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楚茵今年十二,是個瞎子,準确來說,她是半個小瞎子。

這麽說的意思就是她并非天生就是個瞎的,據說她剛出生的時候眼睛生的極其漂亮,只不過不出周歲時她那個和人私奔跑了的親媽把還在發高燒的自己丢在屋子裏燒了一天一夜,當她被人從衣櫃裏撈出來的時候,整個人已經半死不活的了。

萬幸,人沒燒死,腦袋也沒壞,只是一雙眼睛燒的幾乎看不見了,今後離得再近也只能極其勉強的看到些模糊不清的灰白黑色。

這輩子瞎了就是瞎了,她并不太在意,有時候甚至還覺得自己有幸生在王府裏,否則別說燒壞一雙眼了,若不是那半個月都用上好的人參吊着,自己這條小命估計也跟着燒沒了。

所以哪怕那些下人都在背後說她有身世有多凄慘,她也從不埋怨。

她父親是個老王爺,一輩子風流倜傥,快五六十歲的人了每年還源源不斷的往家裏帶小妾,府裏每年都有一兩個孩子出生,她只不過是一群孩子裏最不起眼的一個而已。

不過這話也不盡然,她一個瞎子怎麽可能不起眼。

她不知道自己所謂的兄弟姐妹們長得如何,但她覺得自己可能長得很是醜陋駭人,否則為何總如過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

因為她看不見,老先生讓小孩讀的書她一本也看不了;她也不喜歡讀書,因為就算把書貼在自己的小臉上,費盡全力去看也看不清楚,那些黑色的字在自己眼裏無甚區別,都是黑乎乎的一團堆在一處。

和那小蟲子一樣,又黑又小,長得還一模一樣。

所以府裏請來的那些個教書的臭老頭特別讨厭她,每次她來上課不僅自己不學知識,旁邊的人也不讀書寫字,每次就把好上的紙張揉成團子望她身上招呼,嘴裏還止不住地一個勁兒的咯咯直笑。

老先生一輩子才高八鬥,可畢竟已經年老八十,到了頭昏眼花的年紀,看着每次她一來上課屋子就雞飛狗跳的不得消停,氣得一蹬胡子就不再讓她聽學了。

楚茵對此求之不得,她才不願讀書學字呢,看都看不清怎麽學。

于是她一個小瞎子便整日在偌大的府邸裏亂晃,無人管束好生悠閑。

下人們本還忌憚她畢竟是王爺的女兒總得要派個人将她守着,可後來老王爺看她磕了碰了摔得臉上都是淤青也無動于衷,自然也懶得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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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而楚王的府上總能看見一道較小的身影拄着一根竹木做的拐杖,臉上雙眼處縛着一條白绫,在偌大的王府裏來回穿梭,形單影只的從不和其他王子群主呆在一處。

她不喜同他們呆在同一屋檐下,他們不捉弄她已是萬幸,自然是不屑于和她玩到一處的。大家便以這樣微妙的平衡相處着。

直至有一日她聽府裏的下人們有些興奮地說,府裏來了個新門客,據說他只是游歷四方,但楚王見他英俊潇灑,面相看着絕非凡人,三顧茅廬也要将人請來在府中做客,住上幾日。

那人估計也盛情難卻,半推半就的就答應了下來。

楚王喜上眉梢,在府上大擺宴席數日,恨不得将這江南的美食全都為這新門客搜羅一遍,想将其收入麾下的心不言而喻。

下人們自然是不懂楚王想要留下這門客的用心用意,她們關注的大多都是這門客如何英俊潇灑、談吐是如何能言巧辯、待人接物如何風度翩翩。

楚茵靠在山石上乘涼将這些下人們的閑言碎語聽的一清二楚,她的一雙眼睛雖看不見,可其他五官确實極為靈敏的,尤其是一雙耳朵,不說能達到聽風辨人的程度,聽腳步聲她都大致能猜到來者何人。

她對這新來的門客倒沒什麽興趣,她的老父親楚王不僅小妾娶得多,手底下的門客也養了一大堆,而且楚王生性大方,每年花在這廣招門客上的銀子不知有多少。

這新來的門客估計也就是楚王的最近的心頭好,就算确有一番本事,卻也沒什麽特殊的。

這些下人們嘀嘀咕咕了好一陣那人之後又開始了別的話題,其實這些個挺人挺粗鄙的,每日裏聊的都是些沒甚營養的東西,就比如她們現在就在說妓院裏的那檔子事。

楚茵聽着這些倒是覺得很是有趣,她一個瞎子從沒出過府邸不知道外面的世界都是什麽樣子,整日裏只能守着後院裏的幾棵大樹和幾塊大石躲着,外面哪怕是妓院這等下流之地她都覺得十分有趣。

說來也有意思,她一個連男人長什麽樣都不知道的小屁孩,整日躲在這大石後頭不知聽了多少男女那檔子事,每每還聽的津津有味的。

這不,四王子的侍衛阿富正一臉興奮地說着昨兒日他在窯子裏睡的那個姑娘有多帶勁,一旁聽着他形容的,不論男女都止不住的一陣啧啧感嘆。

楚茵聽着他惟妙惟肖的形容,心裏也覺得這娘麽兒是真的帶勁,忍不住也跟着一種人砸吧着,小嘴裏啧啧啧的。

她一個瞎子這輩子估計是指望不上嫁出去了,不過聽聽別的姑都是怎麽活的也很有意思。她并非瞧不起那些個妓女,有時候甚至還有些羨慕,至少她們能憑着本事讨口飯吃,哪怕是用自己的身體也算得上是自食其力。

才不像她一樣,整日裏只能混吃等死的,若是哪天自己的老爹想起來府裏面還花錢養這個沒用有的小瞎子将她丢出去,留宿街頭的日子估計過不了幾天她就要小命嗚呼。

此時日頭正毒,就算她躲在那山石的背陰處也被太陽烤的暖烘烘的發暈,想着老先生也不待見她,她再偷懶一日也是十分正常的。

于是楚茵便自然而然的在這山石上頭一歪就開始呼呼大睡。

睡了不知多久,楚茵覺得天氣沒那麽熱了便醒了過來,伸了個懶腰聽着周圍的聲音開始判斷時間。她聽見一群人正往大殿的方向走着,想來應該是晚宴時候要往大殿裏送酒送菜和服侍了。

這個時間她也該回去了,若她回去的太晚,同她一起住的阿婆也是要着急出來尋她的,她不想讓阿婆擔心。

她摸着山石起身,拍拍衣裙拿起手邊的拐杖就打算回自己的小屋吃飯去。

“醒了?”

突然她的耳邊傳來了一道極好聽的男聲,聲線溫柔低沉,但聽着十分陌生,不像是她曾接觸過的人。

不過以她的身份來說,這王府裏沒當着她的面說過話的人不說成千也有上百,面前這道聲音聽着陌生也挺正常。

令她有些意外的,是這個男人悄無聲息就出現在自己身邊,別說呼吸聲了,她醒來這麽久都沒聽見他走來的腳步聲。

“你是……”她也不慌張,站直了身子脆生生地問着對面同她說話的男人。

“閑人一個。”那男聲真是她聽過最好聽的聲音,不驕不躁的,如清風般沁人心脾。

不過聽了他的話,她倒是不怎麽相信地笑了笑,楚王裏養着的門客是多,可都是要實打實為楚王做事的,畢竟王府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

男子似乎是瞧出了她不相信的樣子,也不氣惱,好脾氣的同她聊天:“你為何坐在此處?”

“沒幹嘛呀就坐在這裏,”除了阿婆外,好久都沒人同她好好聊過天了,如今面前的男子不嫌棄她雙眼看不見,還好聲好氣的同她說話,她心裏挺高興,“話說你怎麽也在這兒?”

“沒幹嘛呀就路過這裏。”男子學着她的口氣回複。

她噗嗤笑了一聲,心裏的防備放下一些,好不容易碰見個有趣的人,此刻也不着急回去了,幹脆将那拐杖一丢,靠在牆上同男子聊天:“那你可來對地方了,告訴你,這裏可是我的秘密之地,一般人都找不到這裏的。”

“哦?是嗎?”

楚茵聽出他口中戲谑之意,有些着急地同他解釋:“你可別不信,這地方看着沒甚特別的,卻是個避暑禦寒的好去處;夏天躲在這裏便用不上喝冰水,冬天躲在這裏便用不上燒爐的炭火。”

那男子明顯頓了一下:“你一個王府的群主,怎會連冰水炭火都用不上?”

“你怎麽知道我是郡主……哦對,看我的衣服知道的。”

自問自答後楚茵又不在意的聳聳肩膀說着:“這都是些費錢的東西,我用不起也很正常啊,況且——“她頓了一下,面向日落處,喃喃低語,“況且我也不想讓阿婆為難。”

男人應當是聽出了她的語中意,沒有再開口。兩人就這樣沉默的在山石處站了好一會兒。

“話說,”她對這些已經不太在意,平複了一會兒心情後仰着小臉同男人說話,“你叫什麽名字呀?”

“姬烨,你呢。”

“楚茵,茵是青草茵茵的茵。你的烨是哪個烨啊,夜晚的夜麽?”

“不是,火字旁加一個華麗的’華’,代表火光或日光。”

“哈哈,一樣的讀音卻是截然相反的意思。”

“嗯,我父親給我取的是黑夜的夜,但我不喜歡就改成了現在的烨字。”

“啊你同你父親關系不好麽?”

“談不上不好,只不過我們很少見面,對父親沒什麽概念罷了。”楚茵借着風聲感覺男人也同自己一般靠在山石處,聲音涼涼的沒有情緒起伏。

楚茵心裏一嘆,他們也算是同病相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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