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017

葉采言脾氣來的快,去的也快。

當夜她就已經想通,楚淩護她并非本分,護不住也怪不得他。身死一事,只能怪自己大意,不該遷怒于他。

軍饷案已經了結,兵械案尚未查清,近日楚淩一直留在軍營中,探查偷運兵械的路線。

營中兵器向來由葉采潇負責,葉采潇是嫌犯,雖被帶回,卻因涉案而禁足營帳。定國公是葉采潇之父,對此案自當避嫌。

如此一來,随楚淩巡查軍械庫,從旁協助查案的差使,落在了副将趙原身上。

趙原是這起案子主使,真正的幕後之人。

葉采言實在不想摻和這案子,她怕說漏嘴,又怕不經意間做出什麽讓人起疑。奈何她的身份乃平寧王親衛,又不得不随侍左右。

所以……就只能低頭斂目裝啞巴。

“王爺,刀槍劍戟分列擺放,這四帳兵器庫,如此就已看遍了。”

偶爾忍不住就冷呵一聲。

楚淩若有似無地看她一眼:“這四處軍帳雖未聚集,卻都處軍營邊緣,如此安置是為何。”

“雖處軍營邊緣,卻呈衆營拱衛之勢,同糧草一般,只要敵不破軍營,不可直取兵器糧草。”趙副将明白楚淩所想,又補充一句,“此處巡防亦與旁處不同,兵力與次數皆多一倍,确保萬無一失。”

葉采言:“呵。”

巡查軍械庫一個時辰,她整整冷呵六次,起初楚淩未在意,只道她還在因當夜那幾個問題耿耿于懷,但次數多了,卻不能再忽視。

“可是身子不适?”

王爺不在意,旁人不敢置喙。如今王爺已停下腳步回身看她,趙原自然也板起一張臉,不悅地盯着她。

葉采言伸手揉自己肚子:“晨起吃多了,打嗝,呵。”

若他沒記錯,她晨起只喝了一碗清粥,吃了兩口小菜,哪來吃多一說。

楚淩面上不動聲色,看向趙原:“本王四處看看,副将不必跟随。”

“是,卑職告退。”

待趙原走了,楚淩才道:“葉三姑娘對這位趙副将頗有成見。”

“看他不像好人。”

“可有證據。”

葉采言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意味深長:“我看人,頗準的。”

她的眼睛清澈透亮,微微眯起間,又透着股靈動狡黠,似在随意玩笑,又似暗含深意,讓人探不明白。

楚淩與她對視片刻,又不着痕跡移開眸光。她安安靜靜的實在讓人不習慣,現下這般倒是好了很多。

在軍械庫裏轉了一圈,許攸從外面回來,一身風塵。葉采言突然想起來,自那日軍饷案後,已有好些日子沒見他了。

“王爺。”

“查的如何?”

許攸從腰間摸出一只三爪銀鈎交與楚淩:“确如王爺所料,南蠻冶金煉鐵之術不及我大越,但打磨炮制卻十分純熟,您看這銀鈎,十成新,且有千餘套。”

葉采言愣了一瞬:“你去探南蠻軍營了?”

許攸回了她一個大驚小怪的眼神。

“王爺,此去還有別的收獲。”

許攸看葉采言,似在猶豫是否要直接說,葉采言挑眉:“看我做什麽,你說你的。”

見楚淩也點頭,許攸才道:“屬下按王爺之令一路探查,發現了兩具屍體。從密室到蕪山,在山上挖出一具男屍,那男屍身亡不久,樣貌清晰可辨。屬下已将屍首送去錢莊,錢禮确認那正是他舅舅楊掌櫃。”

楚淩淡嗯一聲。

“另一具頗有些年頭,肉已腐爛幹淨,只剩白骨,就埋在蕪山腳下芒河邊上,若不是被野狗叼出指骨,屬下還發現不了。”許攸從懷裏摸出一物什,由巾帕抱着,“這是在白骨身下找到的。”

從許攸說到第二具屍首時,葉采言就已然懵了。她看看許攸,又扭頭看看楚淩。

不一樣了。

大越與南蠻對峙日久,皇上并不想打破這平衡,雖嘴上不說,大臣也能猜出一二。

仗打起來,受苦的是百姓,空虛的是國庫。這個道理,楚淩最明白。

葉采言記得清清楚楚,在她重生之前,楚淩查案可從未觸及過南蠻,更不會命許攸去探南蠻軍營。畢竟一旦留下把柄,便會成為南蠻發起戰争的借口。

楚淩這是在……挑起争戰的邊緣試探,他瘋了!

還有許攸帶回的屍首。

蕪山上,楊掌櫃屍體就埋在那裏,後被許攸帶回交與錢禮,這是正常走向,而另一具骸骨,當年自始至終都沒有出現!

楚淩打開巾帕,裏面包裹着一塊小巧方章,材質乃上好的水晶石,上方刻“寶兒彌月”四字,字跡秀美,刻工一流。

自古越大之物越易做,越小之物越難為,能将一枚小章刻的如此精細,做大印章自當手到擒來。

“難道是他。”

楚淩和葉采言異口同聲。

許攸不明所以:“誰?”

在大越國青州府,有一人名為祁明,專做各種雕刻,年輕時手法就已登峰造極。嘗聞那人在印章篆刻上也造詣頗深,天命之年仍鑽研此道,幾近癡迷。

後來,此人就銷聲匿跡了。

葉采言以為是青州府離京都遙遠,沒人再傳他的事跡,竟不想是……死在了異鄉麽?

葉采言突然有些氣悶,她深吸一口氣:“我有些不适,先回營帳歇息了。”

許攸看着她有些虛浮的腳步,嫌棄地搖頭:“王爺,葉三姑娘是被屬下說的屍體骸骨吓到了罷。”

楚淩沉默,眸色漸深。

葉采言回到營帳中,躺上床榻,回想當年。

當年楚淩從軍械庫巡防發現端倪,查出趙原有異,而後與葉章做計,将趙原調離營帳半日,在他床下暗格搜出了仿造軍印。

這世上,只要做了的事情,都會留下痕跡。

得知趙原有異,軍中巡防将士也憶起一些異事。

比如曾聽到過軍械庫異響,偶爾可見趙副将深夜在軍械庫附近徘徊,更有他偷運軍械被将士撞到,拿出蓋了帥印的軍械轉出文書,告誡将士此乃軍機,不可外洩。

如此半真半假,軍械不知被他轉出過多少次。

他鎮守南境,卻将守衛邊境的兵械私自倒換,于理不合。楚淩逼問他受何人指使,他卻說是不甘居于定國公之下,只有扳倒定國公,才能做真正的将軍。

說罷那些,他便在全軍将士面前咬舌自盡了。

如今,楚淩想如何探查此案已不重要,既有了新的線索,她勢必要仔細追查。

入夜,烏雲彙聚,無月無星。

軍營一派肅寂,只剩烈火燒燎木柴的噼啪聲,和着巡營将士的腳步聲。

楚淩閉着的雙眸驀地睜開,一派清朗,全沒有方睡醒的惺忪。

他翻身下榻,閃身出帳,腳尖點地,正要向後營掠去,卻被一聲“喂”叫的頓住了身形。

他視線一偏看向暗處,隐在那裏的人正向他揮手:“帶上……”

“我”字未及出口,葉采言已經被他按着抵在帳上,嘴被他捂住,身子也蓋在他身影下。

她眨巴着眼睛看楚淩,見他在嘴邊比了噤聲動作。

事出緊急,一切都是下意識地動作,待巡營士兵離開後,楚淩将視線收回,這才察覺兩人距離咫尺,近到幾乎能聞到她身上的清甜香氣。

四目相接,葉采言沒事人一般眨着眼睛,而他卻覺手下肌膚驀地滾燙起來,甚是灼人。

楚淩迅速收手退開身子:“你在這兒做什麽。”

“等你,此案因家姐而起,卻只讓你一人辛勞,過意不去。”

“本王奉命查案,職責所在。”

葉采言湊近他一些:“再不走,他們又要過來了。”

“……”

楚淩亦不想在此耽擱,見打發不走她,當即攬上她腰間,借着夜色從後營而出,躲在營外草地,觀察軍械營帳換防守衛。

葉采言記得,當年楚淩一連半月未眠,每夜必出營暗查,直到案情水落石出她才知曉。

夜色中,他目光敏銳如鷹隼,神色專注如頭狼,難怪他會在北境成為少年将軍,也難怪……他會率北境将士,打了那樣一場天翻地覆卻大快人心的勝仗!

退敵千裏,斬殺敵軍所有大将,去年年末京都城中,街頭巷陌茶欄瓦肆傳的都是他的故事。

他是大越國所有人心目中的大英雄,可大英雄才剛及弱冠,二十又二罷了。

“随本王過來,就是為了發呆?”

葉采言不想和他鬥嘴:“你若倦了,我來替你。”說罷,又想起一樁往事,她捂嘴笑,“只是萬莫打鼾。”

楚淩一臉古怪:“本王睡覺向來安靜。”

“哦?是麽?”

聽她這說話語氣,倒像是他當真睡熟打鼾,且被她聽過一般。

正要問個清楚,卻見軍械營帳前多了些兵将:“換防了,此事稍後再論。”

楚淩将換防時辰人數細細記下,葉采言也在一旁清數:“子時三刻,三隊共二十一人。”

“人數無差,每半炷香巡視一遍,若一直如此,即便本王也無法将大量軍械運出。”

葉采言點頭:“巡防一事由趙副将負責,爹爹會過目,即便有疏漏,也不是短日能看出的。”

“耗得起,”剛換過防,短時間內不會有變,楚淩閑散的坐在地上,偏頭看她,“說說罷,打鼾一事從何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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