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洛宓睜開眼睛的時候, 差點以為自己又回到了岚蘇秘境的藏寶室裏, 畢竟除了黑漆漆的一片, 她是什麽都看不見。

身下是軟中帶硬的觸感,四周是逼仄的空間,濃郁的木油味熏得她頭暈腦脹, 想爬起來卻發現自己還維持着劍身,只好擡起下半截劍身,剛作勢起跳就撞到了一塊堅硬的木板,只聽“噗嗤”一聲,禁锢了她身姿舒展的板子就被鋒利的劍尖戳了個大洞。

哎呀, 闖禍了。

眼珠子轉了轉,洛宓若無其事的收回劍尖, 暖洋洋的日光從破洞投進來, 為冰冷的劍身添上了溫度,如果沒有那些在空中飛舞的木渣和浮塵就更好了。

讓中部的劍刃盡可能的曲起, 頭部再緊貼底部穿行, 本質上并不是軟劍的洛宓在斷裂的邊緣來回試探, 她正試圖在狹小的盒子裏倒個個兒, 不過這番艱苦卓絕的努力倒也沒有白費, 好消息是她成功的把劍柄從破洞中探了出去, 壞消息是她在探頭成功的同時也把擰成了一個麻花。

講道理, 就算軟劍像大家閨秀的随身兵器, 她怎麽就不能是一支鞭子呢?

只恨自己沒有被生成鞭子的洛老魔維持着扭曲的姿勢, 在燦爛的陽光裏呼吸了一口嶄新的空氣——全是落灰味。

不過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考慮到她正被關在一個黑漆漆的木匣子裏,而上面落了起碼半指厚的灰。

由于不學無術,洛宓分辨不出這個被她捅了一個大洞的破匣子到底是取材自哪一種木料,檀木、柚木、花梨木?也可能是村口那棵歪脖子樹?反正既不能招陰,也不能驅邪,與她充滿了邪惡氣息的身份十分不符,拉低了她九幽魔劍的尊貴格調。

然而這還不是最令她崩潰的,與滿屋子橫七豎八的墨線以及上面貼着的鬼畫符相比,一個只有裝飾作用的木匣子簡直就是丢臉的開胃菜,而悲催的正餐恰似在蟠桃宴上吃煎餅卷大蔥。

洛宓就搞不明白了,封印她的方法是怎麽從女娲搭配伏羲的豪華配置淪落到紙符、墨線和木匣子這種寒酸組合的?

作為一把帶來血雨腥風的魔劍,她為什麽就得不到與之相配的重視和待遇?就算找不到第二條洛水,也別拿老家打不開的雜貨間充數啊?

維持着“妖嬈”的姿勢,洛宓的怨氣直線上升,就在她考慮是沖出去殺他個天翻地覆還是沖出去吃他們個一窮二白的時候,有幾道鬼鬼祟祟的人影投在紙窗上,同時傳來的還有他們的竊竊私語。

“掌教師伯說了,誰都不能來這裏,咱們……”

率先開口的是一個怯生生的女聲,光憑顫抖的聲線就能令人在腦子裏勾勒出一個膽小的女童,在闖禍小隊裏總要有一個負責打退堂鼓的角色,可惜他們說出的明智選擇總會被另外幾個傻大膽堅定地否決。

“香蕊師妹害怕的話就自己回去吧,”不耐煩的男聲響起,“我和譚師弟是肯定要去看個究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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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

“艾師兄你別這麽兇,”另一個公鴨嗓說道,“師妹你可以在這裏幫我們把風。”

一聽到自己要孤零零的守在門外,女童頓時更害怕了,忙不疊的說道:“我、我跟師兄們一起……”

在這麽一段毫無懸念的對話結束後,門外便傳來了吭哧吭哧的掰鎖聲,随着鎖鏈子嘩啦啦的落到地上,紙糊般的大門半點抵抗都沒有的被人一把推開。

“吱嘎——”

年久失修的木門發出了瀕死般的呻/吟,三個穿着灰色道袍的小蘿蔔頭依次滾了進來,其中個子最高的男童也比白骨門的周正要小不少,拜悲催的身高和密密麻麻的墨線所賜,他們并沒有發現祭壇上露出來的劍柄。

“哇哦。”

公鴨嗓男童發出了一聲驚嘆,而年紀最小的香蕊師妹則躲在他身後,僅探出了一雙黑葡萄一樣的大眼睛。

與他們相比,領頭的小少年就失望多了,“什麽嘛,沒有法陣也沒有寶器,一堆破爛也這麽神神秘秘。”

被歸為“破爛”的洛宓額頭冒出了一根青筋。

就算身上的劍鏽只掉了三成,信不信大姐姐也能殺你全家?

身高太矮的三個豆丁自然不知道屋子裏藏着一個能殺他們全家的“大姐姐”,繼續在作死的康莊大道上疾馳。

“師兄說過……墨線是用來阻擋僵屍的……”軟軟糯糯的香蕊師妹聲音都帶了哭腔,“這裏面不會有一頭僵屍吧……我們會不會被抓起來吸幹血啊!”

“那這具僵屍也未免太苗條了,”艾姓少年做了個鬼臉,他滿不在乎的彎腰穿過墨線的空當,靠近了中央的祭壇,一邊說一邊擡頭,“你以為這裏是什麽地方,這裏可是紫金觀!怎麽可能有……啊啊啊啊啊!!”

他話沒說完,就看到在其貌不揚的木制匣子上正趴着一個歪七扭八的黑影,正在一聳一聳的往外爬。

“有妖怪啊!!!!”

被同伴的驚叫提醒的公鴨嗓少年也展現了他的音律攻擊,作為承受攻擊的對象,洛宓不得不承認在這個領域,他比他師兄有天賦的多。

“我、我們要死了……”本就在哭泣邊緣徘徊的女童掉起了金豆豆,“嗚嗚嗚……”

大約是第一次看到這麽驚悚的畫面,三個被吓傻的小蘿蔔頭竟然一個都沒想起來要跑,只是傻呆呆的看着歪七扭八的黑影費了老半天勁解開身上的死結,變成了一把破舊的長劍,然後一跳一跳的蹦下了祭壇。

這樣更吓人了好嗎!

“不、不要怕!”艾姓小少年好歹還記得自己是師兄,他用顫巍巍的聲音說道,“它、它過不了墨線!”

然後只聽“嘣”的聲響,數根墨線在黑影經過時直接被切斷,之後所有的絲線和紙符都在瞬間失去了支撐,劈頭蓋臉的罩了下來,把闖禍小隊和恐怖長劍都蓋了個結結實實,活像是冬捕裏主動撞進網裏的胖頭魚。

洛宓……洛宓已經不想去撿起自己碎掉的尊嚴了,她只能催眠自己只是一根燒火棍,從來就沒有過那玩意兒。

嘤嘤嘤,人家心裏苦。

不光是她,三個豆丁也被這突如其來的發展給搞懵了,香蕊甚至忘了哭泣,只在腮幫子上挂了兩顆要掉不掉的淚珠,就連她的兩個師兄也不叫了,一個個手忙腳亂的想從墨線網裏逃出去。

“譚師弟!你別拉線!”這是差點被勒住脖子的艾小少年。

“師妹,你別拽我的褲子!”這是死死提着褲腰帶,快要哭出來的公鴨嗓。

然而他倆都比不上號啕大哭的香蕊,光是魔音貫耳就能逼的人以頭搶地。

洛宓決定把這一天永永遠遠的從記憶裏抹除,和三個加起來還沒有她年齡零頭大的小鬼頭被困在一處,她實在是丢不起這個人。

面無表情的割斷煩人的墨線,洛老魔面無表情的跳出了一團亂麻的雜物間,把足以毀掉她一世英名的事故甩到了腦後。

然後她就被缭繞的煙霧糊了一臉。

天見可憐,洛宓從來沒有見過那麽多點燃的豎香,見縫插針的出現在目之所及的每一個角落,一齊向外冒着袅袅婷婷白煙,把身上紅紙的字跡都暈染的模糊不清,她上前幾步才看清那上面寫的不是“大吉大利”就是“出門見喜”。

她似乎身處某座規模驚人的道觀,此時正值開壇作法,不遠處沸反盈天,本着有熱鬧不看白不看的心理,洛宓向聲源出蹦去,一路上的字條從“大吉大利”發展成了“百病皆消”,而沸騰的人聲也滿滿清晰了起來。

“今年的頭香一定會是我的!”

“你看王掌櫃那大腹便便的樣子一定跑不過我!”

“孫秀才瘦骨嶙峋一會開跑就撞飛他!”

這都是什麽鬼?

洛宓聽的一頭霧水,好在她一點也不想聽幾百只鴨子一起尖叫,就直接跳上了一旁的屋頂,避開了裏三層外三層的人群,向最中央的法壇望去。

那裏整整齊齊的站着一左一右兩排穿着水合服的道士,正一臉麻木的看着中間的中年小胡子跳大神,只見他手持七星劍,腳踏天罡步,還拎着一打黃符竄來竄去,雙眼緊閉,嘴裏念念有詞。

洛宓趕忙側耳傾聽,只聽他道:“芝麻芝麻黑芝麻,丢了芝麻揀西瓜,西瓜西瓜大西瓜,瓤紅水甜瓜子大,一頓吃倆不解饞,全看隔壁王阿媽……”

這段咒語過一振聾發聩,以至于洛宓腳下一個踉跄,被無邊法力生生從屋頂震了下來。

于是一群發出了一陣驚呼,所有人都看着這把從天而降的長劍摔了個結結實實的屁股蹲兒。

蒼天啊,帶我走吧。

一動不動的躺在地上,洛宓露出了安詳的笑容,然後她就發現正站在自己頭頂的小道長着實英俊,像極了她家羽淵魔尊,看上去十七八歲的樣子,風華正茂,就連醜了吧唧的道服都穿出了芝蘭玉樹的感覺。

且慢……啥叫像,這明明就是啊?!

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洛宓在新一輪的驚呼聲中震驚的打量着一夜之間身高猛蹿的小道長,還沒等說什麽,劍柄上就被人惡狠狠的糊了一把。

“呔!何方妖孽!”

貼了洛老魔一臉黃符的小胡子道士喊道,手裏的七星劍順溜的轉了一圈。

“呵呵呵呵呵……”

連最後一點尊嚴也摔了個稀爛的洛宓看着視線裏完全遮住青年臉龐的黃紙,說出了完全喪失理智的宣言。

“老娘弄死你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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