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我未曾壞了約定,父親一定要逼我?”姬烨盯着天帝,身上煞氣十足。
果然,天帝天後閉口不談自己身世,其中必定大有文章。
“是,”天帝隐隐感受到了一絲性命威脅,臉色有些難看,想着現下場面已無法挽回,只得硬着頭皮說,“只要你現在去殺了九翼天龍,往後我再不管你們二人之間的任何事情。”
“我若執意不從呢?”
“你所求的無非就是給她一個婚禮,往後日子大可随你挑我絕不幹涉,”天帝冷聲說着,“可你今日不去這荒蠻之地九翼天龍便殺不得,我自然也不會準許這場婚禮發生。”
“到時候,你們照樣白費功夫。”
姬烨合上雙眼陷入沉思,站在那處一動不動宛如一尊雕像。
此刻,天地間仿佛只剩兩人頻率不一的呼吸聲。
良久,姬烨終于開口,兩步行至天帝面前,漆黑的瞳仁似狼般盯着天帝:
“最後一次了,父親。”
“父親知道我沒心的;若再打她的主意,我不會再顧及父子之情,屆時天界如何動蕩我也無法保證。”
“這些年我不問不争,并非不能,不過不想罷了。父親也好自為之。”
姬烨的語氣涼似寒冰,聽的人血都涼了大半。
寥寥三句話,卻一一如重錘般砸在天帝心頭,此刻他能感受到的不止是威脅,還多了分慌張和恐懼。
他原本沒料到姬烨會說出如此重話。姬烨成日冷着張臉話也極少,對于敵人從不心慈手軟,可不得不說對于他和天後,以及絕大多數天界人都是包容有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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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在他天帝有意為之的計謀下,牆倒衆人推,幾乎整個天界都待他如瘟神,他也從不埋怨,只是越發沉默的獨自一人。
如今這從來隐忍的人說出這樣的話,他知道自己已将姬烨徹底得罪。
不過此次正好将其除掉,也無所謂得罪不得罪了。
念及此處,天帝也不再争辯,點了點頭道:“好,只要你立即動身,我便再不過問你們的事情。”
姬烨面無表情的看了他一會兒,回了句“好”便轉身回屋。
天帝也不多留,他知道姬烨答應的事自會做到。
屋裏的人見一直平靜的楚茵突然臉色一變,趕忙湊上來詢問。
“姬烨肯定出事了!”楚茵站在門口急的團團轉,不出一會兒額頭處就有了細汗。
“楚茵你別急,”姬珂一把摁住她的雙肩,弓着身子與她平視,“我哥怎麽出事了。”
“姬烨給這個屋子下了禁制,但只有我一個人出不去,他肯定是出事了!”楚茵向門外處伸手,卻回回都被擋了下來。
此時,不僅是楚茵,一同在場的姬珂、滄海老祖,甚至于魅琬和一衆師兄們都面色一變。
“難道、難道我哥真的……”姬珂臉色一白,口中喃喃着。
“什麽?”挨着姬珂站的楚茵自然聽見他剛才說了什麽,一把拽着他的手問道。
“不可能啊……我明明才派人查看的……”
“都什麽時候了,有話快說別瞞着了!”魅琬輕喝。
“想離開天界哪有這麽容易,”姬珂咽了口口水,有些艱難地說着,“我哥離開天界的條件就是殺了九翼天龍。”
楚茵小臉一白,重心不穩,踉跄着向後退了一步。
九翼天龍乃上古神獸,與之相鬥已經萬分兇險,何談将其殺死?
“天帝天後不是他的父親母親嗎,怎麽忍心……”七師兄遲疑地問道。
姬珂搖頭:“這事比較複雜,具體如何我也不知,我只知道我哥在天界不讨喜的。”
楚茵被姬珂震驚的說不出話來,滿心只想着為什麽姬烨又瞞着自己。
每次都是這樣,什麽都不說,以為自己背負一切她心裏就好受了麽?
楚茵有些痛苦地閉了閉眼,深吸着氣,迫使自己冷靜下來。
“姬珂,你再确認一下姬烨是否是在荒蠻之地。”半晌後,楚茵轉頭對姬珂說道。
“不必查了,”一直待在角落裏的魅琬答應着,“我的人剛剛告訴我九翼天龍提前覺醒,只是有人封鎖了消息而已。”
封鎖消息……誰會在這個時候這樣做。
姬珂的臉色愈發難看。
“麻煩大家助我一臂之力,齊力将這屏障打開。”楚茵此時無暇顧及姬珂表情幾何,一心全撲在這禁制之上。
姬烨為了阻攔楚茵出門,禁制應當費了些心思,幾人齊心協力也花了好一番功夫才将其破掉。
“師傅師兄,姬珂魅琬,”楚茵回頭看了眼面色各異的一行人,“荒蠻兇險,九翼天龍也并非人多就能戰勝,你們莫要跟來了。”
話畢頭也不回的“嗖”一聲禦劍離去,眨眼之間人便不見。
“胡鬧!”滄海老祖瞧着自己心愛的徒兒幹脆利落地便要只身前往那荒蠻之地,氣得開口大罵。
衆人面面相觑一會兒,最後決定派修為較高的魅琬和姬珂前去幫忙,滄海老祖和師兄們想一同前去,奈何修為不高恐成拖累,且岐山也需留人坐鎮,此事只得作罷。
魅琬姬珂即刻出發。
刀劍光影間,姬烨身上又多了幾處傷痕。意識已有些模糊不清,他只得使勁甩着昏沉沉的腦袋,強行打起精神,再一次揮起劍柄。
九翼天龍确如傳聞所言,争鬥時最厲害的便是這噬人心神的本領,待對手的神識都被一一消食殆盡後,空有着一副軀殼也無甚用處了。
可這兇獸又有些不對勁,他匆匆趕來時這畜生并非剛蘇醒的模樣,反倒一副盛怒的樣子,在無盡黑暗中噴着黑金色的妖火。
不能再拖了。
姬烨再次将無情舉過頭頂,欲将半身修為附給無情,再用盡餘下半生修為揮劍将這兇獸殺之。此時他周身散發着紅金色的熊熊火焰,瞧着即刻便要燃燒一般。
片刻後,他面色一變,“噗”地吐出一大口血,整個人支持不住的單膝跪倒在地,勉強撐着無情才不至于跌倒。
他不知試了多少次,修為為何依舊無法附着在無情上!
“魔族的固神草果然名不虛傳,只消聞上一個時辰,固本培元的功效固然有,可這修為也被大大壓制,二皇子好計謀。”
遠處觀望的天帝将姬烨處境看的一清二楚,只覺稱心滿意,禁不住開口誇贊。
“謬贊了,提前将這畜生激怒也是您的功勞。”幽耀微微一笑。
“不過你是如何算到姬烨會選擇将修為附在無情上的方式殺死這畜生呢?”
“九翼天龍最難纏之處便是吸人魂魄,對手神識越強它吸噬速度越快。姬烨這樣聰明的人不會選擇與它硬碰硬;最好的辦法便是将自身的修為附着在無情之上,讓無情替自己去殺了這兇獸。這樣的方法雖大大損了修為,卻能保命,與他來說是最好的選擇,并不多難算。”
姬烨已與這兇獸鬥了整整一日,無情無法承載他的修為已無太多用處,按照現在他神識消逝的速度,已經支撐不了多久。而他和天帝又在此處設下了好幾層禁制,除了姬烨本人外,就算他和天帝都無法出入。
可很快他便笑不出來了。
一襲紅衣以飛一般的速度闖進了所有人的視線。
幽耀怒罵自己愚蠢,他怎地就忘了姬烨脖子上的短刀裏還有楚茵的一絲神識!
姬烨此時眼前已有些模糊不清,神識流逝的速度比他想的還要快上許多,他不确定自己如今這個狀态還能堅持多久。
敗局似乎已定。
他突然笑了,仰天大笑,臉上的傷口裂開滾出新鮮的血液,劃過脖頸滑進墨色的衣衫裏。
還好今日沒穿成親的紅衣,若是弄髒了女孩指不定還要責怪他呢。
姬烨的笑聲在這無盡黑暗中顯得十分凄厲。
他不能死在這裏,家裏還有人在等他。那個時時刻刻跟在他身後的小豆丁,那個總是脆生生喊着他“先生”的女孩,那個飯也不會做、字也寫不好,時刻迷迷糊糊的愛人。
如果他回不去了,她該有多傷心。
他怎麽舍得她難過。
他活得年歲并不太久,但常年征戰沙場,死亡對他來說再熟悉不過,有時他甚至覺得于他一屆孤獨之人來說,長眠不醒與活着的區別并不大,都是獨自一人罷了。
可人有了軟肋,便開始懼怕死亡。
死亡并不難,難的是死了後該如何呢,被丢下的人該如何呢。
姬珂此刻雙目光芒大盛,散落的長發随着飓風在虛空中狂亂飛舞着,就連衣袖也鼓動着猛烈晃動。
他絕不能死,哪怕敗局已定。
“先生。”
就在他決定将身體操控權完完全全交給身體裏深埋的那股力量時,有一道脆生生的聲音将他喚了回來。
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身體僵硬的緩慢轉過身。
女孩穿着一襲紅衣,哪怕發型已有些淩亂,唇紅齒白的模樣也讓他看呆了眼。
他此生從未見過這樣美的人。
“先生。”他聽見她又輕輕喚了一聲自己的名字,面帶笑意。
兩人就在這極其危險的處境下互相凝視着,恨不得将對方裝進心裏好好藏起來。
一眼萬年可能也不過如此。
“別怕,我帶你回家。”姬烨想用滿是血的手撫摸她的臉龐,可伸出一半的手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停在空中,不忍在楚茵完美無瑕的臉蛋上添上血痕。
“你知道,我總是信你的。”
楚茵瞧着滿身傷痕的姬烨眯眼一笑,将心中的疼惜狠狠壓進心底。
兩人耳邊傳來九翼天空的一聲怒吼,這個畜生似乎感知到了它的領域裏踏入了新的神識氣息,吼叫聲越發激憤。
姬烨将楚茵護在身後,楚茵并不阻攔,只是極快地貼在他的耳邊輕聲說了句:
“先生,用我的短刀吧。”
姬烨聞言略微一遲疑,這短刀他只用過一次,意外順手确實不假,卻不知派上用場時是否好用。
他并非拖泥帶水之人,心下一動,短刀便随着他的心意從脖頸處落下,變大後便乖乖躺在他的手心。
這劍出乎意料的通他意,随意揮舞兩下,招招淩厲,竟比無情的劍氣強了太多。姬烨嘴角露出一絲笑意。
暫且一試,事情或許還有轉機。
他沒有回頭再看女孩一眼,怕自己回頭便沉溺其中,棄兵解甲。
姬烨單手握劍,燃燒全身修為向那怒吼的猛獸一沖而去。這劍太通人性,姬烨此刻直覺人劍合一也不過如此。
荒蠻之地的中心處燒起一片火海,已那中心處為圓心,方圓百裏皆是火光,空氣被燒的扭曲不堪。
只見那圓心中有一個如閃電一般的身影,毫不猶豫地刺進上古神獸的身體,緊接着便是那畜生在這世間的最後一聲哀嚎。
我願燃起火海燒盡大地,只求與你此生相知相守。
姬烨弓着身子,氣喘籲籲大口呼吸着新鮮空氣,成股的血液順着手臂劃落,沿着短刀滑落在地。
他不願楚茵最心愛的刀上染血,哪怕這血是自己的,咬着牙忍痛擡起了自己的手臂。
下一秒,他就在這劍面上看到了一道長長的裂痕。
他的耳朵或許出了些問題,否則怎會在分明沒人說話的時候,腦海中反複回響着少女在那一日笑意盈盈、十分自豪的對他說過:
“人在劍在,劍碎人亡。此劍就等同于第二個我。”
姬烨此刻只覺渾身奔騰的血液都凝在一處,他僵直着背脊,腳似有千斤重完全動彈不得,他突然有些害怕回頭會看到些什麽。
直到他聽見耳邊傳來一聲隐忍的輕咳,聲音極小。
這極小的一聲輕咳終于将他的神志喚回來,姬烨有些顫栗地轉頭回身,映入眼簾的便是女孩暖如豔陽的笑容。
她站在那裏沖他笑,一襲紅衣引人注目,兩頰紅潤,只是唇色有些泛白、眼中有些失神而已。
看上去并不像受傷的模樣。
或許沒事呢,他想着,或許只是這劍受不住了而已。
下一刻便是楚茵在不遠處踉跄了一下,單薄的身子搖搖欲墜。他沖了過去将人摟在懷裏,女孩也順勢滑倒下來,他就以半跪在地上的姿勢将人擁在懷裏。
他雙手止不住的顫抖,嘴裏說不出一句話,心裏拼了命地同自己說不要再想了,不要再想了。
“先生,我今天好看嗎?”
女孩依舊是淺淺笑着,安分躺在他的懷裏仰頭看着他,伸出一只小手拉拉他的袖子。
這副模樣比平日裏上蹿下跳的要乖巧不知多少。
“……好看,你為什麽要過來。”
“因為你總是一聲不吭的就走啊,每次有事都不同我說一下,”女孩的眼裏有些埋怨的意思,嘴巴也不自知地嘟囔起來,“都這個時候了,你就不能哄哄我麽。”
“……你想聽什麽。”
“我今天好看不好看?”
“……好看。”
“我還特意在嫁衣上繡了東西呢,你看到沒呀?”她嘻嘻一笑後,又喘不過氣的一頓猛咳。
“看到了,好看。”
“騙人,你都沒看。”
“先生你看。”楚茵見姬烨并不說話也不惱,從大紅袖子裏拿出一張帶金邊宣紙,顫顫悠悠地将折好的紙遞給姬烨。
姬烨接過,只看上一眼那紙裏寫的是什麽,便覺得渾身被無數箭刺穿一般,痛得他喘不過氣。
他依着她的話将折好的紙打開,借着火光看着這觸目驚心的大字。那是楚茵學的最快的字,也是她寫的最好的字。
薄薄一層紙被刮來的風吹的嘩啦啦的響,上面是一個大大的“囍”。
“今天還沒結束呢,我将這拜帖一直帶着,我們便算是成親了吧。”
“……你早是我的妻。”他一手拿着嘩嘩作響的紙,一手抱着女孩的頭,聲音顫抖。
“先生,我昨日沒休息好不想再玩了,”楚茵只覺得自己越來越累,眼皮沉的都快要擡不起來,半阖着眼說着,“我們回家吧。”
她聽着死死抱着自己的男人哽咽地在說些什麽,卻都聽不大清,他好看的薄唇顫抖的厲害,臉色蒼白的同那宣紙也無甚區別了。
然後她看見自己心心念念的男人将臉湊了過來,冰涼的唇吻在她的額頭,跌落在她臉頰上的淚滴倒是溫熱的。
她覺得着眼淚的溫度正好,暖的自己整個人都放松下來,身子乏乏的當下便要睡去。
既然先生都要來接她回家了,那自己貪睡一會兒應該沒什麽大不了的吧。
待幽耀不顧一切地冒着重重火光終于破了層層禁制來到中心處,只見到一只死透的九翼天龍和其不遠處的一動不動的兩人。
一襲紅衣的楚茵閉着眼睛躺在姬烨懷裏,胸膛已看不出起伏,而抱着她的人若不是此刻雙目充血,那副僵直的樣子同死人也沒甚區別。
若這些他都能強迫着自己視而不見,那碎落在地的短刀也足夠讓他心死。
天降大火,劍碎人亡。
他不敢靠近,這一刻他連殺了自己的心都有了。
楚茵可真狠,狠到不惜哄騙姬烨,知道姬烨也聞了固神草修為無法附着無情,便騙着他讓他用那柄短刀,然後再将自己所有的神識注入短刀以達到姬烨半生修為之效,只為與那猛獸同歸于盡。
明知是死局,卻硬是要戰個你死我活。她這樣決絕的手段,其實就等同于讓姬烨親手将她的性命葬送,留他一人獨活,不可謂不狠,不可謂不毒。
幽耀不知此時是否該慶幸自己沒被楚茵這樣極端的愛着。他無法想象,若此刻自己是姬烨,該如何活着。
她為了他選擇死亡,讓他親手結束自己的生命,姬烨欠她一條命,根本不配死。
可不死,日後過的便是茍且偷生的日子,日夜煎熬掙紮在愧疚的深淵之中。
楚茵,你太狠了。
幽耀心如刀割,看着姬烨凄涼的背影目光裏不自覺的帶了些同情。往日裏被稱為戰神的男人此刻在風中搖搖欲墜,脆弱到不堪一擊,好像最和煦的一陣微風都能将他徹底擊垮。
不知過了多久,他看着緊緊抱着楚茵身子的男人突然仰天長嘯,發出泣血般的悲鳴,然後如捧着世間珍寶般将她小心翼翼放在地上,起身,看着他不遠處的天帝,眼角滾出一滴血淚。
“陪葬吧。”他說。
——第一卷完
為了讓大家讀的暢快一點,我把原本兩章的內容合在一起。第一卷到這裏也就告一段落了(字數上勉強算個小粗長),女主肯定不會死的,她這是要去開啓新的副本了。
可能有些細心的讀者會問,為什麽女主“死”時的一些場景和男主的回憶有出入:比如為什麽“囍”字上沒有血,為什麽男主沒有注意到女主嫁衣上繡的究竟是什麽……這些都會在下一卷裏為大家說明。
還有更多的雷也沒解開:比如最開始就說的姬烨一個冷心冷肺的人為什麽讨厭雨神飛廉?楚茵身上的吊蘭花又有什麽意思?為什麽楚茵下雨出門姬烨就莫名其妙的心慌意亂?等等等等
既然我有幸能留大家到這裏,那麽也厚着臉皮說上一句:我覺得後面的故事值得一看
至于下一卷的內容是什麽,除了第一章馬上為大家狠狠打臉外,我能和大家說的就是主基調還是甜甜向,只有在劇情推進需要時會有颠簸(虐一小下)。
哦對了,男女主的性格可能也會發生些變化,希望大家能依舊喜歡她們。
那我們第二卷見吧,依舊是愛大家的團子=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