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原來你也是。”李嬌嬌苦笑着閉上眼,點了點頭。
再次睜開眼時眼前的人便已經和前世重合了起來,一時之間竟讓人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
故人重逢,卻是隔了生死,隔了一輩子的光陰。
雖然李嬌嬌的上輩子并不長。
這一切反常之處好像也就有了合理的解釋。
但同時李嬌嬌也産生了新的疑惑,既然謝霁也是重新活過的,不更應該離她遠遠的嗎?湊上來幹什麽?不怕她再瞧上他,對他死纏爛打嗎?
“殿下還在恨我嗎?”謝霁輕聲問道。
恨他不曾回應愛慕、恨他送她前去和親、恨他沒能在那個夜晚帶她出逃。
謝霁自己都恨自己,分明已經對她心動到難以自拔,可守着那份可憐的責任與道義,從不曾對她開口說出一句愛慕。
恨自己沒能不顧一切娶她為妻,恨自己沒能義無反顧帶她出逃。才害得她早夭。
謝霁倒是希望李嬌嬌恨他,這至少說明他在她心中還占據着一個位置。總好過成為她口中只是叫得出名字的陌生人。
李嬌嬌沉默着沒有說話,仔細思考着這個問題。心中愛恨交織,深感無力。
或許是真真切切地愛過,割舍起來便有幾分艱難,遠沒有她想象中那麽簡單。
感情與理智相互拉扯沒有一方占得了上風。這更像是一場無聲的鬥争,稍有不慎便會一敗塗地。
李嬌嬌沒有回答,只低下頭去,默默擦幹了眼淚。
謝霁知她心中有些松動,便趁熱打鐵繼續說道:“從前的事是臣對不住你。”
“微臣心中也是有殿下的,只是不曾明說。”
“前世臣不曾娶妻生子,也日日悔不當初。時常想着若是早些告訴你,或者在那晚放下一切顧慮帶着你走,事情會不會就不一樣。”
“殿下說的江南的煙雨,漠北的風雪臣都去瞧過看過,想着若是你還在看到眼前的景色想必會高興得像個孩子一樣。”
謝霁說到這裏臉上浮現出了溫柔的笑意,仿佛他親眼見過了李嬌嬌在這些景色面前高興得眉飛色舞的樣子。
“臣私心裏想着殿下喜歡這些地方,說不定會來瞧瞧,順帶着也看看臣。”
“可是臣那時候已經老了鬓發斑白眼角也有了皺紋,唯恐被殿下嫌棄。”
“後來才知道臣的擔心都是多餘的,殿下狠心,竟連入夢也不肯。”
“想來您是恨着我吧。”才不肯來瞧一瞧他,哪怕他受盡了折磨。
謝霁說到此處,眼眶已經紅了。他現下才弱冠,本應意氣風發的年紀,看着倒讓人覺察出幾分孤苦伶仃。意氣不再。
李嬌嬌聽後卻只覺得諷刺,冷笑連連,這究竟算什麽?
可笑的自以為是的深情?
“謝大人難不成在責怪本宮?”李嬌嬌眯了眯眼睛,目光銳利直視着謝霁,反問道。
“若說狠心,本宮怎及得上你。當初拒絕的人是你,你有什麽立場來責怪本宮狠心。”
“別忘了,那時候本宮已經死了,死在了和親的途上。”
“謝大人指望一個死人入夢是否太嚴苛了些?”
“你做的那些在本宮看來不過是你求得心安的手段罷了,騙騙自己也就算了,何必想着來哄我?”
人死如燈滅,他就是做再多又有什麽用呢?作為“死人”的李嬌嬌早就感受不到了。若非是上天垂憐讓她重新活過,她早就無知無覺地躺在棺木裏,也不知道被埋在何處。
在她看來謝霁的這種行為并沒有什麽實際意義,她更不會被這只言片語打動,只會堅定她放下他的決心。
謝霁想要解釋,李嬌嬌卻打斷了他,一字一頓地問道:“謝霁,你真的知道什麽是喜歡嗎?你當真是愛慕本宮,還是因為對本宮愧疚?”
“自然是愛慕,臣從未懷疑過這點。”
“臣對殿下絕非是因為心中有愧而想要彌補,不,不是,愧疚也是有的,但臣的的确确是心悅殿下的。”
“臣不知該如何表達,但殿下在臣心中與別的女子不一樣,想必這是愛慕吧。”
謝霁有些慌亂,他第一次被人诘問住,不知道該如何證明自己說的是真的,只能刻意強調這一點。
能言善辯曾在朝堂之上駁斥百官無言以對的謝大人竟也第一次感到詞不達意。
“殿下是天底下對臣最好的人。殿下曾讓臣覺得自己是被珍視的。”
“臣或許早就對殿下動心了。”
謝霁垂下眼眸,眼底墨色翻湧,那些塵封的記憶噴湧而出,又變得鮮活起來。
“父皇,兒臣心悅謝霁,想要擇他為婿。”
瓊林宴上初見,容貌秾麗的帝女像炙熱的光輝一般闖進他的世界,照亮的又豈止是他的眼睛。
三年陪伴她為他尋醫問藥求神佛庇佑,又怎能不心生動容。
他從不是什麽置身事外的不染凡塵的世外谪仙,不過是一個欲望纏身的凡人。
“幸得上天垂憐,賜殿下與臣奇遇,一切皆可從頭來過,敢問殿下可否再給臣一次機會。”
謝霁擡眸,望着李嬌嬌的眼睛,鄭重地說道:“臣此生定不負殿下。”
“謝霁,你喜歡的當真是我嗎?”李嬌嬌聽見這句話,心中并沒有喜悅,反而心生疑惑,說道,“你喜歡的或許只是我對你好。”
“你或許只是習慣了我在你身邊,誤當做是喜歡了。”
李嬌嬌想不明白,若真的喜歡怎麽會一而再再二三的拒絕,怎麽會送她去和親,又怎麽會說出那般傷人的話。
“殿下,臣從未這樣想過。”謝霁連忙解釋,他只是身不由己。
“好了,謝霁。”李嬌嬌擺了擺手,打斷了謝霁的話,也不管他是怎麽想的,自顧自地說道,“既然你我都知曉前世,那你也應該記得,熙寧十八年二月十八日的那個雨夜。”
謝霁點了點頭,怎麽會不記得,他一生都銘記着那一天,那天過後他永遠失去了李嬌嬌。
“謝大人記得便好。” 李嬌嬌笑了笑,笑意不達眼底,她又成了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目光冷淡地掃過謝霁,說道,“那日本宮曾說,從今往後,你我二人,恩斷義絕。”
“本宮雖不是君子,卻也知一言既出,驷馬難追。只要你是謝霁,我是李嬌嬌,此話便合該遵守。”
話音一落,李嬌嬌只覺得心中的石頭落了地,先前拉扯着她的情緒也漸漸消散了,只感到了輕快。
執念一散,愛與恨,她都不在乎了。
她本不是吝啬付出的人,倒也沒有什麽悔恨可惜的情緒,想必這就是釋懷。
此刻她瞧謝霁,倒也只覺得他是個凡人了。
謝霁此時的心境卻是與李嬌嬌截然不同,心情沉重,仿佛天都塌下來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他身形晃了晃,幾乎站不穩。
殺人不過頭點地,這卻是将他的心活生生剖出來踩在地上。
便再無一絲可能了嗎?
謝霁張了張嘴,只覺得下巴酸脹得厲害,發不出聲音來。
用盡了全身力氣,他才勉強說出話來,聲音嘶啞幹澀有些含糊不清:“殿下……會……喜歡上……他人嗎?”
這一句簡單的話他卻說得斷斷續續,只因字字都能讓他肝腸寸斷。
她會喜歡上赫連子晉,或着京城中其他的世家子弟,卻唯獨不能是他謝霁。
“這是本宮的私事。”李嬌嬌皺了皺眉頭,冷着臉說到。
言下之意便是與謝霁無關,算是劃清了兩人之間的界線。
“你也應該早些娶妻,若是遇上屬意的,本宮可替你去父皇面前說道說道,為你賜婚。”李嬌嬌想了想,柔聲勸道。
既然要兩清,便該早些斷了念想。
“臣,告退。”謝霁踉跄着後退了幾步,不知道是怎麽走出公主府的,幾乎是落荒而逃。
娶妻,他還能娶誰呢?他的心給了她,便不想再給旁人了,他今生便是為她而活的呀,可是她卻不要他了。
明明春光和煦,太陽曬得人暖洋洋的,謝霁卻只覺得入墜冰窟。
謝霁走後不久,綠珠便回來了,得知請帖已經妥帖送到了王蕪手上,她心安定了不少。到時候便只看赫連子晉那邊的意思了。
晌午過後,李嬌嬌歇了中覺起來,綠珠從外頭領進來一個丫頭。
十一二歲,生得瘦弱。局促不安地站着,手指糾纏在一起,一雙大眼睛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看上去十分拘謹。
衣裳倒是穿了一身幹淨的,應是來之前洗漱打扮過了。
“殿下,你前些日子吩咐的,今日下面把人送來了。”
“這位是公主殿下,你見着她應該行禮。”綠珠對着那個女孩說到。
“免了吧,綠珠你別吓着她了。”李嬌嬌這才想起來那日從同順酒樓回來後她讓人去贖這丫頭。這些日子煩心事一多,就給忘了。
“可有名字?”
女孩搖了搖頭說:“不記得了,阿娘死後,爹爹只叫我賠錢貨。”
“那便叫你螢雪可好?”李嬌嬌問道,這丫頭生得白皙,肌膚像雪一般,她便取了個雪字,前面的便是跟着府中來的。
螢雪點了點頭,算是應下了。
“你可想回家?若是想,本宮可以給你些銀子,送你回家。”
“若你不想,也可以在公主府中謀個差使。”李嬌嬌問道,多一個人少一個人對她來說都沒有什麽區別。
“求殿下別将我送回家。”螢雪撲通一聲跪下,哭着哀求道。
一想到回家,她就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回去了面對的只有爹爹的打罵,和再次被賣掉。
“我願意當牛做馬,服侍殿下。求殿下別将我趕走。”螢雪磕了幾個頭,她知道眼前的是個好人,和她的爹爹還有賭坊裏的人不一樣。
“本宮要你當牛做馬有什麽用。”李嬌嬌捂着嘴笑了,扭頭吩咐綠珠道,“将她帶下去,教習了規矩,最好識得幾個字,先從粗使丫鬟做起。”
“若做得好也可到本宮身邊來。”
“多謝殿下開恩。”螢雪又磕了幾個頭,知曉自己是被留下來。
“先下去吧。”李嬌嬌揮了揮手,将她們打發走了。
一語畢,便定了螢雪的去處。
到了用晚膳的時候,王家那邊也派人傳來了消息,說是赫連子晉應承了下來,但有個要求要李嬌嬌先答應,不然不會見。
這算是松了口,李嬌嬌喜不自禁,連忙派人去問是什麽要求。
她心中高興,只覺得今日是個好日子,一掃前些日子的陰霾。
可派去的人回來後卻罵罵咧咧的,問了半天才支支吾吾地說出赫連子晉的要求。
聽清以後,衆人皆齊齊變了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