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諸位道友, 你的夢想是什麽?”躺在砗磲的金色小龍如此問道。
在場的修士幾乎囊括了仙魔兩道有門有臉的門派,誰不是打小就被師長拎着接受串門人士各種突發奇想的考校,應對過的奇葩難題比一頓吃的米都多, 可無一例外的被如此簡單的問題給問傻了。
我的夢想是什麽?
成個仙竟然還需要夢想?
不對,我的夢想不就是成仙嗎?
但這哪裏是夢想,明明就是做夢!
一連串莫名其妙的念頭在腦海裏撒歡, 幾人面面相觑,只覺得答案就在舌尖,可怎麽都覺得不太對, 越在嗓子眼裏翻來覆去的拿捏,就越難以真正說出口。
洛宓很明白他們的糾結心理,因為仔細揣摩一下你就會發現, 這個問題壓根就是在耍流氓。
它根本就沒有正确的答案,無論你如何回答對方都能輕易的否決,當然也可以輕易的贊同, 也就是說,答對與否其實跟你本人沒什麽關系,全看出題人的心情。
果然, 就算是出了名的好老人,只要沾上了龍的血統,骨子裏還是霸道非常。
不過, 走到哪裏都有不按牌理出牌的人。
“夢想的話, ”李羽淵想了想答道, “大概就是能睡懶覺吧?”
“唔?”這回換金色小龍怔了。
“哈!”洛宓捂住了臉。
出乎他倆意料的, 少年這句玩笑似的話迅速在小分隊裏引起了共鳴。
“是啊,每天起的比雞早,睡的比狗晚,”王盼之潸然淚下,“從來就不知道睡到日上三竿是什麽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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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我能打坐休息,有選擇的話,其實我也想躺在舒服的床鋪上,”像是說這些很不好意思似的,宋昭黝黑的臉頰微微有些泛紅,“就算辟谷成功了,餓了的時候,我其實也想吃飯。”
“不,我不僅想吃飯,我還想吃肉!”戰笠發出了腐朽的呼喚,“我真的真的真的真的很想敞開肚皮吃一次!”
“然而師父說,青年胖彥不配擁有姻緣。”周正清純不做作的捅了他一刀。
于是話題順利被帶歪,一群人就“男人胖了算什麽”和“青年胖彥到底配不配擁有姻緣”開始了激烈的論戰,一時間口水與眼淚齊飛,看的洛宓是目瞪口呆。
然後她就被李羽淵扯着袖子拉到了一邊,她扭過頭剛想說什麽就聽到了耳邊又傳來了一陣幽怨的嗚咽,不過這一次聲音的來源不再是漂浮的樂器,而是實打實的來自于砗磲裏的小龍。
“太、太感人了……”它一邊抽噎一邊擦淚,“你們堅持夢想的身姿,真是太感人了。”
堅持不讓自己睡懶覺到底是哪裏感人啊!
洛宓有生以來第一次産生了詞窮的感覺,然而身旁引起這一切的幕後黑手還有空沖她狡黠的眨眨眼睛。
不,就算你裝可愛,我也不會原諒你偷懶不練劍的。
她冷酷的伸手掰正了他的頭。
這廂在眉來眼去,那廂的争論終于有了一個結果,從來沒吃飽的倒黴孩子們一致認為,就是因為修真界有了莫垠水這樣四處勾搭姑娘又抛棄的混蛋,敗壞了男修士的風評,才導致他們這些老實人擁有不了姻緣,必須暴揍他一頓才能消心頭之恨!
被團團圍住的莫垠水頓時花容失色,連扇子上的小蝴蝶都不飛了,“我、我家就是幹這個的啊???”
回他的是趙克己冷冷的一句“人渣”。
“啪。”
就在莫公子眼看小命不保的時候,金色小龍在抽泣的空隙打個響指,于是三只樂器又開了撥,一段段憂傷的樂曲流淌了出來,成功阻止了一場毫無人性的群毆事件。
“我喜歡努力追求夢想的孩子,”它用砗磲殼上的海草擦了擦鼻涕,“看到你們總是讓我想起我的過去,我真的是從小就喜歡彈琴,可偏偏學不會,只能坐在一旁聽別人彈,人家不願意,我就蹲在他們的床頭一直等,後來他們終于認可了我的努力,把我刻在了琴頭上,不光每日為我彈奏,還提供新鮮蔬果給我吃……”
“這是把人吓得開始供奉它了吧……”不知道是誰小聲的說了一句。
“所以!”金色小龍提高音量壓住了這句拆臺,“我決定,為你們彈奏我新作的曲子!”
“且慢!”戰笠打斷了它,“你不是應該讓我們過去嗎?”
“啊?”小龍一呆,然後用尾巴撐住身體立了起來,扭身瞅了瞅身後的古舊大門,“可是我不管你們進不進去呀?”
“啥?”衆人聞言傻眼了。
“想進去推門就行啦,在你們來之前已經進去兩撥了啊?”
“那你堵在這裏幹嘛呀!”戰笠很崩潰。
“這裏是我的地盤啊?”小金龍很無辜。
然而已經沒有人有心情聽它解釋了,衆人一個挨一個的繞過它走向鐵門,每經過一個都能聽到它的苦苦挽留。
“哎?這麽快就走嗎?”
它可憐巴巴的望着他們。
“不聽聽我的新曲子嗎?真的很好聽啊!”
“不要放棄夢想啊!再陪我聊聊吧!”
然後當排在最後的洛宓鬼鬼祟祟的從砗磲旁飄過的時候,金色小龍的喋喋不休戛然而止,只見它的兩條龍須抖如糠篩,一句“你、你是……”說了半天也沒抖出下半句。
被認出來的洛老魔硬着頭皮扭過頭,沖着它打了個招呼,“囚牛,吃了嗎?”
在看到她正臉的時候,囚牛渾身金閃閃的鱗片都變白了一瞬,然後只聽這位以好脾氣著稱的龍子氣沉丹田,發出了一聲驚天巨吼:“睚眦!螭吻!救命啊!!!!”
別看囚牛個頭不大,聲音倒是非常洪亮,它這一開口,一東一北兩條水柱立馬就卷了起來,顯然是老二和老九聽到了大哥的呼喚,要趕來救駕了!
“嘭!”
危機之中,洛宓兀的生出一股機智,她抓着砗磲的上殼猛的一下将之合上,把尖叫不止的囚牛關在了裏面,然後雙手一推就把這個大扇貝給翻了個個兒。
做完這一切之後,她直起腰與驚呆了的男孩們大眼瞪小眼,還是李羽淵一把将她拉過來,對其他人說道,“愣着做什麽,走!”
回過神來的喽啰們趕緊去推門,囚牛之前說的都是真話,那扇沉重的鐵門不多不少正好敞着一條足以一人通過的口子,可等到所有人都蹭過去以後,睚眦和螭吻也眼看就要殺到了。
“分開跑!”
看着眼前的三條分岔路,李羽淵當機立斷的帶着洛宓鑽進了右邊,王盼之和趙克己二話不說就跟了上去。
這時候也顧不上什麽方位和兇吉了,四人都是悶頭向前沖,身後時不時傳來飽含怒意的龍吟,顯然洛宓把囚牛關在砗磲裏的行為把兩個當弟弟的氣的不輕。
“再怎麽生氣它們也得先停下來把老大哥救出來,”洛宓辯解道,“我起碼為逃跑争取了時間。“
她說這話的時候四人已經躲進了道路盡頭的石砌宮殿裏,這座烏漆麻黑的遺跡不知在海底沉睡了多少年,基本已經被貝類所霸占,已經不複舊觀,就算能用手摸出牆壁上有着連續的浮雕,但在用銳器把那層層的貝殼敲下來前,誰也別想看出雕了什麽鬼。
“是啊,你是争取了時間,但也把它們氣的要殺人了。”趙克己氣哼哼的說道。
“它們不會進來的,因為這裏很危險。”李羽淵就着昏暗的光線撫摸牆壁。
“危險?”王盼之環顧四周,“難道有更為兇猛的野獸?”
“再怎麽兇也不會比龍九子更兇了吧?”趙克己臉色相當難看,他對着洛宓兇巴巴的說道,“門外那玩意兒怎麽突然開始喊的?你這妖女做了什麽?”
“它可能是被我的美貌驚到了吧,”洛宓臉不紅心不跳的撒謊,“看它娘們兮兮的做派,一定是條嫉妒心很強的母龍。”
“那很明顯是頭公的吧……”
“它就算是頭公的也肯定喜歡穿裙子!”
眼看囚牛就要被迫女裝,李羽淵又把話題拉回了正軌,“我用太乙神數推算的時候就發現,整個遺跡的走勢都是‘困’字當頭。”
他一開口,趙克己立馬就放棄了和洛宓較勁兒,“師兄的意思是說,先人建造這裏并不是要藏寶貝,而是要困住什麽東西?”
此言一出,王盼之也理解了其中的危險性,“怪不得那條小龍不攔咱們,那什麽樣的東西需要這麽大費周章的去困住呢?”
他的問題也不算無的放矢,雖然不知道具體的深度,但既然是登天柱底,恐怕此地與海面的距離會超乎他們的想象,加上幾人一路狂奔時總體趨勢還是向下,他們該是進入了極為陌生的深海。
就算上古時期人神混居,想要在如此之深的海底建造一座龐然大物也絕非一朝一夕之功,而它偏偏被築成還矗立到了現在,正是說明它有必須存在的意義。
那個支撐這座宮殿存在的意義,恐怕就是他們此行最大的危機了。
“我們得到的信息太少,現在還推斷不出,”李羽淵搖了搖頭,“方才堵在門口的應該是龍九子中的老大囚牛,傳說它酷愛聽曲,時常被雕刻在胡琴等樂器之上,但性情溫順,向來不會與人為難……”
但它會跟不是人的東西過不去啊!
并不是人的洛宓默默撅嘴。
“囚牛還有一個說法是能通萬言,無論與什麽都能進行溝通,”王盼之左手握拳敲了一下右手心,“怪不得之間咱們交流的那麽順利,明明上古到現在,語言發音有了很大的變化。”
“咱們之前在登天柱上碰到的是老二睚眦,”趙克己立即補充,“傳說它性情最是暴烈,象征着兵戈交戰,只會出現在兵器上。”
“而那囚牛呼喊的另一個名字應該是螭吻,龍的第九子,據說能吞萬物,尤其擅長鎮水,乃是有名的護殿神獸,常被人雕在屋脊橫梁上。”
“囚牛通萬言,睚眦喻兵戈,螭吻鎮寶殿……”王盼之掰着手指頭數,“這可真是奇了,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麽古怪的組合,難道這下面鎮壓的是一把能說會道的兵器不成?”
洛宓聞言頓覺背後一涼,成精的兵器裏就屬她和仙後能說話,她好好的站在這裏,總不能下面壓的是在天庭吃香喝辣的仙後吧?
“兵器也好,妖魔也罷,既然牽扯到了龍九子其三,此事已非我等能夠解決,”李羽淵冷靜的說道,“盡早退出此地方為上策。”
這個提議得到了包括洛宓在內的一致贊同,趙克己和王盼之是想回去上報師門長輩定奪,而洛老魔則盤算着一出水面就趕快跑路,離擎天柱這個倒黴地越遠越好。
然而想法很豐滿,現實太骨感,外面正有兩只火氣沖腦的神獸在橫沖直撞,再怎麽迫不及待他們也得龜縮在這裏避避風頭。
“既然如此,咱們……”
李羽淵的話沒能說完,因為一顆石子滴哩咕嚕的從宮殿深處滾了出來,正好停在了他的面前。
囚牛說,在他們之前已經進了兩撥人。
也就是說,這座宮殿此時在暗處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盯着他們呢。
彎腰撿起這顆滾落的石子,李羽淵在手裏掂了掂,笑道:“既然有道友在前方歇息,不如出來一敘?”
黑洞洞的宮殿裏鴉雀無聲。
見狀他又笑了,“道友不必躲藏,李某不才,煉魂大法的氣息還是認得出的。”
話說到這個份上,再躲也沒有了意義,他話音剛落就有兩道身影從立柱後面走了出來,打頭的是一名邋裏邋遢的青年,後面之人看起來年歲與前者相當,只是眉宇間帶着一股揮之不去的憂郁之氣。
“李!歧!”
看清來人後,趙克己噌的一下站起來,死死的盯着憂郁青年,眼中的火苗幾乎要竄出來。
“……趙師弟。”青年瑟縮了一下,看着他的眼神複雜。
“呸!少不要臉!”這聲“師弟”徹底捅炸了趙克己的肺管子,“我今日便殺了你以報周師妹和斷臂之仇!”
“啧啧啧,這是誰啊?張口閉口就是殺人,哪裏是仙道子弟,分明是我魔道中人嘛。”
看不慣他嚣張的樣子,邋遢青年忍不住出言諷刺,就見他上前一步擋住了苦瓜臉青年,一只手掐在了腰上。
“再說了,想要在我楊林面前殺人,你也得看看自己幾斤幾兩啊?”
“我的斤兩不用你稱,”趙克己發出了一聲冷笑,“你身後之人殺我門中多名弟子,斷我一條手臂,我今日倒是想問問他,認還是不認?”
苦瓜臉聞言面露痛苦之色,“……我認。”
“殺人償命,天經地義,”李歧像是在逼着自己說話,“但這與我師兄無關,不要牽連到他。”
“李師弟!”楊林扭頭喊他。
“好!”趙克己□□背上的紅纓槍,“今日咱們便來做個了結!羽淵師兄,你不要出手,不親手誅殺此獠,師弟我心結難消!”
李羽淵看向李歧,雙方視線一觸即分,他低下頭,半眯着眼,“好。”
得到了師兄首肯的趙克己長/槍一抖,對着李歧用力一刺,後者側身避讓,二者糾纏在一起,一方攻擊如狂風驟雨,一方卻不知為何顯得有些束手束腳,楊林看的眉頭皺起,正要上前幫忙,就被王盼之攔了下來。
“這位道友,我師兄與你師弟乃私人恩怨,旁人就不要插手了吧?”
若是楊林能聽話,那他也不是楊林了,李歧于他有救命之恩,他是萬萬不能讓他死在眼前,于是他擡手對着瘦弱的王盼之一揮,“滾開!”
王盼之平日裏與趙克己再不對付,也絕不會眼睜睜的看着他選入一對二的陷境,立馬欺身上前,與楊林纏鬥到了一起。
兩方戰局,兩對敵手,李羽淵将一切盡收眼底,只覺得命運跟所有人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
他當年救了楊林一命,如今恩情報到了李歧的身上。
他在岚蘇秘境殺了周明珠,又斷了趙克己一臂,如今也盡數報到了李歧身上。
恩情與仇恨占據着天平的兩端,再也說不清誰對誰錯。
看着趙克己對李歧步步緊逼,後者卻不知為何不願拿出真本事來應敵,楊林看的心頭一陣煩悶,想抽身上前又被紫金冠的小個子纏的脫不了身,正焦急不已的時候瞥到了作壁上觀的洛宓,心中一橫,對着她喊道:
“洛師妹!你與李師弟的事我不願摻合,但你真的要看着他死在紫金觀的手裏嗎!”
洛宓聽着他的勸說,目光緊緊跟随着苦瓜臉青年,每當對方險象環生,身上就會浮現那種令她熟悉的波動,而一旦脫險,那感覺又消失無蹤了。
他身上有東西,這點毫無疑問。
确定了自己的猜測,她把目光投向待在原地的李羽淵,後者察覺到後安靜回望,沉郁晦澀一如當初。
就在這時,趙克己驚怒交加的聲音傳了過來,“你為什麽會我紫金觀的招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