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幾場春雨過後,庭院裏的草木開始瘋長,不過幾日光景,就生得繁茂。春光和煦,麻雀站在枝頭叽叽喳喳,聲音清脆悅耳讓人生出幾分獨屬于春天的惬意來。
這本該是讓人靜心寧神的景色,書房內的李嬌嬌此時卻是心煩意亂,根本無暇顧及窗外的葳蕤春色。
李嬌嬌眉頭緊鎖,右手執筆不知道在空中停了多久也未曾落筆。墨汁順着筆尖滴下,很快就暈染開來,在紙上留下一個黃豆大小的墨點。
她嘆了口氣,放下毛筆随手将紙張揉成了一團丢開。
書桌上像這樣被揉成了一團的紙還有很多,甚至地板上都散落着幾個。
不過是一張寫給赫連子晉的請帖而已,卻讓李嬌嬌不知道該如何下筆才好。
先前也送了幾回請帖,卻都被退回了。
這讓李嬌嬌覺得十分挫敗。
若非此事是她有錯在先,像這樣被連着拒絕好幾次,她怕是此生都不會再像這個人送請帖了。
可若赫連子晉當真不願回應她,她便是送再多次請帖也無用的。
一廂情願的事最後往往不如人意,李嬌嬌已經打定主意,這是最後一次了。
若是赫連子晉再不願意,那就算了吧。
決定是做出了,可到了下筆的時候又為難了。
哪怕字斟句酌,心中也依舊惶恐忐忑,唯恐詞不達意。
足足寫了兩個時辰才有了一封勉強讓自己滿意的。
“綠珠,将這個送去給王蕪,讓她交給王樾,煩請他代為轉交給赫連子晉。”李嬌嬌将寫好的請帖裝進信封,封好口後才鄭重地交給綠珠。
并非是她不想直接送去赫連子晉府上,而是送不進去,只能這樣七彎八拐。
“殿下何必如此大費周章,依我看不如直接派幾個人去質子府上将他‘請’來。”
“您是大陳的公主,他不過是一個質子,他豈有不來的道理。”
“既然他敬酒不吃那就吃罰酒。”
綠珠有些憤憤不平,在她看來公主金尊玉貴,世間沒有哪個男子值得她如此費心,更何況那人不過是個質子,若說得再難聽些,便是個棄子,無用之人。
殿下願意給他幾分薄面就已經是天大的恩賜了,他偏偏還不識好歹,請帖送去又退回,有意拿喬,綠珠看着就氣不打一處來。
“此言差矣,正因我是大陳的公主,才更應該禮遇他。”
“他雖在陳國為質,卻始終是黎國的皇子,總有回去的那一日。”
“況且此人并非池中之物,有朝一日,兩國情勢逆轉也不是沒有可能。”
李嬌嬌靜靜地垂下眼眸,這只是其一,最重要的還是她對赫連子晉問心有愧。
她無法在傷害了他人之後還作出一副趾高氣昂的做派來。
其實這幾天她腦子裏都是亂糟糟的,想了很多,卻始終沒有想出一個所以然來。
“殿下不必多慮,若是真有那一日,陛下也會護住您的。”綠珠不知道李嬌嬌的擔憂從何而來,卻覺得這并不是一件值得憂慮的事情。
“你先把請帖送去王家吧,別耽誤了時候。”李嬌嬌不欲再多談,重生這種事說出去也不會有人信的,這只能是她的秘密。
“是。”
“等等。”
綠珠剛要走,李嬌嬌又突然出聲将她叫住。
“殿下,怎麽了?”綠珠不解地問道。
“請帖……”
李嬌嬌面露猶豫,舉棋不定。
最後一次了,他會答應嗎?
若是答應了見面,又該說些什麽?
“罷了。”李嬌嬌擺了擺手說道:“無事了,你先去吧。”
一想到若把真相全部告訴赫連子晉,李嬌嬌并沒有感到松了一口氣,反而心頭像是壓了一塊大石頭一樣,悶悶的很是難受。
她知道,這樣的真相只會将赫連子晉越推越遠,并不能冰釋前嫌。
就在李嬌嬌胡思亂想的時候,從外面進來了一位宮女,說道:“殿下,謝大人求見。”
“謝霁?”
李嬌嬌的眉頭為不可察地皺了一下,他來做什麽?
思索了片刻之後,李嬌嬌開口說道:“讓他進來。”
他不來還好,一來倒是提醒了她一件事。
“微臣參見公主殿下。”
他今日穿了一件素白色的圓領長袍,墨黑的頭發一絲不茍地束在腦後,眉目間神色淡淡,讓人想到昆侖山上終年不化的積雪。
謝霁這個人瞧着光風霁月實際上卻是缺了幾分生氣。
這樣冷冰冰的一個人,為何會讓她曾經如此癡迷?李嬌嬌頭一次對此事感到困惑。
或許是越過了生死,她對謝霁的那份執念也就斷了。
“不必多禮。”李嬌嬌掃了他一眼就移開了視線,也未曾給他賜坐。
“你今日前來可是有事找本宮?”李嬌嬌板着臉,頗有幾分公事公辦的意味。
“微臣此番前來是為了謝殿下的救命之恩。”
“那日若非殿下出手相救,微臣或許已經……”謝霁微微一笑,并沒有将話說完。
“大恩不言謝,謝大人打算如何謝本宮?”李嬌嬌順着他的話說,倒想看看他這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任憑殿下吩咐。”謝霁低下頭去,垂在身側微微握成拳的手暴露了他此刻的忐忑。
他害怕被拒絕。
就像在瓊林宴上那樣分明已經選了他,卻又改口說了別人的名字。
“什麽條件都可以嗎?”李嬌嬌覺得很是有趣,這話倒真不像是從那個眼中只有天下蒼生的謝大人口中說出的話。
“是,什麽條件都可以。”謝霁鄭重地點了點頭。
看着他一本正經的樣子,李嬌嬌突然起了逗弄他的心思,或許是出于報複,她壞心眼地說:“既然這樣,謝大人不如自薦枕席,做本宮的面首。”
這無疑是對一個男子尊嚴的羞辱,更何況眼前這人還是謝霁。
做驸馬都不願意的人,讓他做面首是何等的羞辱。
更何況他從未喜歡過她。
想必他會義正言辭地拒絕,若她再有意相逼,他說不定要當場以死明志。
李嬌嬌端起茶水,小口小口地抿着,她正等着看戲呢,看他能裝到何時。
只見謝霁聽見此話後,身軀一震,臉色瞬間白了下來。
李嬌嬌笑意更甚,又抿了一口茶。
“臣願意!”片刻的沉默之後,謝霁突然擡起頭,眼中好像發着光,目光炯炯地盯着李嬌嬌。
“殿下,臣今生是為您而活的,只要您想,臣做什麽都可以。”
他貪念和她相處的每一刻,只要能陪在她身邊,名分什麽的對他來說并不重要。
李嬌嬌一口茶水嗆進了氣管裏,劇烈的咳嗽讓她疼得嘴裏聞到了血腥氣。
這還是她認識的謝霁嗎?怕不是被什麽孤魂野鬼附了體,不然怎會性情大變?
“你願意本宮可不願意。”
李嬌嬌輕蔑一笑,語氣尖酸:“您這種人,便是放在本宮府中當花瓶,本宮都嫌膈應。”
她救他時是真心實意的,可如今厭惡他也是不曾作假的。
她遠沒有自己想的那般大度,可以不計較所有的傷害。
“殿下……”謝霁神色惶惶,嘴唇上的血色都褪了個幹淨。
他不敢相信這樣的話語會是從李嬌嬌口中說出來的,甚至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突然引得她如此厭惡自己。
“謝霁,你還想裝到什麽時候?”
“設計讓自己犯病,很好玩是吧?”
“把旁人都當傻子愚弄,你心中是不是很得意?”
李嬌嬌将那日她從謝霁衣服裏找到的香囊丢在了地上。
“你既然身患喘疾,就應該知道不能碰楊絮之類的東西,你卻将這些東西放在香囊裏随身攜帶。”
“王家宴會上又當着衆人犯病,你敢說這不是你故意為之?”
“謝霁,你應該給本宮一個合理的解釋,你究竟打的是什麽主意?”
李嬌嬌氣得不輕。
怪不得那日他遍尋香囊不見,原來是被李嬌嬌拾了去。
她那麽聰明又怎麽猜不透其中的原委?更何況這計劃實施得匆忙,留下了蛛絲馬跡。
眼見事情敗露,謝霁也不再多言為自己辯白。
他走上前去彎腰拾起地上的香囊,扔進了一旁的炭盆裏。
炭盆裏瞬間燃起火苗将它吞噬,與此同時,謝霁的心中也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無論殿下信與不信,微臣所作所為都不會傷害殿下分毫。”
“呵。”李嬌嬌冷笑一聲,不置可否。
說的比唱的還好聽。
“殿下的心中也是有臣的,是嗎?”
謝霁突然說出句沒頭沒腦的話。
“謝大人未免想多了。”李嬌嬌呼吸一滞,心中有些不快,随後勾起嘴角滿不在乎地說。
“騙人。”謝霁笑着說,聲音卻隐隐有些顫抖,“殿下若半點也不在意微臣,又怎會救臣?”
“若您心中無臣,又為何會對臣設計自己犯病這件事生氣”
“本宮救你,不代表心中有你。換做是他人本宮也會救。”李嬌嬌垂下眼眸,冷着聲音說道:“生氣只不過是覺得被你愚弄了而已。”
“本宮讨厭不愛惜自己生命之人。”
“事情就是這麽簡單。”
“謝大人切莫自作多情,你在本宮心中也不過是一個叫得出名字的臣子罷了。”
“至于別的,和在大街上擦肩而過的陌生人也別無區別。”
“謝大人若沒有別的事情,就請回吧。”
李嬌嬌下了逐客令,今日的謝霁屬實反常得很,這讓她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甚至在面對他的質問時有幾分如履薄冰的感覺。
她害怕再次墜入一個名為謝霁的深淵,現在只想快點将他打發走。
看着李嬌嬌冷淡的神色,謝霁心痛難挨,仿佛被鈍刀子刺出一個個血淋淋的窟窿。
事情本不該是這樣的。
那個匪夷所思的想法又在他的腦海裏開始盤桓,他試探着問道:“殿下可知道玉虛觀山下有多少級長階嗎?”
謝霁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李嬌嬌,不敢錯過她臉上任何一絲表情。
他的存在不就是一個“奇跡”嗎?或許這天底下還有李嬌嬌是與他一樣的。
李嬌嬌只覺得腦海中有一根弦突然就斷掉了。随後又有什麽東西掉落下來,發出的聲響卻聽得不太分明了。
她聽見海中充滿了嗡嗡的聲音,讓她幾乎聽不見別的。
心也跳得很快仿佛下一秒就會停止一樣。
淚水争先恐後不受控制地爬滿了面頰。
記得,怎麽會不記得,她到死也忘不了。
玉虛觀下,她曾跪過八百九十一級長階,只為求神佛保佑一人長命百歲。
而這人如今就站在她的眼前。
耳邊的嗡嗡聲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只聽見一聲長嘆。
“殿下,您果然與我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