冷笑:“劉大人也是神武英明,不過幾個箱子,就知裏面是軍饷。”
劉敬一怔,噗通一下跪在地上:“王爺,此事與下官無幹。下官是想,王爺命下官帶犯……嫌犯前來,定是有了結果,所以猜測……”
“又沒人說與你有關,”葉采言走到押着葉采潇的侍衛面前,“放開。”
侍衛不敢不從,迅速松了手。
楚淩坐在前方,也不理會劉敬,直接問道:“葉校尉看看,這些可是當日所兌碎銀。”
葉采潇略一抱拳,随即上前查看,核對封簽日期:“确是無誤,”她打開箱子,将碎銀捏起,“是真的銀子,這……”
“葉校尉再看看,今日這錢莊內堂,與你來那日有何區別。”
葉采潇仔細打量四周,最後将目光落在屏風上:“那日天色陰沉,這內堂無窗,點了蠟光線仍有些暗淡,錢郎君便将屏風調轉過來,當日是銅鏡對着我等。”
楚淩示意許攸,将屏風調轉過來。
“可是如此?”
“是……”葉采潇看着銅鏡,擰緊眉頭,“似又……”
她有種說不出的怪異感,好似與那日又不大相同,但哪裏不同,她卻說不出來。
“許攸,”楚淩道,“屏風擡近。”
許攸依令照做,因楚淩未說停在哪裏,他與其他兵将便一直往前走,直到葉采潇眉心舒展,喊了一聲:“停在那兒。”
她讷讷道:“原是如此。”
當日她帶人擡軍饷進入,錢禮以光線暗淡為由,将屏風調轉,她心思全在清點兌換官銀上,并未注意其他,更沒注意他們将原本放在內堂與外堂交接處的屏風挪近了些許。
她對錢莊內堂并不熟悉,只記得很寬敞,有銅鏡映照,甚至給她的感覺更為寬敞。
碎銀兌換完畢,她帶來的兵将要押運裝車,還要站在門邊守衛,以往搬運碎銀人手不夠時,錢莊自會有仆從幫忙。
她的視線為屏風阻隔,所帶兵将又守在門外,內堂與外堂的這一段距離,就成了他們掉包銀子的絕佳機會。
只是,藏人地點在何處?
葉采潇擡腳往屏風後側走,楚淩看向一旁的錢禮:“還不說麽。”
錢禮接觸到他的視線,雙膝一軟跪在地上:“是小人的錯,小人舅舅被人脅迫,若不按照他們說的做,他們就會殺舅舅滅口。”
自古錢莊儲備大量銀兩,必會有密室暗閣,錢禮交代了機關所在,許攸按下牆壁所雕的牡丹花芯,對側牆壁大開,牆面正好停在屏風掩映處。
暗閣內空間亦不小,此刻只存放了幾箱銀兩,顯得頗為空蕩。
“他們當日就是藏在暗閣內,暗閣打開,擡真銀子的仆從進入,擡假銀子的仆從出來。葉大人手下并不識得鄙家仆從,所以沒發現端倪。”錢禮既知瞞不了,索性痛快招了,“為不讓旁人發現,小人還提前在門邊安排了人手,阻止了前來兌銀的百姓。”
“何人讓你這麽做的。”
“這……小人當真不知,”錢禮一頭磕在地上,“但聽口音,與大人和身側那位郎君的……着實相像。”
是京都派來的人,卻不知是誰派來的。
審問過後,楚淩這才看向劉敬:“劉大人。”
“下官在。”
“葉校尉與軍饷案無關,軍械案還需她協助查探,本王先将她帶回軍營。其餘後事,你來料理。”
“下官遵命。”
葉采言看向葉采潇,勾唇笑了笑。
軍饷追回,衆人毫發無傷,葉采潇也回了軍營,葉章見到兩個女兒,鼻子一酸。
好在是平安回來了!
入夜,楚淩從葉章營帳出來,朝着葉采言的營帳走去。方才與定國公閑聊,談起葉采言帶兵前去接應一事,這才知曉葉采言說與定國公的,是另一番說辭。
他自然不會點破,否則她又難逃一陣責罵。
走到葉采言營帳前,楚淩薄唇微動,話到嘴邊卻又猶豫頓住,走來走去,躊躇不前。
不多時,帳簾被從裏面挑開,露出她的小腦袋來:“你在這兒來來回回的做什麽?”
“本王……”
瞧他欲言又止,葉采言走出來,擡起手指細數:“你是如何知曉本王不在營帳的,又是如何知曉木屋所在的,本王手下兵将間傳遞訊息的鷹鳴,你是從哪兒學來的。”
這幾個問題,葉采言都能對答如流,可她一個也回答不了。
前兩件是她重生之前便知曉的,最後一件……
是當年楚淩親自教的。
鷹鳴或長或短或急促,一聲兩聲或三聲,乃至低沉悠揚高亢,都代表着不同的意思。楚淩其實并未教她很多,只教了如何聯絡與求救。
猶記那時他說:“這個教與你,若在京都遇險,吹響它,只要有本王暗衛在,定會護你周全。”
吹起來那麽難,她學了大半載,那夜南城門口都用上了,還暗衛呢!還保護她的人呢!
一個都沒有!
命懸一線之際,她還把他教的東西當救命稻草,簡直可笑。
“怎麽,”葉采言也不知哪裏來的怨氣,涼涼看他,“若我不說,平寧王是打算威逼?利誘?動刑?”
威逼利誘,楚淩向來不屑;動刑,自是不會。
原來,竟拿她沒了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