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李歧在邁出習慣的步法後,就知道要糟了。

彼時他被趙克己逼得險象環生, 紅纓槍的槍尖已經抵上了喉嚨, 出于求生的本能,他下意識的用出了紫金觀流風步的最後一式, 險之又險的躲過了這一記殺招。

“風轉流雲?”趙克己幾乎是一眼就認出了這一招, “你怎麽會風轉流雲?”

青年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只能沉默,這就是他不願與趙克己動手的原因——他只會紫金觀的招式。

李歧或許算不得天才, 但到底也不是傻瓜, 無論腦子裏的那個女聲如何蠱惑, 他都清楚的知道,自己正處于絕對的劣勢,比起不計後果的掀開底牌, 按兵不動才是更穩妥的選擇。

況且,他和現在這位“李羽淵”到底是誰謀奪了誰的人生, 還要打上個問號。

李歧的人生轉折始于他三歲那年, 而三歲, 正是一個開始記事又記不得太多事情的尴尬年紀。可無論記憶模糊到了什麽程度,小孩子總有一樣東西是認不錯的,那就是自己的爹娘。

李歧有一個不能對任何人說的秘密,他懷抱着這個秘密度過了快要被壓垮的十五年, 就在他自己都快要忘幹淨的時候, 被措手不及的打回了原形。

他覺得, 這就是因果報應。

“你為什麽會我紫金觀的招數?!”得不到回答的趙克己怒不可遏, 這位往日的同門在仇恨的驅使下已經變得陰郁偏執,早已不是李歧記憶中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

青年突然意識到,在場所有人的命運,其實都随着十五年前的那一晚被改的面目全非。

“這有什麽可問的,當然是偷學的啦。”

出乎所有人意料,回答了趙克己問題的竟然是一直袖手旁觀的洛宓,只見她把目光從李羽淵身上收回來,一只手卷着自己的發梢,兩三步靠近交戰的二人,一個手刀砍在了趙克己的手腕,把紅纓槍打脫了手,然後腳尖一勾再一挑,只聽一聲呼嘯,長/槍便橫飛了出去,斜插/在了布滿貝類腐殼的牆壁上。

“你可最好不要動,否則我可不保證下一個飛出去的是不是你的項上人頭。”餘光掃到小道士蓄力的右手,洛宓似笑非笑的警告了一句。

“克己。”

李羽淵的呼喚讓趙克己遲疑了一瞬,而這一瞬就足夠洛宓拎着李歧的後衣領逃之夭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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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師兄,我帶着李師兄先走一步啦。”

女孩輕快的聲音在宮殿裏回蕩,徒留楊林自個兒面對窮兇極惡的紫金觀三人。

等等,不應該帶上我嗎?

完全沒料到說動了洛宓還會悲劇的楊某人看着不斷逼近的王盼之和面色鐵青的趙克己,突然,有點慌。

冷酷抛下楊師兄的洛師妹像拎小雞仔一樣帶着李歧在海底宮殿裏奔逃,那些令衆門派弟子望而卻步的陰暗拐角于她而言卻如履平地,實際上,就算幹站着不動任人打,凡間能傷到她這等先天神兵的人和物也寥寥無幾。

“行,就到這裏吧。”

随手把青年丢到地上,女孩找了塊突出的礁石坐下,因沒有寶光護體,她的發絲和衣衫在水中蕩出柔和的弧度,柔軟的布料勾勒出屬于碧玉少女的美好線條,如果線條的主人不是毫無規矩的翹着二郎腿的話。

“洛、洛師妹……”李歧從地上爬起來,回憶着楊林對少女的稱呼。

“別叫的這麽生疏嘛,咱們好歹現在也是一條線上的螞蚱,不過我這個人向來陰晴不定,”洛宓用腳尖擡起了青年的下巴,對着意味不明的一笑,“說不好什麽時候就會翻臉呢。”

明明緊挨着下巴的是鞋面,李歧卻偏偏覺得是剃刀,除開折柳鎮的那個暗巷,這是他與女孩最接近的一次,肌膚的觸感喚醒了殘留在脖頸處的窒息感,也挖掘出了被掩埋的恐懼。

這個人想殺他,從初次見面的那一刻起。

“羽淵一直不想殺你,哪怕你搶奪了他十五年的人生,”洛宓歪着頭瞧他,“這可真奇怪,他從來都不是優柔寡斷的人,但為什麽要留着你,我還是沒琢磨透。”

她的話隐隐透出來的信息令李歧心驚,而那充滿殺意的弦外之音更是讓他後脊骨發涼。

“別害怕,我也不會殺你的,”一腳踏在青年的肩膀上,洛宓踩着他慢慢站了起來,“就算羽淵現在管不着我,我也沒打算跟他對着幹,畢竟兩條腿的人雖好找,能配得上我的卻沒幾個,我總得寬宏大量一點。”

單膝跪在地上,李歧的身體随着洛宓的用力而下陷,青筋從他的脖子上凸顯,若不是在深海之中,恐怕此刻已是汗如雨下了。

“說實話,我本來不想管你的,但你的運氣不錯,勾起了我的好奇心。”這麽說着,洛宓身後抓起了青年的頭發,俯身湊近他的面龐,從那因緊張而微微收縮的瞳孔裏看到了不容錯認的縷縷灰色煙絮。

“放輕松,”右手死死扣住李歧的後腦勺,左手按在他的前額,她笑嘻嘻的說道,“不會很痛的。”

“讓她住手!”

歇斯底裏的聲音在李歧腦海裏響起,自稱瀾滄仙子的女人在此刻顯露出了從未有過的驚慌失措。

“她和那個小子是一夥的!你如果讓她得手了,以後就絕對不會再有機會……啊啊啊啊啊啊!”

女子的慘叫回蕩在耳畔,李歧感覺有絲絲縷縷的灰色煙氣正在從身體裏抽離,就像女孩承諾的那樣,整個過程并不疼痛,因為所有的痛苦似乎都被施加在了瀾滄的身上。

而當憤懑的咒罵走到盡頭,卑微的哀求成為了她唯一的選擇,“求求您……求求您……我會死的……求求您,發發慈悲吧……”

這是青年被附身以來第一次見到瀾滄服軟,此時她已經被洛宓抽出了大半,翻滾的灰色雲霧裏能看到一張苦苦哀求的蒼白面容,那是一張以李歧見遍修真界各位仙子的眼光也挑不出太大毛病的臉,奇怪的是他并不覺得美麗,就像是一件精心裝點的贗品,等到外層的鍍色褪去,留下的只會是毫不起眼的內裏。

然後就像贗品掉色一樣,女子的五官真的開始了脫落。

最先掉下來的是鼻子,然後是耳朵、嘴巴和眼睛,等到最後一根眉毛都消失的時候,她的面龐已經變成了灰蒙蒙的一片,再也看不出半點明豔和秀麗。

失去了嘴巴的影子再也發不出慘叫,随着洛宓幹脆利落的收尾,最後一絲煙絮也被抽離了青年的身體,失去了支撐的李歧跌落到地上,延遲的疲憊和疼痛一下子湧了上來,令他的視線逐漸模糊。

“原來是只畫妖……”洛宓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傳入他的耳中,“……只是……有點眼熟……”

然後他狠下心咬了一下舌尖,神智頓時清醒了不少。

瞄了一眼脫力的李歧,洛宓手指一勾,畫妖脫落的五官就浮到眼前,她端詳了這幅美人面片刻,突然靈光一現,“哦哦!瀾滄山的那個醜八怪!”

可惜想起來者何人只是撩開神秘面紗後看到的謎面,想要一窺美人真容還要繼續開動腦筋,于是她又揚了揚手,漂浮的五官開始胡亂拼接,大概是真的非常怕死,化成灰霧的畫妖也極力配合,任由洛宓将她的一張臉劈成了兩半,再将五官鑲嵌,就這麽來來回回了許多次,直到她突然停了下來。

看着自己解出的答案,洛宓向後退了一步,臉上露出了厭惡的表情。

只見原本的瀾滄仙子被她以上下為分界拆成了兩半,上半邊被補全成了一名英氣女俠,她的眼睛銳利有神,輕輕一掃便如一把利劍直刺而來,而另一半則變成了一名笑吟吟的美人,只見她穿着黑色紗衣,就連嘴角的弧度都帶着勾魂奪魄的意味。

這是兩張洛宓異常熟悉的臉,一張屬于她的死對頭仙後,而另一張……就是她自己的臉,應該說,是她原本的那模樣。

仙後的眉眼加上她的鼻子、嘴巴,這就是瀾滄仙子的真相——她不過是一個拼接出來的假人。

李歧掙紮着擡起頭,從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兩道歡迎的背部,然後右邊的黑色身影像是感覺到了什麽,微微側過臉,對他投來漫不經心的一瞥。

“轟!”

突如其來的恐懼在瞬間就摧毀了青年的意志,在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時候,已經哭得涕泗橫流,而那女子優美的側臉、纖細的脖頸、和瑩白的皮膚卻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心上,留下了四濺的鮮血和道道焦痕。

“啊,差點把你給忘了。”

虛影回頭的同時,明顯心情不悅的洛宓也把注意到了他的異動,于是她走了過來,單膝跪下拍了拍他慘白的臉頰。

“我發現了,你總是特別的關注我,無論是在寶船上還是碼頭邊,你的目光總會停留在我的身上,這是為什麽呢?”

李歧抿了抿嘴唇,眼神一時清醒一時茫然。

“你是不是很好奇,為什麽我初次見面就把你打暈在地,和那些跪舔你的師姐師妹一點也不一樣,特別的清新不做作?”

像是想到了什麽,洛宓露出了戲谑的笑容。

“其實我就是嫌棄你醜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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