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楚茵這幾日過的分外痛苦;哪怕晴空萬裏,每次擡頭望天時她都只覺烏雲密布。

天要下雨,她要嫁人,可她還沒學會寫字沒法寫拜帖。

其實她并不煩厭學字,每次看姬烨執筆提腕,在裝飾着蠟生金花羅紋的宣紙上落下蒼勁有力的一排排小篆,她就恨不得把自己的手剁了換上姬烨的手,讓她也能提筆寫上哪怕一個能看得過去的字。

不僅如此,楚茵還頂頂喜歡墨汁的香味;世人都說那個味道臭得很,她卻覺得墨汁有它獨特的氣味。

還有,她覺得自己挺怪,明明長了一副眼睛,卻總是喜歡閉着眼睛将鼻尖湊到硯臺旁,聳起鼻頭像只小奶貓一樣嗅來嗅去的,常常一不小心就沾了一鼻子墨。

姬烨每次看着她大字沒寫幾個,偏偏還弄的一臉黑漆漆的,只能沾濕了毛巾給她擦臉。

姬烨覺得楚茵倒不是态度不認真偷奸耍滑,而是天生不善識字寫字。他拿來一本書冊,将人抱在自己的腿上,學着那些牙牙學語小孩的父親一樣,修長的手一個字一個字指過去地教楚茵念字。

起初,她聽得認真,他讀一個字她就乖巧的跟着讀,小腦袋也跟着朗讀聲一頓一頓的;每次讀完一頁,趁着姬烨翻頁的空檔嘴裏還要默默重複着。

他以為楚茵是在回憶這些字都長成什麽樣子,心裏還有些欣慰,可當他好幾次教楚茵寫書冊中的字而楚茵卻對這個字完全沒有印象時,他心裏便覺着有些不對勁。

半柱香不到前還在嘴裏背的滾瓜爛熟的字,如何會忘的這樣快?

“剛剛不還在嘴裏念叨這個字嗎?”姬烨撫摸着楚茵的腦袋,輕聲說道。

楚茵羞紅了臉,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她很讨厭認字寫字的一大原因就是她是真的記不住。

她非常理解那些吟詩文人口中的“漢字文化博大精深”,他們墨筆下流出的字在她眼裏都宛如地上爬的小黑蟲一般,漆黑一團沒甚區別。

這就像是你若将兩只小黑蟲放在一處要她比較,她也能将其中區別道來一二,可你若将這小黑蟲随意放在兩處叫她說出有什麽不同,這她如何做得到。

Advertisement

都是胳膊腿、都是鼻子臉,都是黑乎乎的圍在一起,就如這漢字一般無二。

可她不願在姬烨面前展露自己如此笨拙的一面,聽了姬烨無心的問題,只當他是嫌棄自己愚笨,光着腳就跳下床,噠噠噠地跑到飯桌邊上坐着,發着悶氣。

姬烨看着她垂着的黑乎乎的小腳丫、氣嘟嘟的圓臉,想了一會兒明白過來楚茵是為何不高興了,從架子上出拿出方巾,沾了些水,來到楚茵身旁坐下,擡起她的腿就要給她擦拭腳底。

“……你嫌我笨。”楚茵控訴。

“我沒有,只是好奇罷了,這字不學也無妨。”

姬烨搖頭,心到你倒是會倒打一耙;他将楚茵粉嫩的小腳丫擱在自己的大腿上,潔白的方巾不一會兒就滿是她腳底的黑灰。

“真的?” 楚茵本還暗淡着的眸子霎時便亮晶晶的,似有明月星辰。

姬烨讓楚茵學字本就是念着讓她找些事做,若能修生養性便是更好的;可這接連兩日他明眼看出她并不愛學這些,整日哭哈哈地皺着一張小臉,好好的筆杆子都要讓她咬碎了。

可沒等他回話,楚茵又苦着一張小臉,嘴裏嘟囔着她若學不會寫字,這拜帖可該如何是好。

姬烨說那便算了吧,這拜帖本就該是男方來寫,當日裏提出這樣的要求也只是為了哄着她而已。

這下楚茵可急了眼,渾然不顧姬烨方才剛幫她擦了腳便又跳到了地上,氣哄哄地插着腰同姬烨說自己定是要學會如何寫拜帖的。

這提親可是真真要緊的頭等大事,決計不能讓姬烨來代勞。

話不多說,她不顧姬烨如何在背後如何喚她,踢踢跶跶地小跑到門外姬烨前幾日為她搭的小石桌上,握着筆有木有樣的開始臨摹姬烨給她寫的範例。

有一句說一句,楚茵這字寫的雖是頂頂的不堪入目,可這握筆姿勢确是極其标準的,姬烨所教的那些個頭俯身躬、懸臂足開的架勢她都有模有樣的學的極好。

姬烨手裏還握着髒兮兮的方巾,眼瞧着楚茵剛擦淨的小腳丫瞬間又變了色,搖了搖頭,出了門來到那小石桌旁,看着楚茵神情認真的寫着一個又一個爛字。

他瞧着楚茵眯着眼,費力地如畫畫一般照着他的範例“畫”出一個字,然後如釋重負地長嘆口氣,便擡起袖子為她撫去額角細碎的汗滴。

“阿茵,其實你只學會這一個字便夠了。”

姬烨微涼的大手包住她火爐般暖烘烘的小手,帶着她的手,取墨提腕、落筆懸腕,在鑲着金邊的宣紙上寫下了一個大大的“囍”字。

楚茵望着這“囍”字,心下一顫,第一次真心實意有了要成婚的實感。

她其實并不很在意名分雲雲之類,覺着只要兩個人能長長久久的厮守一生便是好的;況且他們做神仙的,對這些個凡人的習俗就不必事事模仿了。

以往她在岐山時,沒少聽哪家小仙姑和隔壁家的道長連父母高堂都沒通知便直接揣了個崽回家,周圍的鄰居對此也不甚在意,還敲鑼打鼓地要看看剛出生的小神仙是個什麽模樣。

或許是姬烨自小在天界長大,天界人對這些繁文缛節最是在意,比不得他們民風開放的岐山,成親一事定時十分上心。

可這“囍”字在姬烨左右兩下躍然紙上後,她覺得面前的這個才是字,而往日裏她學的那些個都只是黑乎乎一團黑蟲。

不同往回每教一個字姬烨都要握着她的手寫上好多遍才能勉強記住,這次只寫了一遍楚茵便用小手推開姬烨包住她手掌的大手,躍躍欲試地就要自己嘗試一回。

姬烨瞧着她着急忙慌的模樣禁不住失笑,依着她的意思松開手掌,讓她自己獨立寫一回。

一橫一豎一橫,一豎一橫折再一橫,幾筆下來,楚茵便将這左半邊的“喜”字給寫了出來。不多時,一個完整的大“囍”字呼之欲出。雖然依舊橫不平豎不直,筆鋒更不必說,可這到底像是個字了。

她将那鎮紙挪開,抽出桌面上的第一張紙,舉起來在太陽下眯着眼睛看;此刻,這歪七扭八的一個字在她眼裏怕是千金都難換。

她滿心歡喜地将紙高高舉到姬烨面前,眼中星河燦爛。

“先生,我寫得好不好看?”

不知如何,姬烨看着那陽光下的囍字,只覺眼前突然閃過一片猩紅,宣紙的左上角帶了一小片暗紅的血跡,四周還有幾處已經快發黑的血點。

突如其來的一陣心悸讓姬烨不寒而栗,他狠狠的抖了一下身子,慌忙之中摳住了石桌角才得以穩住身形。

“先生,我問你話呢,你說我寫的好不好看呀?”

楚茵悅耳動聽的聲音還環響在他耳旁,而姬烨此時只覺得整個人被惶恐不安緊緊包圍着,絕望私有千斤重,壓的他喘不過氣。

大腦一片空白,他幾乎是不顧一切的架勢将楚茵狠狠摟在懷裏,牙齒打顫,面色慘白。

楚茵還沒從喜悅中脫離出來就猝不及防地被摁在姬烨堅硬如石的胸膛裏;她的意識雖還清醒着,可腦海中卻大聲地回蕩着撞擊的聲音。

這是姬烨第一次這樣用力抱她,有些蠻橫,有些粗暴,和往日裏那個面對着她永遠一副笑臉的人截然不同。

她很快察覺出了姬烨的不對勁;雖然身高原因她看不到他臉色如何,可圈住自己的手冰涼、渾身戰栗缺是騙不了人的。

這又是走火入魔了麽?

姬烨将她抱的渾身發痛她也不敢輕舉妄動,就只能先拼命咬牙不讓自己痛呼出聲。

姬烨清楚的知道自己并沒有瘋癫失去意識,那一瞬後世界在他眼前又變回了原本的顏色和模樣,連楚茵拿在手裏的那張紙也沒甚特別。

可不安感還是讓他本能地将人攏在懷裏,只有雙手真實的觸碰到她後心裏的慌張失措才能少許緩解。

碰到她的那一瞬間,他心裏陡然升起了一個可怕的念頭。

若是能将人捏碎揉進身體裏就好了。

“…..先生?” 他聽見楚茵在輕聲呼喚,悶悶地答了一聲,依舊不将人放開。

他害怕他一放手,便會看到楚茵臉上各種各樣的神色。

驚慌失措?惶恐不安?亦或悲痛欲絕?

不論是哪一種,他都不想看。比起血淋淋的事實,他寧可逃避。

“我寫的字好不好看啊?”楚茵捶了下他的後背,大聲問着。

“嗯。”

“……哼,敷衍。”

姬烨又将人往懷裏帶了帶,頭在她的頸窩間蹭來蹭去,語氣裏帶了些讨好撒嬌的意思。

“只要是你寫的,都好看。”

“騙人,昨天還有人說我這字寫的是個人都認不出。”

楚茵見他神志清醒過來,緊繃着全身的神經松懈下來,擡起手就去捧姬烨的臉。

姬烨确實生的極好,好到她這着實沒文采的不知該如何形容。

男人刀削般的英俊面龐顯得很是冷漠無情,可看着她的眼裏大多都柔情似水。

此時一副可憐兮兮、被人冤枉的模樣倒是千載難逢,也有些令人發笑。

“我是神仙,不是人。”他委屈巴巴地同她說,張開了手臂似是還想要他的抱抱。

這樣的姬烨難得一見,她自是嬉笑一聲撲進他的懷裏。

“阿茵,方才我沒犯病,你莫要吓到。”

“我才沒有。”

“這兩日我會想辦法解決此事的,你不要嫌棄我。”

“怎麽會,不過你也不要操之過急,這件事要慢慢來啊。”

“……反正就是不準離開我。”

“當然啦,我們還要長長久久的過一輩子呢。”

“嗯。”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